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寻常人不一样,我百毒不侵。”苏明御轻声开口道,似在安慰淮昭又

  月淡云微, 山崖底的窑洞内响起噼啪的柴火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茅草堆上痛苦地呻吟着,怪异的祷告声顺着他破碎的耳朵传入脑内。

  李览是夜半时分才恢复意识的,剧烈的疼痛使他的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勉力睁开半个眼缝, 从左眼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伸手摸上眼廓, 摸到了一层又一层的血痂,他才发现自己的左眼看不见了。

  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右眼猛然间捕捉到一抹模糊的身影:“你…你是谁?”

  “你从山崖上掉了下来,要不是老身救你你早已毙命。”一个喑哑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眼睛…嘶…怎么瞎的?”

  “你掉下来的时候在灌木丛里刮伤的。”那声音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是有人要害你吗?”

  “关你这个…嘶…哈…老妖婆什么事?”李览疼得就要在茅草堆上打滚:“止痛…止痛的……”

  “老妖婆这里可没这东西,你忍着点吧。”

  “婆婆, 婆婆…救…救我……”李览慌乱地往前一扑,没抓到那人的衣服, 反而半个身子扑到了床下,腰部像断裂了般疼。

  “呵。”那人掐着李览的下巴一用力,将一颗药推了进去。

  李览垂身喘息道:“多…多谢。”

  “别急着谢我, 你这右眼不出半个月也要瞎了,老身也救不了你。”

  “怎么,怎么会。”李览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视野所见都像隔着雾般模糊不清。

  “我要是瞎了,活在这世上…咳咳…还有什么意思。”李览的右眼里布满仇恨的血丝:“我要祁决, 还有那个苏公子…给我陪葬。”

  “哈哈, 哈哈哈……”身侧传来那老妇人的笑声,阴森入骨, 令人不寒而栗。

  “你笑什么?”李览愤懑道。

  “老身有办法帮你。”

  ……

  情无涯跌跌撞撞地走入林中, 他的身上又添新的伤痕, 胸口为剑气所伤, 嘴角溢出一行鲜血。

  原先他只是不想让李览遭遇不测, 后来却是实实在在地想跟祁决比上一场。

  要不是遇到自家教主。情无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祁决脸上的笑容和他握着剑的手搂住苏明御时亲昵的动作,心中的信念出现了一点裂痕。

  他想天下第一的剑客怎么能有所牵挂,这样的人只能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苏明御和祁决在那片血迹附近搜寻了下,在一块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小条破碎的衣布,和李览今日所穿的颜色别无二致。

  “这附近有人家吗?”苏明御问。

  淮昭的神色凝重起来,道:“只有几个外族的巫祝偶尔会在附近经过,他们居无定所。最好不要轻易招惹他们。”

  “这么说,就算陛下落在他们手中也凶多吉少了?”祁决续言道。

  苏明御看着祁决一脸担忧的神色,莫名觉得好笑,也配合着他演。

  “这些人行事完全看心情,是凶是吉并未可知。可他们对人并没有多少的好感。”淮昭道。

  “此话说得好笑,他们自己不也是个人吗?”苏明御道。

  淮昭凝重地摇头道:“他们自诩为神。”

  天雷照头打了个闷响,密集的雨点掉落下来。

  祁决脱下外衣罩在苏明御的身上,淮昭也看向苏明御道:“苏公子快些回去吧。”

  祁决和苏明御跟淮昭等人告了辞,狂风倾斜了大雨,卷湿了一切。才走了不过几步,苏明御便低声咳嗽起来。

  苏明御的手上沾满了冰凉的雨水,祁决拉着他狂奔至帐内。

  雨水顺着苏明御的衣袖,发丝,睫毛不停地淌下来。

  祁决伸手刚抹去,便又流了下来。苏明御的眼里也带着雾气,湿漉漉的。祁决的心跳得很快,几乎不受控制。

  只好拿起一旁的干巾递给他:“你自己擦一下,我去给你拿衣服。”

  苏明御擦干了头发,伸手解掉外衣。祁决抱着衣服回来的时候,苏明御正脱到最后一件,和祁决对视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害羞什么,”祁决既无奈又宠溺地笑道:“要我帮你脱吗?”

