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花重锦官城>第58章 

  “受伤?”袁叙白那颗大脑袋从车里探了出来,高声道:“怎么还受伤了呢?”

  吴大娘子声音哽着道:“给人打的,爹也伤着了。前几日叫了大夫来看,现下人正在家养着呢。药吃完了,娘叫我去买药,可是……”

  陆舟:“有难处?”

  吴大娘子揪着衣襟垂着头,只管哭。

  陆舟就想起之前吴槐说过村中人不愿借钱给他家。如今他家的钱都还了赌债,想必吃药看大夫是没有钱的。

  他摘了钱袋递给吴大娘子,道:“你先拿着吧,看病要紧。”

  吴大娘子忙摆手后退,可想到家中境况,这步子就迈不动了。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说:“之前大夫看过了,也给赊了药钱。可我才去大夫家抓药,大夫就说什么都不给赊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双手接过钱袋就要给陆舟跪下,项冬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陆舟道:“我们和你哥哥是同窗,同窗有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先去抓药吧。”

  吴大娘子哭着点头,扭头就往大夫家跑。

  陆舟撂下帘子坐回车里,眉头蹙着。李云璟就道:“怎么会给人打了?莫不是赌坊的人?”

  陆舟:“去看看就知道了。”

  吴母正在灶房煮饭,听见院外有马车的声音,当下一个激灵,一把拿过灶房门外的锄头,双手紧握着,一眨不眨的盯着院门。

  “吴伯母!我是陆舟,上回来家做客的!”陆舟在门外高声喊道。

  吴母一听,提着的心方才放下,握着锄头的手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发抖。她缓了好半天,方才去开了院门。

  陆舟见她脸色惨白,忙问:“伯母身体不舒服?”说完瞥见吴母手里拖着的锄头,心下了然,怪不得适才迟迟不肯开门,原是担心有旁人上门寻衅。

  “吴槐怎么样了?”陆舟问。

  吴母形容枯犒,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便是先前欠下那么多赌债也不曾见她这样过,精气神儿全没有了,甚至连自己还握着锄头都没有察觉。

  她叹了口气,道:“槐哥儿在屋呢,你们,哎,你们能来看他伯母真的很感激。这孩子伤的重,这几日一直闷着,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几位多担待些。”

  “伯母放心。”

  一行人进了西屋,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袁叙白忍不住道:“这得是多重的伤呀!”

  吴槐听着动静,挣扎着要起来,被李云璟抢先一把按下了:“你伤着呢,别乱动。”

  从上次在吴槐家吃饭至今也不过十几天功夫,吴槐整个人已经瘦脱相了。他微垂着头,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似有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舟倒了杯水给他,道:“你考上华阳书院了。”

  吴槐眼睛一亮,不过这光亮转瞬即逝。他又缩回床上靠着,自嘲的指了指自己的腿道:“华阳书院文武兼修,我断了腿,日后还如何习武。恐怕书院也不会要我了。即便能进书院,日后也断断入不了官场了。”

  众人沉默了。

  半响,陆舟说:“你既已通过考试,书院自然没有不要你的道理。只要你手还能写,便一样能进学。就算入不了官场,多读书总是好事。华阳书院每年只录取前三十名,多少学子榜上无名。你看我们四人都考上了,你的名次在前十,成绩多好呀。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叙白还说做东请我们去吃蒸羊羔呢。”

  吴槐摇了摇头,双眼无神的望着帐顶。

  袁叙白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爷可轻易不请客的,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啊。”

  吴槐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如今这幅样子,还是不要出去吓人了。”

  袁叙白不乐意了:“你什么样子,你这不是挺好的嘛。不就是伤着腿了么,又不是治不好……”

  正说着,吴大娘子请了大夫回来。

  那大夫看了看吴槐的腿,也没说什么,就开了方。

  袁叙白就问:“他现在伤势如何?”

  大夫就说:“那得看能出的起多少钱。”

  “什么意思?”

  大夫叹道:“他这伤也不轻,若是用的起好药材养上个把月,腿伤虽说不能痊愈,但还不至于下不了地,顶多走路有些跛脚。若用普通药材养上几个月,多少会落下病根,但腿也不至于就废了。若是没钱治不下去,那这条腿也就算撂这了。”

  大夫说的话还算中肯。吴家父子被抬回来那天就是他给治的,没收诊金。这几天的药钱也给赊了。可他只是个小大夫,家中也有高堂妻儿要养活,总不能一直赊账给吴家,但心中又多少有些不忍。所以吴大娘子拿着钱上门时,他又跟回来瞧一瞧。

  见眼前几位公子似乎家境还不错,便道:“小老儿医术有限,若能有府城的大夫诊一诊,说不定能更好。”

  陆舟冲他点头,道:“还请您老先开方,后面的事我们再商量。”

  看到这吴槐也明白过来了,他有些激动的抓着床沿,探出身子问:“大娘子,你从哪儿拿的药钱?”

