胡翊缩着脖子不敢吱声,眼前这位可是提举司衙门的判官呢。泼了就泼了吧,反正他手里有三幅呢。
结果胡翊就见陆舟拿起第二幅画瞧了一会儿,抬手又拎起水壶往画上某处泼了水,胡翊心疼的直咧嘴。
到第三幅的时候,胡翊悄咪咪的把水壶给拎走了。
陆舟:……
他见胡翊一脸肉痛的模样,这才想起画是胡翊买的,他未经主人同意便私自损毁了这画。
陆舟立马起身道:“实在对不住,我适才一时忘情,未和你商量便毁了你的画。只是这画涉及一桩案子……”
胡翊一听忙说:“既和案子有关,大人随便泼,随便泼。”还主动把水壶递了上去。
陆舟道:“回头你把买画用了多少钱报给提举司衙门,我会照实赔付。你是爱画之人,我毁了画作,你也必定不好受,这样好了,回头我也送你两幅画,同样是古线条描法,如何?”
反正师兄当初仿着江学兄画了不少呢,他挑几幅看着不错的送给胡翊便是。
胡翊搓了搓手:“那,那岂不是让大人破费了。”
陆舟道:“权当这几幅画是我同你买的,我须得带回衙门去。”
胡翊忙不迭的点头:“大人请自便,这画便是大人的了。”
说话功夫,颜料融在水中,一个字慢慢显现出来。胡翊不由瞪大眼睛,探头一瞧,是个“梁”字!
他惊呼:“画中竟还有字!”他又扭头去看第二幅画。
“是‘孙’字!”胡翊说:“梁、孙……这什么意思呀?难道是姓氏?”他惊讶的大张嘴巴,唯恐自己尖叫出声,忙用自个的拳头塞住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眼看就要瞪飞出去了。
缓了好一会儿,眼泪都飙出来了,方才松开拳头小声和陆舟说:“大人,莫不是杀人凶手是姓梁的和姓孙的?可梁姓和孙姓很常见,若是盘查起来恐怕有些困难。而且万一不是本地作案,那就更难查了……”
陆舟睨他一眼:“我没说是杀人案啊……”
胡翊:……
他‘啪’的拍了自个嘴巴一下:“小人胡诌的,大人权当没听见。”
陆舟拧眉想了想,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几幅画都用了比较艳丽的色彩,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方便在图案下留字。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即便是这样,一幅画中能留的字也非常有限。陆舟猜测,一是因为用于藏字的颜料不好配比,很难大面积使用。二来,若不被发现,留的暗字需得和画作融合起来。当初江学兄想到这个办法时就和他说过,这个办法并不完善,因为每次可传递的信息比较少。
陆舟展开第三幅画,也是胡翊刚买回的那幅。但他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对啊……”
胡翊也跟着看了半天,他其实也不知道陆舟是怎么一下子就能发现端倪的。其实在常人看来,这几幅画并没有什么破绽。只是陆舟先一步知道江子义所说颜料藏画之事,所以他能注意到画中细微的差别。虽然他已经将画录入系统让七七做笔迹鉴定了,但就眼前的情况看来,他几乎已经笃定画作是出自江子义之手。
但这第三幅画……
胡翊把水壶递上去,道:“大人不如把整幅画都用水泼了,许是藏的深呢。”
陆舟接受了这个建议,但很可惜,这幅画的的确确就是一幅普通的画。胡翊又开始心疼了。
陆舟将画轴卷起夹在腋下,起身便走,他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他走后,胡翊还在寻思画中藏字的玄妙:“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也真是神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正嘟囔着,已经下楼的陆舟又退了回来,扭头对胡翊说:“保密。”
胡翊当即神色一正:“大人放心,我胡翊的嘴巴最严实了!”
