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的宿敌登基了>第95章 番外四 庄周梦蝶

  容宴以为自己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明晃晃的烛火和黄帐。他趔趄两步爬了起来,就见那个伺候他长大的太监小邓子快步跑过来,替他摆好了鞋。

  “殿下?”

  “你叫我什么?”

  他喃喃自语,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昏黄的镜子前,看到了年轻的,十岁的自己。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手指有些发抖,目光惊蛰,渐渐的,眼底的波涛汹涌便平息了,变成了波澜不惊的湖水。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眼神,伺候他的小邓子都没有见过。

  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他十岁的时候。这细小的胳膊和腿还不曾做过害人的事,一切皆可回转。

  容宴捂着脸,又哭又笑。

  重活一世,容宴没有夺权的心,但是他不能让容亁再度登上皇位,因为他不能容忍自己深爱的母亲为容亁所害,亦不能容忍谢安再度遭受容亁毒手。

  容宴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哪怕重活一世。

  他这辈子,只是想抱着一个卑微的希望,找到那个人,把他带到身边,免他受苦遭罪,护他喜乐无忧。

  上辈子临死前烈火焚烧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

  黄泉路上,他要找到他。他怕冷怕黑,一个人连死路都走不远。

  找到那个他到死了都不肯承认喜欢的人。

  没有人知道小太子换了个壳子。

  小太子也不欺负容王了,反而每天盯着小只的谢安发呆。

  “看我做么?”小谢安眨眼睛。

  “蠢货,容王府的女人别招惹,听到没?”

  容宴道。



  就是因为招惹了沉碧,上辈子的谢安才落到那样的下场,这辈子,容宴私心里不希望这两个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听我的。”

  谢安听了容宴的话,果真没有招惹沉碧。

  他扳正了谢安的人生轨迹,却没有找到他想倾尽全力保护的人。

  宁祥是从外面被买进来宫中的,他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这时候有没有被送进宫,他派了很多人去找一个影子,没有人找得到。

  这一世,叫宁祥的人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然而一切仿佛冥冥中注定一般。

  因为容宴没有欺负容亁,反而替容亁说了好话,容亁提早出宫建府,谢安无缘遇到容亁,而在该遇到沉碧的那一年,他本应该走经过容王府的那条路,只是想到了容宴的警告,便没有走那条路,转身走了另外的一条路,于是冥冥中似有注定,谢安没有遇到坐着轿子从容王府出门的沉碧,反而因为走了另外一条小路,遇到了被人殴打的宁祥。宁祥是在医馆门口被殴打的,他穿着小太监的衣服,被医馆门口的几个狗腿子伤的面目全非,谢安将他带回家中养伤才知道,宁祥很小很小时候就入了宫,这个时候的宁祥还没有被拔了舌头,还可以说话。他说他在太子宫中当差。

  谢安便把人送回太子宫中。

  容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找翻了天的人,竟然就躲在自己的地盘中。他宫里宫外找了许久,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宁祥会在东宫。宁祥早已入了宫,在东宫的一处别苑被一个不受待见的公公奴役。那处别苑别说这辈子,他上辈子都没有踏足过一次,旋即他想到了宁祥不能说话的原因。

  他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因为容亁发了大火,下令拔了东宫所有太监的舌头,东宫上下都是耳目,皇帝的,容亁的,甚至是恪王的。

  那么是不是,宁祥不能说话,也是这样来的?

  容宴浑身虚软,额头一片汗珠。

  上辈子,竟然是他割了他的舌头。

  宁祥受了很多罪,不过这时候的他还可以说话,周身没有笼罩上一层死一样的气息,眼睛还是鲜活的,他就看见平时高高在上的太子,忽然半蹲下身子,屈尊降贵的抱着他,便死也不放手了。

  “殿下……”

  他轻声道。

  他的殿下听到他的声音,抱着他的力道更紧了。

  容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能听到小哑巴的声音。

  原来他的声音这样好听,像是春天的风声,又像是夏天的风铃。

  他怎么就……让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呢?