  苏明御只是身体虚弱头脑有些发懵,面对祁决的调笑自然想扳回一城。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撒娇道:“哥哥帮我脱。”

  祁决早就看苏明御的慢动作不太顺眼,飞快地替他脱掉里衣,又换了件衣服上去,然后把他塞进了被子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和苏明御预想的全然不同。

  他被埋在厚厚的被子下,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那么娇气。”祁决微微垂着眼眸看他,掖了掖他的被子:“我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随军的大夫很快便赶来了,诊了脉也开了药。

  苏明御面无表情地将药一口闷了,大夫又嘱咐了几句,便从帐内撤出去了。

  “哥哥,这药好苦。”苏明御低声埋怨道。

  祁决坐在床边,手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刚才怎么不说苦。”

  苏明御顺势靠在祁决的怀里:“刚才有外人在,而且只有哥哥会疼我啊。”

  苏明御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声音也轻轻的。

  “我疼你也没有办法让药变甜。”祁决怜惜地看着苏明御虚白的嘴唇。

  “哥哥亲亲我就不苦了。”苏明御将手指嵌入祁决的指缝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向祁决。

  祁决拿他没办法,轻轻贴上他的嘴唇,把他略带干燥的嘴唇润湿。

  “我感觉你像是要发烧了,喝了药早点睡吧。”祁决轻声道。

  “可天都还没黑,我睡不着,哥哥再陪我玩一会儿。”

  “玩什么?”祁决问得一脸正经,苏明御几乎都怀疑他下一秒就要说蹴鞠还是投壶了。

  他被这么一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明御的手放在祁决的衣带上,默默地暗示他。

  祁决明白了过来,神情有些无奈,小声道:“你还脱啊,等会儿就烧得不省人事了。”

  “我不脱,哥哥你脱。”苏明御不好意思太大声似的,凑到祁决耳边悄悄地说。

  互相解决没什么,但单方面的狼狈,祁决不由地觉得有些尴尬。

  他犹豫地握住了苏明御的手,可在接触到苏明御略带委屈的眼神后,还是妥协地带着他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衣服里:“就这一次。”

  “哥哥对我真好。”

  苏明御喜欢看祁决各种各样的神情,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蹙眉抑或是轻笑都带着祁决特有的风格。而他最喜欢看的还是祁决脆弱时的神情和情动时微微羞赧而又带着些许克制的神情。

  正如此时此刻。

  因为这样的祁决只属于他一个人,是旁人所不了解的。

  苏明御明目张胆地占着便宜,到最后玩得有点累了,就躺在他的身侧睡着了。

  祁决的面色带着点潮红,轻轻地搂住了他。

  药的效果还是有限,苏明御此次病得不轻。

  祁决连续两天两夜守在苏明御的床前,又出去给他煎药。

  五日后,苏明御的精神状态才好转起来。

  祁决坐在旁边的桌案上喝着茶。

  帐外传来轻微的交谈声。

  “今日怎么换了你来送药,好面生,感觉没见过你啊。”

  “先前的大哥去了茅厕,我怕药冷了才端过来的。”回话人的声音带着沙哑,还有几分殷勤。

  “你的眼睛怎么了?”一人问道。

  “以前受过伤,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妨事。”

  “喔,行了,进去吧。”

  这人的眼睛确实有点奇怪,祁决抬头看了此人一眼。那人端着药颤颤巍巍地走至苏明御的面前,药碗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苏明御也觉得此人奇怪,眉心微微蹙了起来,道:“就放床头吧。”

  那人却仿佛听不见似的,端着药径直向苏明御走来。

  苏明御以为他眼睛看不清,耳朵也有隐疾,哪怕心中疑窦丛生,也没有在第一时间使重力推开他。

  那人的手一个不稳,眼见滚烫的药水就要洒到苏明御的身上,祁决将药碗推了出去。

  那人却意不在此。祁决指尖上的烫意还未退去,忽然感觉手臂一凉,一把匕首的刀刃不知何时已划破他的皮肤。

  苏明御一掌拍在那人的身上,将他击倒在地,抓起祁决的手看了看:“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伤口很小。”祁决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上面隐隐泛紫。

  “伤口是很小,但这可是无药可医的剧毒,剧毒啊哈哈哈。”那人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苏明御一脚踩在那人的手上,沾血的匕首擦着他的皮肤刺了进去:“解药在哪里,你不会也想让自己也死在这里吧。”

  “跟你说了此毒无药可医,哪来的解药。”那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反正我的一双眼睛都要瞎了,日后没人照看我,我迟早是要死的,能拖你们下水,太好不过了。”

  “你只瞎了一只眼,谁跟你说你的一双眼睛都要瞎的。”苏明御懂得些病理,看着那人的眼睛道:“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巫婆吗?”