待陆舟一走,他就直接将铺子给关了,还挂牌说明掌柜外出,谢绝来访。
陆舟:“……就让他别瞎说而已,不至于连人都不见了吧。”
吉祥笑道:“这胡掌柜还挺有意思的。”
陆舟点头:“是个纯善之人。”
回到府衙,门房禀告陆舟,说是张江县那位杨公子到访。
“杨平?”陆舟进了院子,和吉祥说:“想必是我让他打听的事儿有着落了。”
陆舟让杨平打听韩荣的事儿。韩荣是张江县人,也是和甄酉同年入京参考的学子。虽不是同县之人,但他们同为梁州府人,且梁州府文风弱,参考的学子不多,这和其他州府比起来本就稍逊一筹。一般入京参考,同乡之间都会来往密切,毕竟远在异乡,如不想被人欺辱,就只能紧紧抱成团。日后步入官场,既有同乡之情,又有同科之谊,官场之上互相帮扶。许多人最开始都是这样的想法。
陆舟他们参考时便结识了许多川蜀一带的学子,时至今日仍有往来,关系还算不错。所以如果韩荣和甄酉是同乡同年同科,必定会有私交。尤其是传回三林县的消息称甄酉也被授官,作为梁州府唯二有了官身的人,他们二人不会完全没有来往。
“……那叫韩荣的家境贫寒,几乎是倾尽全家之力方才将他供出去。甄酉的家境要稍好一些。当年梁州府去参考的学子我都去打听了,听说韩荣和甄酉关系不错,平日甄酉也很照顾韩荣。甄酉写得一手好字,有时会有人请他代笔,也能赚些笔墨费。”
“科举那年,韩荣老母亲病了,他没办法,拿出凑好的盘缠给母亲医治。但这样一来便凑不够入京的盘缠,他本想再等三年的。甄酉有意帮他筹钱,但还不等甄酉筹好,韩荣便有了盘缠,说是同旁人借的。甄酉也没多想。进京之后韩荣也是和甄酉住在一起的。”杨平说到。
“所以甄酉当年入京了。”陆舟问。
杨平点头:“那几位学子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身上盘缠也不多,在街上人多手杂,又丢了些盘缠。京城花费又大,考完三场便返乡了,没有等到放榜。也是他们知道自己水平不够,考试失利,没什么留在京城的必要。”
“那他们可有看到甄酉入场?返乡时又是否看到甄酉?”
杨平说:“考试那天他们走的早,并没有和甄酉一同入场。考完之后韩荣说甄酉有些不舒服,他们也没在意。毕竟连考三场,他们也都有些吃不消。返乡的时候他们倒是和甄酉打招呼了,只是隔着一道帘子。甄酉说他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他们,耽搁他们赶路。”
陆舟神情肃然:“也就是说没有人看到甄酉入场。如果我所料不错,在科举开始前,甄酉就已经失踪了。因为考试的名录上根本就没有甄酉的名字。”
杨平险些惊叫出声:“但明明,明明甄酉被取中,还给授了官……”
“所以我才请你去打听当年和甄酉一起参考的梁州学子。这么看来,那几位学子并不知情,倒是这个韩荣……”
杨平想到什么,又道:“自打韩荣入官场后,原本穷苦的韩家突然发迹起来了。不过他们家并未在张江县发展,而是把生意做到外地去,慢慢的将家也迁到外地去了。”
“看来有必要查一查这个叫韩荣的人了……”
于是在江宁府吃香喝辣的袁叙白收到了来自梁州府四师兄的关爱。
他叼着兔肉看信,正好看到了韩荣的名字。袁叙白是江宁府转运司副使,妥妥的肥差,韩荣是他手底下的主簿。
袁叙白在江宁府转运司其实并不轻松。江浙的问题不简单,这一带富商云集,本地官员背后也都牵扯不少朝中势力,贪腐成风。皇上有意整顿江浙,这才将袁叙白丢过来。不过他这人表面看着吊儿郎当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但和陆舟李云璟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弟,算计起人来还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他也不会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吃兔肉了。
韩荣比他早一年到江宁府任职,他是梁州府人,家里兄长经营些布料生意,早在三年前,便举家迁往江宁府下的苏州城。韩荣这人做事还算勤勉,袁叙白这两年清理了转运司里不太干净的小鱼小虾,本还想着上奏提拔提拔韩荣呢。
“四师兄那心眼子多的跟筛子似的,他既要查韩荣,看来这韩荣必定是个有问题的。”袁叙白吐了骨头,嘟囔了一句。
吃过饭,袁叙白照例去街上闲逛消食,打远瞧见前头聚了些人,他抬脚便冲过去看热闹。六子一脸无语的跟上。
才走到近前,便听被围在中间的说书人说到兴处:“……德王家国不容,身世坎坷,被逼入绝境,无奈之下方才决意复仇……”
袁叙白听了几耳朵,扭头跟六子说:“我怎么听着这故事这么耳熟呢?”
六子道:“李少爷写了一本《德王的复仇》,故事和这差不多呢。”
袁叙白就不开心了:“这是有人剽窃三师兄的书咯?”
六子努努嘴:“也不算剽窃吧,这人不是说了嘛,欲知后事如何,且看茅山居士《德王的复仇》”
袁叙白迷瞪了一下:“不会是三师兄找的托吧。”
六子挠头:“不像啊,李少爷不像这样的人。”
袁叙白点头:“我也觉得不像,三师兄虽然平时臭屁了些,但也就在我们跟前吧。对外他还是蛮谦虚低调的。而且三师兄对这本书似乎不太满意,他已经放弃茅山居士的化名另起炉灶了。”
“不过最近确实有不少人打听茅山居士来着。“六子说。
袁叙白转了转脑袋,直觉这件事有些不大对劲儿。他啪的合上扇子,道:“先跟三师兄通个气儿,德王的身世敏感,我只怕是有人针对我们师兄弟几个。”
六子说:“可大家并不知道李少爷就是茅山居士呀。”
袁叙白冷哼一声:“总有人手眼通天,我们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