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他却不相信我相信他。

  雾城的天气, 哪怕是白日,房内都有些昏暗。

  苏明御收拾完行李,吹了段奇怪的小调, 片刻后, 许长君翻身而入:“终于舍得走了。”

  “我什么时候不舍得过, 注意措辞。”苏明御抬了抬眼皮,冷嗖嗖地看着他:“本来就要走, 只是现在时机刚好,我离开一段时间。”

  “时机刚好?”许长君不解道:“你现在走不就坐实了畏罪潜逃的黑锅吗?”

  “从刚才的表现看,祁决并不一定会站在我这边。”苏明御道:“我没必要冒险, 反正之后我也会让自己洗脱冤屈,不如让他怀疑我一下。愧疚能改变许多东西, 甚至包括信任。”

  “等我回来解除误会,他以后便再也不敢轻易怀疑我。”

  许长君看着苏明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柔和的侧脸,却只觉得陌生, 仿佛任何东西都只是他算计的手段。

  他忽然很想问,当年你救我究竟是要我的绝对忠诚还是仅仅想让我活下去。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苏明御头也没抬,冷淡道:“不是你说的玉媚儿快要得手了,怎么比我还不着急。”

  “我急啊。怎么不急。”许长君按捺下心中的异样,见苏明御足尖轻点, 早已消失在了窗际。

  祁决轻轻合上白楚清的房门, 一种莫名的悲凉漫上心间。

  世事多变,竟比不上人事多变。

  白楚清现下多余的关心竟比不上当初对自己浅淡的师兄弟之情。

  起码那时候的他不会拿顾瑾师尊来要挟自己。

  那时候的他……祁决的思绪中断了, 他想起比武大会时白楚清说的那番话。

  那时候的白楚清早已把自己当做假想敌了。

  也许是我一直以来都没看清他, 他从没变过。

  祁决的眼眸更黯淡了几分, 再也不想在此地待下去。

  廊内静得吓人, 只有雾气无声地漫延在檐柱上。祁决走得很快, 仿佛要将这股寂静甩出脑海。

  苏明御应该已经回来了,说不定已经泡好了茶,安静地构思着等会儿怎么向我「诉苦」。

  祁决想到这,心情似乎好了些。他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两下房门才推门而入。

  房内的窗大开着,以仅存的微光照着空无一人的客房。

  还没回来么?祁决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袖口碰到了壶身,他这才发现上面染着一小块血渍,应该是先前扶白楚清时不小心蹭到的。

  他打开衣箱,正准备换件外衣,忽然发现苏明御的衣物全都不见了。

  他抬头向床头望去,一直放在那里的机关扇此刻也不见踪影。

  祁决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苦笑道:“我相信他,他却不相信我相信他。”

  原来两人之间,心意相通实在太难。

  祁决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颓然地坐在桌椅上,苏明御去的地方可选择的并不多,要么是苏府,要么是圣明教。

  但现在还是找到海时域要紧,没有理由为了他而改变路线。

  他冷静地想,可指尖还是不自觉地掐紧了手心。

  你为什么不信我。

  ——

  “苏公子呢。”常硕见祁决孤身一人,“他不下来用晚膳吗?”

  “还用说?”花眠越道:“当然是事迹败露,畏罪潜逃了。”

  祁决挪开座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花眠越说话的气势低了些,却还是不甘地小声嘀咕道:“有些人不愿听。”

  常硕皱眉看着花眠越:“你少说两句。”

  花眠越自然也不想和祁决闹不愉快,话锋一转道:“走了也好,我们对这个苏明御本来了解的就少。你说他长那么好看,家里又不是缺金少银的。和你在淀州处了那么些日子,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换了个身份跑来比武大会帮你过机关楼。可能吗?”