  “你,你怎么知道。”

  苏明御先前只是猜测,现下他觉得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然接近了真相。

  他伸手摸上那人的下巴,果然感觉到有一层布罩一样的东西,他用力一撕,竟将那人的整张脸撕了下来。

  “李览?”苏明御认出了他,尽管他的脸上随处可见细小的伤痕,但五官除了眼睛,基本没有什么损伤。

  李览却不在乎苏明御是否认出自己了:“你刚才说,说我的另一只眼睛还有救?”

  “自然。”苏明御冷淡地回道。李览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如遭晴天霹雳,兀自向外走去:“我要去问婆婆,她为…为什么要…骗我……”

  李览走了两步,忽然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口吐白沫,死了。

  苏明御上前检查了一下,才发现李览原来在来之前已经中了另一种毒,并不是因为匕首上的毒。

  即便如此,苏明御还是很担心祁决身上的毒。

  他伸手搭上祁决的脉搏,祁决体内的毒似要四处窜走,苏明御迫于无奈只能将他的七经八脉全都封上。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除了有点困。”祁决强打起精神。

  苏明御很想将李览的尸体千刀万剐,却又不敢离开祁决的身侧。

  祁决抓着苏明御的手努力保持着清醒。

  “我当初不应该让他接近我,如果你不是为了防止他把药水泼到我的身上,你也不会……”

  祁决摇头道:“所以呢?换你挨刀吗?我倒宁可是我。”

  苏明御满目忧心地看着祁决,祁决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好了,别皱眉了。”祁决伸手摸了摸苏明御的眉心:“一点小毒而已。”

  “哥哥……”

  “我好像真的有点困了。”祁决轻声道,靠在苏明御的肩上,声音难得软了下来:“不要吵醒我。”

  苏明御知道祁决支撑不住了,开玩笑也只是不想让自己太难过而已。

  他轻轻推了推祁决,祁决已经昏睡过去,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明御抱着祁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花香,心却变得沉重起来。

  他把祁决放在床上,将人皮面罩给李览套了回去,派人将这名刺客拖出去曝尸荒野。

  淮昭闻讯赶来,苏明御跟他说了前因后果。

  “我知道这种毒。”淮昭长叹道:“当时我们军中也曾遭遇过,那时我们被困在颦水城。一千零三人,只我和另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你们找到解药了?”苏明御问道。

  淮昭似是不太愿意提及此事,吞吞吐吐了好久才回答道:“当年那些巫祝给我们下了毒,对我们说天涯山上种着许多天涯花,大半是有毒的,只有几朵是无毒的,被誉为神赐天涯。这些无毒的天涯花就是此毒的解药。”

  苏明御听到这里,隐约猜到了后续。

  淮昭想起过往,眼里不禁有些湿润:“当年那一千多人都是试花试死的,只有一个人吃到了无毒的天涯花,将半株分给了我。而我作为军中将领,本应该第一个尝试。”

  苏明御轻声道:“这不能怪你。如果你第一个吃到有毒的,你死了,后面的人还是得死。就算你不死,剩下的半株也只能救一个人。说到底,一切都是那些巫祝的错。”

  “可我找不到那些人,那些人神出鬼没。祁少侠,恐怕也等不起。”淮昭道:“就算殿下你封住了祁少侠的七经八脉,四日后,祁少侠还是会毒发身亡,等你找到这些巫祝,恐怕早已来不及。况且……”

  “况且万一他们也分不清哪些天涯花是有毒的,哪些是无毒的,就算找到了他们也无济于事。”苏明御接话道。

  “正是。”淮昭道:“唯今之计只有我派人去天涯山……”

  “派人去天涯山试毒吗?”苏明御低叹道:“淮老将军打算怎么跟别人解释他们的去向呢?就算能瞒得住所有人,你余生都要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

  “不光是你。”苏明御看向床榻上的祁决:“还有我,还有他。”

  淮昭沉默了,一种无声无息的沉重压在他的身上,他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我可以试试。”苏明御看了祁决许久,望向淮昭道:“淮老将军,得麻烦你帮我准备一匹快马了。”

  “殿下你……”淮昭明白了苏明御的意图,忧心道。

  “我跟寻常人不一样,我百毒不侵。”苏明御轻声开口道,似在安慰淮昭又似在哄骗自己:“如果是我,哪怕一个人,我也能活着将解药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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