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露怯>第46章 弟弟

  傅呈辞没听清, 刚想转头就感觉肩头一重,那微弱的呼吸声全都顺着耳廓穿透耳膜,进入了大脑的最深处。

  撩动着四肢百骸, 搅动着山河不定。

  那削薄的唇瓣微微张合,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在说出来,他将人往上抬了抬, 那轻盈的感觉让他的内心宛若被硬生生的剜了一刀般, 带着一丝细微的疼。

  伤痕累累走了一路, 已经是十分困难了,陆怯撑到了现在, 傅呈辞尚且隔着一小段距离, 每呼吸一下全是一股浓稠的腥锈味,他甚至不敢想象, 那种每走一步而带来的骨肉分离的痛楚。

  这一段路程宛如走出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段鄞的人被他的人拖住了, 况且还有个江祝河在,一时半会估计也追不过来。

  陆怯受了这样重的伤两个人耽搁在这,完全是棋局之外的决定了。

  傅呈辞略带迷茫的眼神看了一眼前路。

  而此刻他们的面前是无穷的尽头山途未知,背后是刀光剑影深渊魔障。

  等陆怯有了转醒的迹象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日头刚刚从山头处隐去, 带走一片灿烂的余晖。

  他们来时穿的衣服已经不能再要了,全都换上了一套十分朴素的衣裳,傅呈辞的鞋底还裹着一层厚厚的黄泥,裤脚被卷了起来。

  看这架势像极了从田地里上来的模样。

  余晖下,那硬朗的面部轮廓此刻也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颜色。

  他推门而入, 下意识的走到了陆怯身边,床上的人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微微弯腰靠了下去, 就见人已经不出声了,唯有一张削薄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唇色是诱人的淡粉色,却是令人感觉隐隐泛白。

  陆怯这一路下来不管是给他换衣裳还是上药都丝毫没有半点儿反应,若不是胸膛那似有若无的起伏,傅呈辞险些都要以为他这是直接将自己交代进去了。

  当年后宫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但是支离破碎的留言与真相总是有所相驳的,他却始终没能理解这中间究竟能有什么事是会牵扯如今这般,陆怯对段鄞的态度那就是生死恩怨,拼命相搏。

  他相信如果当夜他在晚到一步,陆怯和段鄞那便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这完全就是不要命的行为。

  替陆怯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在暗自心惊,一个人是有怎样的毅力在背负这一身伤痕淋漓的时候,做出那般孤注一掷的举动。

  那道身躯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不管是黯淡的旧伤,或是不知何时在增添上去的新伤。

  令人触目惊心。

  他正打算将手中打水的盆子给放下,掌心便传来了一道冰凉的触感。

  陆怯的声音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别走……”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傅呈辞松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他内心浮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人没事就好。

  然而这一身沉疴旧疾又哪能没事。

  他立马转回身,语气放松道,“你可算醒了。”

  他的表情是连自己也没注意的喜色,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嗯,”陆怯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思绪仍旧有些混沌,迷迷茫茫的从鼻腔间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应承了他的话。

  长睫在眼底处打下了一层鸦青色的阴影,他眼帘轻颤的微微将眼睁开,眼神分外的困顿且迷茫。

  “这是什么时候了?”他的嗓音十分沙哑,犹如粗糙的沙砾研磨在一起时发出的声响。

  傅呈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回他的话,“太阳落山了,你醒的时间正巧赶上了晚饭。”

  陆怯吃力的坐了起来,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费力的眨了眨眼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微微侧头,寻着刚刚听见声音的位置扭头看去,问道:“天,黑了?”

  “也不算黑,但是过一会恐怕就差不多了,你要是不习惯的话我去点一盏灯。”傅呈辞见他的行为有些异样,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

  说罢,他便要去拿灯。

  这个小村落条件有限,就连伤药都是十分稀缺的,只有猎户家中才会备上一些。如果要看大夫还要在走个好几十里地,去到下一个较近的小县城里。

  至于灯这玩意,充其量的替代物应该便是蜡烛了。

  但是好在这东西聊胜于无。

  措不及防的,陆怯在黑暗中又重新握上了他的手,声音带着几许哀求和不易察觉的惊慌,“别走!”

  傅呈辞一转头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阵迷茫无措,心头顿时有了一抹不好的预感,柔声道:“好,我不走。”

  他这样站着的动作极不方便,便顺势挨着人坐下。

  时间又过了好久,久到星月移影,山河重覆一般。

  就在傅呈辞逐渐在沉默中失去耐心的时候。

  “傅呈辞,”久违的陆怯叫出了这个名字,他的五指死死掐着傅呈辞的手臂,力气大的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肉一般,他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他说他看不见了。

  傅呈辞一瞬间有些不能理解,拧眉疑惑,声音涩然,“什么叫做看不见了?”

