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我应该更爱你一点。”祁决手心一用力,将箭身化为粉末:“我

  没人看清这支箭是从哪射过来的, 箭锋刺破张宪的手背,穿透他的手掌刺入秦城的颈项。

  张宪被这突破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三四秒后才恢复了痛觉, 面部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而与他手心相贴的人身体已变得冰冷, 从箭孔汩汩往外流出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秦城的。

  “众将士听我号令, 冲入城内,拿下张宪人头。”淮昭一声厉喝。

  张宪疼得龇牙咧嘴, 右手一用力,将长箭从血肉之中拔出。

  秦城的头往一侧软绵绵地歪去,再不复醒。

  城楼之下早已声浪滔天, 张宪咬着牙发出一道指令:“死守城门。”

  另一侧,暗林中的那人在长弓上搭上五支箭, 五支瞬发射向城楼上探测动向的守卫兵。

  暗铜色的箭矢混在城下攻城的箭兵发出的箭阵中,看不分明,却精确无误地射中守卫兵的致命部位。

  那人连发了数十支, 直到箭囊里的箭用尽了。

  “空城,走了。”树下站着一个冷面青衣带着斗笠的青年,左手的手臂上缠着数十层细薄的绷带。

  “嗯。”暮空城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轻盈无声。

  “那个将军已经被送走了吧。”

  “嗯,被隐刃亲自护送走了, 他相当不满, 说还没玩够呢。”

  “你呢,你也没玩够吗?”暮空城抬眼望向情无涯。

  情无涯清声道:“我一向只服从教主的命令。”

  暮空城的嘴角不屑地歪了歪, 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情无涯看着左手上层层缠绕的绷带:“况且, 这里也没有我想要对决的剑客。”

  另一边, 攻城还在继续。

  登墙梯已经架上, 城墙上的守卫兵被解决了大半, 防守不利,已有牧家兵登上城墙和后续赶来的黄岐军厮杀成一片。

  半个时辰后,城门被破。又三个时辰,大战告捷。

  大半黄岐兵归降,少数战死沙场,还有一部分从暗门逃脱了出去。

  祁决独自登上城墙,秦城的尸体已被敛棺,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铁木架。

  他穿过满地的血腥和尘土,走至一个黄岐兵面前,附身拔下他身上的箭矢。

  箭头入身四寸,射箭之人的内力极高,却不像敌派。

  箭羽呈暗褐色,箭羽内部有个极暗的商印:拓商金铺。

  寻常人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但祁家早年也是靠行商发迹的,拓商金铺表面上只是个普通的冶金店铺,实际上是圣明教管辖下的重点商铺之一。

  可圣明教不应该已经……

  “祁哥哥,你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苏明御走至祁决的身侧:“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跟我遇见,出事的应该是别人。”

  “祁哥哥怎么那么自信。”苏明御轻笑道:“不过我就喜欢你自信的样子。”

  祁决丝毫不怀疑苏明御口中的喜欢,他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我一直都没问你,你从万国光寺逃出来后有回过圣明教吗?那里怎么了?”

  “哥哥不知道这件事吗?”苏明御的声音压抑了几分:“圣明教被各大门派围攻,里面的人恐怕已经死透了。”

  “我走的早。”祁决想起自己当初的想法,道:“但我当时是知道这件事的。”

  苏明御没想到祁决会主动提起,可祁决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当时想如果各大门派能攻下圣明教,那么你就没有人力物力制造红戮机关兽。我心中的顾虑就解了。”

  “但哥哥你没有参与不是吗?”苏明御听起来很释然:“你那时不知道智禅的真面目,却在得知我杀了智禅后也没有打算对我动手,因为你不忍心对吗?”

  苏明御似乎不想听祁决接着说下去,抱着祁决不肯撒手。

  祁决摸着苏明御柔顺的头发,心尖都开始软得发颤,他知道苏明御说的是对的。自己舍不得,舍不得失去他,更不忍心伤害他。

  但祁决不可自抑地想起了那天,他还是接着说道:“可我当初,在得知你即将造出红戮的时候也配合了别人将你困于万国光寺下。”

  “因为我很危险啊。”苏明御低笑道,笑容有些苦涩:“哥哥你这么做是对的。”

  可这世上什么是绝对的对呢,即便做对了,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祁决看着苏明御嘴角的笑容,他本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可真正开心的日子却仿佛没几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明御的时候,他在自己身边开着不着调的玩笑,嘴角挂着浅淡的调侃似的笑容。

  那恐怕是他装快乐装得最好的一次。

  而后在苏府,他梦魇发作,又染了风寒,一个人躺在床上,装不出快乐的样子,笑容很苦。

  再然后易心丹的丹毒发作,心脏痛得说不出话来。回圣明教解了丹毒,却又染上了寒毒。

  因为不想让自己担心,勉强地笑了笑,笑容很虚弱。

  也有过真正快乐的日子,在机关楼的时候,他炫技般从池上飞渡过去,轻盈地落到了平地上,虽然隔着轻纱看不见表情,但他嘴角应该是在笑的。

  因为那时就连拂过的微风都变得惬意起来。

  还有拿机关扇变出十八种武器逗弄机械人的时候,他的笑容也是真实的。

  因为用着另一个人的身份,仿佛暂时忘却了自己。

  在自己身边应该也是在笑的,只是笑得患得患失。

  偶尔笑容中还带着点微不可觉的讨好,好像怕自己离开似的。

  事到如今,祁决才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全是苏明御的影子。他了解他,甚至比了解他自己还要深。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每一个下意识的微表情,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正如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嘴角的笑容异常刺眼。

  祁决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他扼杀了苏明御制造「红戮」这一杀器的可能性,阻止了天下的动乱。

  可苏明御呢,苏明哲无法顶着江湖令的压力去接回他,圣明教自身都难保,更当不了他的庇护所。

  他是淀州巡抚家的公子,是圣明教历代最年轻的教主。

  他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

  天下人守住了自己的天下,而他什么都没有了。

  “苏明御。我时常在想我是不是不够爱你。”祁决沉默良久,说出了这句。

  在每每想到这件事会威胁到天下,会造成动乱时,我从来都不够爱你。

  祁决握紧了手中的箭羽,箭矢上的拓印印得他的指尖发烫。

  “我在想,我应该更爱你一点。”祁决手心一用力,将箭身化为粉末:“我好像也确实,比以前更爱你一点了。”

  苏明御看着随风飘散的粉末,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祁决的行为无异于在说我不打算怀疑你,或者更深层的含义,也许祁决能接受更真实的自己。

  苏明御看着祁决的侧脸,好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他们是有可能和解的,祁决是有可能包容他的,如果现在告诉他。

  苏明御的脑海中闪现地牢里那一幕的场景,心陡然一痛,变得不确信起来。

  “怎么了?”祁决看着苏明御忽然蹙起的眉头。

  “没什么,就是头有点疼。”苏明御将头靠在祁决的肩膀上,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只是头疼吗?”祁决担忧地问。

  “还有点冷。”苏明御轻声应道。

  “是不是站的位置太高了。”祁决环顾四周道:“这里的风有点大,迷药的药性可能还没完全退散,我们赶紧下去吧。”

  祁决将外衣脱下披到苏明御的身上,城墙上的旌旗无精打采地微微飘动着,似在对祁决的睁眼说瞎话表示不满。

  祁决给苏明御的外衣系上了一个扣子,忽然偏过头亲了他一下,苏明御挑眉无奈地看着他。

  祁决看着他嘴角微不可见的笑容,心想:是真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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