  容宴将宁祥留在身边,好生看顾,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对他好,他这时候羽翼未丰,若是被旁人知晓,只会再度把宁祥推上死路。

  然而容宴没想到,他这辈子得了先机,皇位却仍然落在了容亁手中。

  他以为阻止容亁登基就可以护住他的母亲,却没想到他重生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自己的轨迹,就像是一颗投入湖水中的石子,看似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泛起的涟漪却能改变水流的走向。

  然而虽然改变了水流的走向,到最后,仍然汇入了同一条大海。

  先皇后被谢明珠所害的事情上一世在容宴的记忆中是容亁查出来的,并且以此让先皇后嫡子,体弱多病的恪王倒戈,转而支持容亁。

  而在这一世,容宴因为宁祥没有处理干净东宫中的耳目,也没有拔了宫中所有太监的舌头,以至于容亁比前世更早的知道了真相。

  这些都不是身在局中的容宴所能窥破的。

  于是恪王比前世更早倒戈相向,而他的父皇前世到死才知道了真相,这一世却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气极伤了身体,直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贬为秦王,将谢明珠废了皇后,赶至了京城远郊,看守皇陵。

  皇帝一病不起的时候,有意立恪王为太子,恪王以自己体弱多病,天命不永为由作拒,皇帝又何尝不知道,恪王做不了几年皇帝的。

  到最后,这一世,容亁是明正言顺的坐上皇位的。

  容亁登基的那天,容宴遣散了宫中所有的人,身边只有宁祥。

  重来一世,他的身边仍然只有宁祥。

  容宴竟是笑了声,前世今生恍若一场南柯大梦,现实令人血冷。

  安静的大殿中,年轻的太子披散着长发,饮酒做乐。

  小太监一步一步的靠近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动作多么像前世,他走到矜贵的太子身边,脸埋在他膝上,同上一世有所不同的是,这一辈子,他能说出来他想说的话了。

  "殿下,宁祥会留下来陪您。"

  容宴盯着宁祥的脸,恍恍惚惚的觉得,上一辈子,也许宁祥临死前想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他笑了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脑袋,揉了揉他的发丝。

  一直是个好孩子。

  容宴掐着宁祥的脖子,懒懒散散的看着他,“留在我身边?你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宁祥看见他的太子眼里黑沉沉的一片,他看不清有什么,只能惶惑的,借着他的本能道,“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容宴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角。

  这样清晰的靠近,恍惚似曾相识。

  容宴想起来上一世的宁祥。既然他一直在东宫中,后来为何他落了难,为容亁所囚,宁祥又会出现在废宫?

  这个念头一生,容宴忽然难以呼吸起来。

  他怔怔问,“如果这一次,陛下将我囚在废宫,你要怎么办?”

  宁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奴才去求人,哪怕跪烂了膝盖,也要到您的身边去。"

  他没有看到容宴的神色,只听到容宴隐忍着什么,到最后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祥不傻,他知道容宴问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歪着头笑,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眨了眨,“奴才很小很小的时候便被安置在东宫了,一直在别苑里帮高公公打杂,后来有一天奴才犯了事,差点被高公公打死,您让高公公停下。奴才一直记着殿下的恩情。”

  不只恩情,殿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七八岁的宁祥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后来,他一直便留意着太子的消息,渐渐的,他们在同一坐宫中长大,却毫无交集。

  “那时候你几岁?”

  “奴才八岁,殿下十岁。”

  容宴回忆起前世,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日是谢安的生辰宴,谢安在他身边,他从来没有去过东宫别苑,只是在陪着谢安经过附近的时候,见不远处有个太监在处罚下人,那小太监年纪不大,和断了气一样,身上都是伤痕。

  谢安于心不忍,容宴被他磨的没办法了,这才过去管了个闲事。他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没有记清楚,不过一个小太监,他是太子,打死了都是无所谓的。

  容宴想着,原来上一世,宁祥是为了他才去了废宫,是不是正如他今生所言,跪烂了膝盖,才走到了容宴这个冷血冷清的人身边,却又在他手里受尽了折辱?

