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花重锦官城>第239章 

  “小禹,我们这么将人带回去没问题么?毕竟是绵州的案子。”文鹰问孟禹。

  孟禹道:“若是寻常案件自是不好伸手的,但人口失踪案性质不同。参照多年前北辽细作和曹家做下的那些案子。人口失踪、人口拐卖案都是跨州府作案,所以这类案件不受地域所限。这是先生当年便向皇上进言的。我们先生最恨人口拐卖,他接任梁州府提举司判官后,将各县失踪人口的卷宗都誊抄一份带回衙门,所以这类案子先生断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为难:“只是先生近来颇为忙碌,江伯父失踪一事至今线索全无,先生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他心内焦急非常。你也知道,人口失踪本就是跨度很长的案件,找一个人,也许十年都未必找得到线索……我很担心先生的身体。但先生也说过,为民办事是为官者的本分,若明知百姓有难却不肯伸手,贪图享乐而荒废公事,那还不如不做这个官。”

  文鹰道:“这才是幺叔!”

  孟禹一行人回到提举司衙门,却被告知陆舟出门去了。孟禹便对那位老者说:“老先生,不如您在此稍候,大人想必出门办事儿去了,稍晚些时候会回来的。”

  他吩咐门房带老者到旁边的耳室歇息,着人送了壶茶水过来。老者道了谢,解下包袱坐下,自顾倒了杯茶喝。

  月儿拧着小眉头看了会儿,扭头跟文鹰说:“哥哥你看那位老先生,穿着破烂,与乞丐无异。但他举手投足又颇为风雅,是不是很奇怪。”

  文鹰点点头:“是有些违和。”

  孟禹就道:“也许这位老先生出身不低,许是家缝变故才沦落至此吧。”

  月儿道:“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文鹰敲她一个爆栗:“好了,今儿疯玩了一整日,该回去读书了。衙门的事儿自有幺叔操心。”

  月儿不太开心的嘟了嘟嘴:“我又不考状元……”

  陆舟去找了秦五爷。关于景佑十一年那场赛事,秦五爷所知也不甚详细。

  “毕竟过去太多年了,那次因生意上有些麻烦,所以我不曾去观赛。不过使人打听了比赛的结果,据说魁首是一位赴京赶考的书生,咱梁州府三林县人士。它临摹字帖功底极深,写得一手好字。”

  “可知他名讳?”

  秦五爷摇头:“不过听说他后来入仕了,将家人也一并接走了。”

  “既入仕,那吏部必有名录。我先去打听打听这个人,六七年过去,许是在哪儿高就了。”陆舟道。

  秦五爷起身相送:“陆大人最近一直为此事奔忙,委实辛苦,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可万务推辞呀。”

  陆舟拱手道:“多谢秦五爷了。”

  走了这么一遭,陆舟有些饿了。他晃悠到馄饨摊要了一碗馄饨。

  “馄饨不要葱,再加一碟腌脆瓜条。”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同样都是人口失踪。当初北辽细作通过荣兴镖局掳劫的或是青壮劳力,被押到矿山开矿。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幼童,被送到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官员或贵族府上行贿。石铁是前者,珠娘和吴家兄弟是后者。

  而这次,他所知道的两起失踪案,失踪者都是极负才学的读书人。两者同翰轩书画社都或多或少有些牵连。据陆成带回的线索,翰轩书画社靠几幅古画在川蜀之地打响名声。此外铺子里平素常有一些不知名的字画售卖,画功精湛。曾有一幅市井图一度被竞价到近万两……

  陆舟捏着汤匙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吹,馄饨皮薄馅儿大,汤鲜味美,才一入口,他便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儿了。

  “师兄说了,吃饭就要好好吃。”

  “老板,一碗馄饨,一叠腌菜。”

  “呦,这不是二狗么,这会儿跑出来吃馄饨,客栈不忙了?”

  二狗回头冲悦来客栈啐了一口,道:“掌柜把我辞了,说是他家七舅老爷家的小孙子出来谋生,他给人安排进来顶了我。老板你说说有他们这样的么,我在悦来客栈做了多少年了都,随随便便来个毛头小子就把我打发了,忒没良心。”

  老板笑道:“话是这么说,那谁叫你不是他七舅老爷家的小孙子呢?咱穷苦人还不就是这样,人家有钱有势,一句话就能断你生路,你有法子?”

  二狗泄了气,身子也佝偻下去:“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老板端了馄饨上来:“喏,多给你添了两个,吃饱了再去找份活计吧。”

  二狗跟老板道了谢,秃噜秃噜吃了起来。

  做了许多年小二,他习惯眼观六路,便是吃饭那眼睛也是滴溜溜乱转,打量四周情况。正巧瞥见前头坐着位公子,吃饭的动作十分优雅,他不由放低了声音,才咽下去一个馄饨,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抬头看了看那位公子,眼睛忽地瞪大:“你不是,你不是那天去客栈打听人的公子么?”

  陆舟四下望望,这馄饨摊只他们两人吃饭,遂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在同我说话么?”

  二狗点头:“你不记得我啦?”他冲对面努努嘴:“悦来客栈的小二。”

  陆舟恍悟:“一时蒙住了,没想起来。我记得你,我向你打听过一个人。”

  二狗拍了下桌子:“没错没错!怎么着,公子找着人了么?”

  陆舟摇摇头。

  二狗端着碗喝了口汤,安慰道:“别急,总能找着的。”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一件事儿来,挠了挠腮,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那位公子。

  陆舟看他神色纠结,便问:“你有难处?”