  陆怯又眨了眨眼,幽黑的瞳眸分外无神,此刻的语气却是出奇平淡了下来:“就是你在我面前点十盏灯我也看不见你的意思。”

  这个解释令傅呈辞浑身一怔,嘴唇翕动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在杂音中费力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急躁,“是不是伤到了眼睛,我这就带你回去看大夫!”

  傅呈辞以为是自己在检查他伤口时遗漏了某些地方,这会见陆怯居然失明了不免有些焦躁。

  陆怯心里却隐隐有了揣测,前面为了压制体内的毒,动用功力他已经服用过不少的药物了,如今应当是药效的后劲一并涌了上来才造成的失明。

  但是他却不愿意去深思,昭苦在体内到最后的后果便是五感尽失。

  失明……

  只是开始。

  “没事,”陆怯一把拉住他,“我应该只是失血过多造成失明的,休息一两日就会好。”

  失血过多导致失明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傅呈辞有些不想相信。

  但是后半句陆怯没有骗他,等在过一两日阮刀找到他就没事了,国师一定给他送了解药。

  两人就这样在无声的沉默中僵持着,谁也没说话,直到一道热情的嗓音打破了这诡谲的沉默。

  “傅公子你弟弟这是醒了?怎么不叫他一块出来吃饭?”

  听到这个称呼,陆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想笑,如果他没记错傅呈辞可还比他小上许多。

  弟弟?

  也不知道谁才是弟弟!

  而此刻弟弟本人丝毫没有这般自觉,他将手臂从那人手中抽离,站起身来半个身躯挡在了陆怯面前,几乎挡住了那位妇人大半的目光,似有若无的举动将人隔绝在外,他的笑容冰冷却不疏离,“谢谢虎婶,我弟弟刚醒等他好些了就带他去吃饭。”

  虎婶一听一张老脸都是喜色,她先前就听说小公子长的俊俏,才想着来看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大大早就够惹眼的,而躺着的那个据说美的像个天仙可惜的是那是个公子哥。

  昨儿夜里这兄弟两来时便惹得一村子姑娘争先恐后的相思,这高高大大的据说有主了,旁人主意也不落给他,就想着等晕了的那个醒了再看看。

  没想到一睡便到了第二日下午,这人要是再不醒虎婶就要昭告全村,别等了那人醒不过来咯!

  而今儿算是看着了,虎婶兴冲冲的来了,虽然没看实在却依稀瞧见了一眼是个眉清目秀俊朗的人儿。

  心里开始盘算着哪家姑娘配的起这种谪仙人物。

  虎婶也不是好糊弄的,就知道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是个护弟弟的,顿时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她想着来日方长,总会看见的,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道:“那你们好好休息,有需要就来找你虎婶。”

  说完,虎婶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又走进来几步道:“你这弟弟可曾婚许?长的这般标致也不知日后便宜谁家姑娘了!”

  傅呈辞将话四两拨千斤的给挑了回去,不愧是威震一方的江北王,说出这番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劳虎婶费心了,我这弟弟已经名花有主了。”

  那就是老子!

  这个想法在内心浮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陆怯划分成了自己领地内的人了。

  虎婶有些惋惜,但是又舍不得,临走前还期期艾艾的看了好几眼。

  陆怯又顺着他们说话的方向用手摸寻了过去,指尖落在了傅呈辞的衣摆上,指结微屈轻轻的拽了一下。

  傅呈辞回头看去,那精致的五官,双眼无神,展露的情绪好似在问,名花有主?

  无声的笑意在嘴角蔓延开来,傅呈辞瞪了他一眼,但是知道这人如今看不见又只能悻悻作罢。

  等人一走,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生息在此刻似乎都变得格外敏感,陆怯听不见声,对所有的动静都感知强烈,就连那尴尬的声音也悉数不落,照单全收进了耳朵。

  傅呈辞微微失笑,伸手好似习以为常的揉上了陆怯的脑袋,“饿了?我去虎婶那拿点吃的,你乖乖在这等我。”

  他说这话像极了哄孩子,也叫这厮平日就不见得有听他话的时候。

  陆怯摇头手指仍旧拽着他的衣摆,“我不饿,只是有点累了。”

  这会放松下来,腰骨酸痛的感觉更是悉数涌了上来,四肢百骸犹如被打散了一般,不想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