  袁叙白好怕他栽下来,忙上前扶着,说:“我们在村口碰到大娘子了,钱是陆小四拿的,当时你妹子都要哭死了,这不是救急嘛,你瞎激动个什么。”

  吴大娘子有些局促,他知道哥哥素来骄傲,要知道她又拿了同窗的钱,心里一定很难受。可这是救命的钱呀。

  她顶着吴槐的目光硬着头皮跟大夫说:“还请大伯再去看看我爹。”

  大夫写完方子就拎着药箱跟吴大娘子出去了。

  陆舟就问吴槐:“伯父伤的如何?”

  吴槐眼圈瞬间就红了:“我爹还替我挨了一棒子,抬回来的时候人都要不行了……”

  他抓着床沿的手青筋暴起,恨的连声音都颤了起来。

  “谁干的?”李云璟问。

  吴槐顺着袁叙白的力道靠回到床上,他闭了闭眼,说:“赌坊的人。”

  陆舟道:“是你们还钱的那天?”

  吴槐点头:“你们走后第二天我就和爹去府城还钱,本想着还完了钱去拜访你们的。可谁承想那赌坊的人如此卑鄙!我将银子还回去便向他们讨要欠条,可赌坊的人却说要另交十两银子才能把欠条给我,说这是他们保管欠条的费用。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肯交,我说不给欠条这银子是不能还的。”

  “赌坊的人就说时限到了若不还银子便要去拿我妹妹。可欠条在他们手里,若回头反咬一口说我家没还钱,这又该如何辩驳。我气不过,要将那赌坊的人扭送去官府,他们便也来硬的,找了几个打手过来。我和我爹哪里挡得住……”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袁叙白气的跳了起来:“后面呢,他们就真能下得去手?”

  吴槐苦笑:“在成都府,宋家就能顶半个王法了。”笑罢又叹气:“适逢宋显从那边路过,他问了一句什么,我当时挨了一棍子,扎心的疼。只隐约听他和赌坊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人就停手了。”

  “我赶紧去看我爹,好像宋显走了过来对我说了一句:早知道那天在青城山就把银子给你好了。”

  “我那会儿头昏脑涨,只听了个大概,也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再后来是村里有到集市摆摊的叫了人将我和我爹送了回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云璟道:“你那天不是说这赌坊和宋家有关么,他们家也太黑心了吧。”

  吴槐握紧拳头,目光渗出一丝恨意。

  陆舟这时问:“欠条拿回来了?”

  吴槐从枕下拿出一张染血的文书,小心的将它展开:“这是我和我爹的血,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

  “吴槐,你好好养伤。钱的事你不用惦记,你也不必自暴自弃。欠条拿回来,此事便算是了结了。你该振作起来,好好想想下一步如何走。”

  陆舟说完,转头对袁叙白道:“你先和吴槐说说话,我们去看看吴伯父。”

  若按吴槐所说,吴伯父替他挨了一棒子,恐怕伤势更重。果然,他们才进屋,便见那老大夫冲吴家母女俩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们要做好准备。”

  陆舟和李云璟忍不住心一沉,在门口望了望,便退了出去。

  李云璟叹道:“吴槐这是霉运罩顶啊,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呢。那赌坊的人也忒不是东西了,光天化日的就敢仗势行凶,当官府衙门是摆设不成!”

  这会儿已快到午时,早上还有些阴沉的天似乎要放晴了。大团的乌云渐渐退散,烈日也冒出了头。

  陆舟眯眼望着苍穹,道:“乌云再厚重也只是一时,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李云璟也抬头望着天:“乌云蔽日的时候也是黑暗滋生的时候,多少无辜之人就被笼罩其中,这当中又不知还有多少人等不到拨云见日呢。”

  陆舟道:“那就做一双能揽青天拨云日的手,让黑暗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师弟,你是青天派下来的神仙,你说的话一定能做到。”

  陆舟:……明明是在立志,怎么突然就变了味儿。

  李云璟还扭头看他,目光十分坚定,他拍了怕陆舟的肩膀:“师兄相信你。”

  陆舟:“我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