  二狗摆摆手,他犹豫了下,说:“是有个事儿,可我如今不在悦来客栈了,好像说出来像我背后编排什么似的。可不说吧,又感觉不太好。我娘告诉我做人要诚实,不能说谎。”

  陆舟放下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你且说说看。”

  二狗就说:“那天公子向我打听的人,掌柜说他傍晚时候就走了。可我发誓,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位公子回来!那位公子文采斐然,在梁州府名头可响了,总有人来客栈打听,所以我对他印象极深。那天我一直在柜上,只中途去了趟茅房。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有房客退房,我便去二楼检查了一下房间,然后去柜上给客人退定金。”

  “您要找的那位公子正好也住二楼,但那时候他的房门是锁着的,人不在。那天客人不是很多,送走了退房的房客后,我就一直在门口柜上算账。可掌柜却说您要找的那位公子是傍晚时候走的,那不可能呀。”

  陆舟寻思一会儿,又问二狗:“那有没有可能是掌柜单独给他办了退房而你并不知情呢?你们客栈只有一个门可供出入么?”

  二狗道:“客栈有前后两个门,但只有前门是供客人进出的。至于退房,您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毕竟掌柜对那位公子也非常欣赏,就算不退房免了房钱也是有的。但即便如此,我总能瞧见人回来呀。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其实二狗倒也不是怀疑什么,他只是感觉困惑。那么个大活人他怎么能没看见呢?

  陆舟的心里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如果这小二所言不虚,那就说明悦来客栈的掌柜在说谎。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陆舟猛地起身拔腿就往提举司衙门跑,连门房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进了院子径直去找陆江,让他盯紧悦来客栈的掌柜。

  二狗被悦来客栈赶走,他的确有报复客栈而说谎的动机。但当时自己只是去找个人,二狗不知这件事原委,即便想要报复掌柜,拿这件事说嘴也没什么必要。现在再回想起来,那天二狗似乎要说什么,但掌柜却恰好出现……

  “掌柜为何一口笃定江学兄已经离开,如果掌柜在说谎,那么他在隐瞒什么?”

  “四爷……”吉祥在门口喊了一声。

  陆舟回神过来,轻舒口气,语气淡淡:“何事?”

  吉祥道:“四爷,前衙有位老先生要报官,是小禹他们出门遇到的,说是他儿子失踪了。我瞧四爷今日脸色不好,是不是公务繁忙累着了。不如我先将老先生安顿一下,四爷明日再处理不迟。”

  陆舟按了按眉心:“罢了罢了,老先生想必等了许久了,你将人请到花厅,我这就过去。”

  吉祥有些担心的看了眼陆舟:“四爷,您近来太操劳了,要顾着自个身体呀。”

  陆舟“嗯”了一声,对吉祥说:“稍后你叫后厨煮一碗牛乳吧。”

  吉祥高兴的应下。

  老者已经等了一下午了,他本想若人不在便去外头找个地方呆着,待次日再来,免得这身脏污在衙门里惹人嫌。倒不成想衙门的人不曾看低他,还给他端了晚食。门房小伙子还挺健谈的,交谈中他也知道这提举司衙门的判官是个相当年轻的人,听说当年在登州府办过大案的。所以陆舟进来时,他并不感到惊讶。

  “烦扰大人了。”老者起身拱手。

  陆舟笑着摆手:“老先生说的哪里话。听闻老先生要报官,不如先说说看。”

  老者显然没想到陆舟就这样直入正题,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希望,忙躬身道:“小老儿姓王名建,绵州人士,祖上曾在朝为官,后辞官回乡归隐。家中资产虽不丰,但门庭清贵,世代皆为读书人。”

  “小老儿膝下只一独子,甚爱字画。他最喜欢逛府城的翰轩书画社。有一次他从翰轩书画社买了幅画,拿回家仔细琢磨却发现这画是赝品。他便去找翰轩书画社理论,书画社好言安抚,我儿便暂归家中等着书画社给一个交代。后来有一天,我携夫人去访友,半路却遇上一伙劫匪。他们不图财也不害命,只将我们关了两日便放回去了。回家后便不见了我儿。”

  “我去街上打听,街坊们说我儿去翰轩书画社道歉了,他承认他看走了眼,那画不是赝品。后来去哪儿他们就不知道了,许是折了面子不好意思回来了。”

  说到这儿,老者叹道:“我儿什么都好,唯独自视甚高,个性要强,我唯恐他做出什么不智之举,心中惦念非常,于家中产业也疏于打理。不知不觉竟被对家抄了后路,赔了生意。没办法,我只能带夫人离开府城返回乡下。但我儿始终未归,我实在放心不下,夫人更是为此日日忧心,没熬过一年人便走了。我当时心灰意冷,夫人临终时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儿子。我便将家中产业变卖,这几年几乎将川蜀之地走遍了,却一丝消息都无。”

  他抹了抹眼泪:“我儿孝顺,若知道家中沦落至此,必定会回来的。我只怕他……”

  陆舟听完王建所言,问道:“令公子是不是叫王阙。”他声音平稳,但若细听,可以听得到声线下压抑着的怒气。

  王建猛地抬头,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知道他?”

  陆成去绵州打听到的那桩事,苦主便叫王阙。

  “他买到手的图是前朝仕女图,对吧。”

  王建点头:“但那幅图最后找不见了。”

  “我知道了,老先生若不介意,便先在府衙留一段日子吧。”

  王建呆愣片刻,抖着唇问:“大人是要接了这案子么?大人不觉得是我妄想么?他们都说我儿子没脸回绵州,没脸回家,我不该倾家荡产的去找他。大人……”

  陆舟起身走到王建身边,说:“您也说了,他是孝子,孝子不会让年迈的父母为他忧心的……”

  他多半也是遇害了。陆舟心里有些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