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想建立足够的爱来抵消它,连信任都没有,又谈何爱。

  囚牢里暗道的灯火熄灭了, 只留下顶上两盏昏暗的烛灯。

  此地阴暗又潮湿,苏明御感觉腹中的余毒隐隐快要发作,冷意和痛感席卷他的周身, 他的指尖在手心处划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身体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就在他快要忍耐不住之时, 他感觉腹中又窜起一股邪火,似要将里里外外都烧个通透, 皮肤的表层开始发痒。

  百花丹提前一两天发作了。苏明御很快便意识到体内这股邪火的由来,两种毒素在他的体内打的不可开交。

  锁链在地上摩擦出剧烈的动响,白须老妖敲了敲石壁:“你怎么了?没事吧?”

  苏明御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强撑着道:“只是毒素发作,死不了。”

  话虽如此, 白须老妖听着隔壁的动静,感觉情况并不乐观。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白须老妖不停地询问了好几次。

  苏明御受不了这般聒噪的声音,轻声回了句:“又冷又热……”

  “又冷又热。”白须老妖喃喃道:“这不跟中了我们波斯的阴阳神掌一样。”

  “苏兄弟, 你听我说。引气归田,抱元归一……”

  苏明御低声道:“我的武功和内力已经被琵琶爪禁锢住,没有气……”

  他话还未说完,神思忽然通明了一瞬。他的化神大法在修炼后内力会变得紊乱不堪,散布在身体四周, 穿琵琶骨只能使他那部分的经脉郁结, 而他的内力依然存在。

  只是因为自己使用了化神大法的第十层,身体变得异常虚弱, 才完全感受不到内力的存在。

  但只要他想, 调动内力并不是没有希望。

  苏明御沉下心来, 顺着白须老妖的口诀调动身体的内力自行调解, 两种毒素在他的体内渐渐稳定了下来。

  白须老妖听到隔壁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苏兄弟, 你没事了吧?”

  “嗯。”苏明御声音虚弱道:“多谢前辈。”

  “这般客气做什么。”白须老妖捋须道:“此乃波斯的阴阳归气术,习武之人多半都会气沉丹田,因此哪怕是在波斯,也很少有人知道此术。”

  “我炼了化神大法,比寻常人的调气用气要困难不少。前辈的阴阳归气术可能会对我的武功大有进益。”苏明御直言道。

  “大有进益,那是不是我们离开这个牢笼有望了?”白须老妖兴奋道。

  苏明御无奈地笑了笑:“现在还不行,我的身体恢复还需要一段时日。但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出去。”

  “哎,就怕没等到那时候,我们就已经在这里被折磨死了。”白须老妖长叹道。

  苏明御却未考虑得那么深远,眼下还有一个麻烦。他腹中的余毒刚消下去,这几日不会发作。而百花丹的毒却要连续发作三日。

  到时候没有一阴一阳两种毒素相互作用,抱元归一也无济于事。

  现下刚用了阴阳归气术,苏明御的身体异常虚弱,没有精力细细思索解决的方法,便已沉沉睡去。

  说是睡了过去,其实更像是昏了过去。

  未到四更天的时候,他便醒了过来,大脑昏昏沉沉的,头痛欲裂。

  百花丹的毒性又发作了。

  苏明御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难以从混沌的大脑中抽离出一丝清明的意识。

  中途似乎有人打开过牢门,有人将饭菜放在了地上,白须老妖似乎找自己说过话。

  他一直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所有的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

  直到将近凌晨,苏明御眼前模糊的景象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百花丹的毒性还要发作两日。

  地上的饭菜早就冷得坨在了一起,苏明御端起碗扒拉了两口。

  今日昏迷了一日,苏明御此刻毫无睡意。

  他坐在牢房里那一小堆干草上,用手指轻轻扳了扳肩上的琵琶爪。

  一股剧痛自肩膀向他的全身扩散,琵琶爪纹丝不动。

  哪怕用了阴阳归气术,他的身体离好转还差好些时日。

  苏明御收回了手,睁着眼挨到了半夜三更,他的身体开始发热,浑身上下变得滚烫。

  “祁大哥。”叶暄文在廊间叫住祁决:“我听任师兄说你等会儿又要去囚室,我想和你一块去。”

  叶暄文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明明知道白须老妖说的是玩笑话,他却仍然觉得很不舒服,更有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异常强烈,以至于他的胆子都变大了不少。

  苏明御觉得身体异常燥热。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和祁决有关的所有画面,那些清冷的旖旎的温馨的痛苦的画面全都在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内心如火炙一般。

  “祁大哥。”叶暄文的声音从远处的暗道传来:“这里怎么滴水了。”

  “我听万国光寺的弟子说这里的地牢很多年没有修复过了,你过来点,前面有水坑。”

  “嗯。”叶暄文应声道。

  祁决的声音很平淡。但可能是苏明御太久没有听到祁决如此温和地说话,此刻平淡的话语落到他的耳中也显出不一样的温柔来。

  可对象却不是自己。

  苏明御只觉心间发冷,他心中的情欲越是难抑,就越痛恨现在的自己。

  哪怕知道是药物的作用。

  他都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还这样想他,不就是犯贱么?