  “阿决,确实,你也好看,武功高强,家世一流,有时候对人还体贴……”花眠越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草草地收了尾:“那也不可能那么快看上你。”

  常硕看着沉默不语的祁决,用手肘碰了碰花眠越:“我让你少说两句,你怎么还越说越起劲了。”

  花眠越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在安慰他吗?”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祁决没有理会一旁的窃窃私语,有些意外地看见白楚清从楼梯道口走来。

  “阿决。”白楚清轻轻唤了声,看上去仍然很虚弱:“我感觉我已无大碍了,明日便可启程。”

  “无妨,再休息些时日也可。”祁决道。

  白楚清自认这是关心,在祁决身边坐下:“苏……他怎么不见了?”

  “大概是临时有急事,先走了吧。”祁决道。

  常硕眼见气氛不对,插话道:“大师兄你病还没好,我们把饭菜给你送过去就好了。”

  “早上阿决助我疏通经脉,我已无大碍。从房内到这里的几步路还是走得了的。”白楚清看着祁决吃饭的动作,觉得很亲切,复又多看了几眼。

  祁决从小到大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已经适应得可以说是毫无感觉。

  而这种冷淡的适应恰恰加深了旁人对他孤傲和目中无人的印象。

  除了我,还有谁会觉得你这张冷淡脸好看呢。白楚清心想,你替苏明御说话,可他还不是走了。

  “祁师兄,你那么快就吃完了。”

  “嗯。”祁决应了声:“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可以来我房内找我。我一般近子时才睡。”

  “师兄你就放心吧。”常硕一本正经道:“我怎么说也是今年新招弟子中的「小祁决」,有什么事也麻烦不到师兄你。”

  祁决笑了笑,拍了拍常硕的肩膀,往客房走去。

  “阿决。”白楚清在楼梯道口追上祁决,低声道:“今晚,你可以陪着我吗?”

  “你昨晚一个人,难道还没有适应吗?”

  “昨晚我是因为毒发所以才没去找你。万一今晚我的身体再次……”

  “这和你刚才说的可不一样。”祁决轻吸一口气:“你不是说你已经无碍了。”

  白楚清显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踌躇地站在原地。

  “师兄,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祁决淡淡地看着他:“不是我。”

  白楚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祁决离去的背影,手心处的黑气由于情绪的起伏沿着经脉腾腾向上涌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苏明御给自己的药了,波斯教功法的副作用已然显现无疑,但他已经不打算回头了。

  是你逼我的。

  我本来想为了你放弃修炼功法,放弃复仇。可你呢。你凭什么不愿再回头看我一眼。

  ——

  阴暗的甬道里充满潮湿的气息,苏明御加快脚步穿过地牢,走进了大殿。

  “回来了?”萧珏坐在主位上,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向苏明御。

  苏明御点头道:“是。”

  “你在晟城调查波斯教辛苦了。”萧珏道:“查到他们来此地的目的了吗?”

  “或者说有什么动向。”

  苏明御想起白楚清接触波斯教功法一事,亦真亦假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在我圣明教,而是名门正派,具体行动还得等下次再调查。”

  “好。”萧珏笑了两声,“不过我想你那么多天都没来,要不是易心丹的时限快到了,你可能不会回来吧。”

  “教主说笑了。”苏明御沉声道:“易心丹三个月发作一次,现在距离发作还有那么多时日。我只是明白要回来汇报而已。”

  “你知道就好。”萧珏将一颗易心丹扔到地上,丹药在石板上滚了几圈,滚到苏明御的跟前:“拿去吧,这次就提前给你了。”

  苏明御面无表情地捡过易心丹:“那么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萧珏懒洋洋地说道。

  待苏明御的身影消失于甬道,堂下一人悄声道:“教主你这样对右护法,他看起来可不像个不记仇的人。”

  “记仇又怎么样?”萧珏毫不在意他的话:“当年别人将他扔给我的时候,他被关在地牢里折磨了整整一年,都看不出人样了。那些狱卒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活得好好的。”

  萧珏咯咯地笑道:“你见过他们怎么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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