  苏明御不想在祁决面前丢脸,更不想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丢脸。

  他往后挪动了几步,希望自己的状态看上去能够正常一点。

  更希望他们能快点审讯完白须老妖,离开这里。

  这种强烈的不适与羞耻对苏明御来说是更为难熬的酷刑。

  祁决经过苏明御的囚牢,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苏明御的牢门,快步走至他的身侧:“你怎么了?”

  苏明御下意识地往里退了一点,不太想让祁决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苏明御的行动都很抗拒,祁决俯下身,用手贴上苏明御的脸,低声问道:“你发烧了?”

  苏明御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只觉浑身烧得厉害,祁决在他的身边好像一块极具诱惑力的冰块,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贴上去。

  “我去给你找大夫来。”祁决在他耳边道了句。

  苏明御下意识地抓住祁决的手,祁决误以为他在害怕,语气难得缓和了些:“只是大夫而已,他帮你看看,等你治好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祁哥哥……”苏明御的眼睛雾朦朦地看着他,忽然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锁链在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动静,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他的唇舌之间。

  苏明御的温度烫得吓人。

  祁决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过来,更明白了苏明御为何无论如何也不肯看大夫。

  叶暄文的大脑在看到这一瞬间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攥紧指尖上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想对苏明御动手。

  可祁决就在苏明御的面前,于情于理,祁决才是那个最有资格动手的。

  他看着祁决,一秒、两秒、三秒,你为什么不揍他?

  叶暄文的心中愈发惶恐不安,一个事实似乎就要摆在他的面前,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祁决不知道苏明御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按理说百花丹应该对他的身体不起作用才对。

  难道是穿了琵琶骨之后身体变得虚弱了才抵抗不了毒素?

  祁决虽然对苏明御欺骗自己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更不忍心看到他这般受苦。

  百花丹一个月后一旦开始发作,解药便起不了作用。现在去找花眠越要解药于事无补。

  苏明御的口中开始发出无意识的呓语,他不自觉地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身体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你先出去。”祁决对叶暄文道。

  叶暄文整个人像踩在随时倒塌的独木桥上,有些玄幻。

  白须老妖说的是对的。

  他才发现祁决似乎一直喜欢苏明御。

  “祁大哥……”叶暄文最后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出去。”祁决清声重复了一遍。他不想任何人看到苏明御现在的模样。

  叶暄文现在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祁决对苏明御毫无感觉。

  他的所作所为远远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祁决犹豫片刻,敲了敲石壁,轻咳一声道:“前辈,麻烦你把耳朵捂一下,离这一侧远一点。”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才不稀罕听这些。”白须老妖竖起耳朵,贴近石壁。

  祁决走至苏明御的身侧,俯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

  苏明御不自觉地抱住他,轻轻地呜咽了声。

  “别说话。”祁决在他耳畔低声道。他的声音很清冷,却因距离过近,反而带了点耳鬓厮磨般的暧昧。

  苏明御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祁决知道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他索性松开苏明御,冰冷的手指扳过他的脸,略带凉意的吻覆上他的嘴唇。

  祁决由轻及重地吻他,反复地碾磨着他的嘴唇。苏明御感觉嘴唇麻麻的有点钝钝的疼,他口中细碎的声音也被尽数吞没在唇舌之间。

  加之隔着一堵墙,白须老妖什么也听不到,扫兴地挪了回去。

  苏明御火热的身体触碰到祁决冰凉的外衣,舒服了许多。

  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祁决,内心的渴望超过了心中的不安:“祁哥哥……”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委屈,还有几分不安与恐惧。

  大概是因为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给他造成了阴影,哪怕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身体的本能还是记住了这一切。

  “祁哥哥……”苏明御在祁决耳边又叫了一声。

  很粘腻。

  祁决想起苏明御第一次亲自己,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觉得接吻是甜的,那种甜入心扉的感觉让他恍惚中有了种错觉。

  他从来没和苏明御说过,其实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爱上他很久了。

  明明那个时候他才刚认识他不久。

  可现在,为何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苏明御抱紧祁决,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祁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也知道他难受的原因。

  祁决脱下外衣盖在苏明御的身上,将手伸下去。为了防止他发出不必要的声音,他一直在亲他。

  苏明御的耳根渐渐地带了层薄红,祁决不可避免地看见,只觉心像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吮吸了一下。苏明御的身体随之一颤,掌心处一片湿润的黏意。

  百花丹的药劲过于强大,祁决帮苏明御解决完,自己的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祁决用丝帛将手心擦了擦,用指尖轻轻拨开苏明御并在一起的额发。

  他的嘴唇从苏明御的额头移至他的脸颊,轻轻贴上苏明御的脸颊温柔地亲了他一下。

  苏明御虚弱成这样,依照百花丹的毒性,明天还要发一整天的烧,醒来应该会把大多事都忘了。

  而自己,既难以原谅欺骗自己的苏明御,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能短暂地顺应自己的内心,忘却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

  苏明御欺骗自己在先,虽然可恶,但自己也穿了他的琵琶骨。

  恨这种东西从来不讲究你来我往,相互抵消,只会积年累月,旷日持久。

  唯有爱才能化解恨。

  可要想建立足够的爱来抵消它,连信任都没有,又谈何爱。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立场都不相同。

  百花丹毒性导致的高烧不知道能不能用普通的法子退掉。

  祁决担忧地看了苏明御一眼,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心中又爱又恨,复杂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祁决将外衣盖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手腕也放在外衣上,防止他和冰冷的地面接触。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地合上了牢门,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