  他一直以为宁祥对他的感情,是在废宫中相依为命处出来的,现在竟然恍然失笑,他在废宫中那么对宁祥,宁祥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他。

  原来,他们的交集,是更早。

  在他重生之前,在他不察觉的情况下,这一世原来他们已经有过交集。

  宁祥便看见年轻的太子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又哭了,紧紧搂着他,眼底有泪珠,沉甸甸的坠在他肩膀上。

  “殿下……”

  他不知道殿下怎么了,然后他听到殿下说“宁祥,我这一生害人无数,希望不会报应在你身上。”

  因为上天,最喜欢夺人所爱。

  宁祥似懂非懂,容宴掐着他的脖颈亲吻,似乎想要将人拆吃入腹。

  不是容宴认命,是他斗不过天命,冥冥中一只手再一次把容亁推上了龙椅。

  不过这一次,容亁的做法又同上一世不同,也许是容宴没有针对容亁,容亁对容宴比起前世倒是宽容的很,仍旧尊他一声秦王,只是远在北方守陵的谢明珠,受不了守陵的清苦和流言蜚语,到最后自杀了。在容亁对她出手之前。

  容宴到最后仍然没有护住他的母亲。

  这就是命,不管重来多少次,欠了的债,是要还的。

  容宴冷笑着想,在他母亲的墓前,眼底含着泪。

  谢安同魏琅仍然有交集,不过他没有见到容亁的机会,也不曾纠缠沉碧,两个人至今还是无恩无仇的陌生人,他没有接近沉碧,魏琅更不至于去接近沉碧,所以沉碧便一直不曾出事。

  容宴做他的闲散秦王,日日把他的小太监捧在手心,一切似乎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后来,容亁准备动西南,魏琅准备逃回西南,临走前绑了谢安。和前世几乎要合上轨迹,不过这一次,魏琅没有将谢安绑起来扔下马车,而是准备带回西南。时隔着两世,这位魏世子可真是执着。

  同上一世有所不同,容亁亲自带着兵围堵魏琅,几乎就要成功了。

  最后仍然让他逃出生天,只来得及救下昏昏沉沉的谢安。

  人一落进他怀里,容亁下意识的就接住,怀中的人轻飘飘的,乌黑的发缠在周身,唇色雪白,下巴尖俏,只是一眼,容亁便动了心,恨不得折断他的翅膀,禁锢在怀中。

  容亁将人往怀中揽了揽,坚硬的盔甲让怀中的人不适的动了动,容亁轻声笑,他捕获了一只鸟。

  容亁把谢安送回谢家的时候,容宴想着,这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了交集。

  哪怕无仇无恩,一但有了交集,也成了羁绊。

  再后来,谢宰辅病重,比起前世多拖了不少日子,到底还是大限已至。谢宰辅的葬礼一过,谢家的庶子从了军,谢家的长子被封进了禁卫军,日日伴着王驾。

  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宫外的容宴是不知道的,等他知道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

  容亁后宫中本无嫔妃,只是这次打仗收复了西南,西南战败,奉上了西南王的女儿求和。

  于是上一世的小皇子的生母便又嫁进了皇宫,生了一个叫做容允的孩子后,没多久便病逝了。

  这一世西南被皇帝压的没有抬头之日,逃回西南的魏世子没有得到老西南王的重用,在西南王去后争夺西南王位中输了,到最后,还是投奔了草原。

  容亁御驾亲征,谢安跟着去了。

  同前世似乎一般无二。

  听说战场上谢安替皇帝挡了一剑,听说朝廷胜了,听说战场上谢家的兄弟立了功。谢安没有被莫贺掳走,后来和大军一起平安回来,谢家的荣耀重新回到了谢家头上。谢安没有在邑城颠沛流离的五年,皇帝也没有抱着骨灰入睡的五年。

  容宴也没有抱着宁祥一起化成灰烬。

  魏世子成为战俘被送回大魏的时候,谢安放他回了西南。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容宴带着宁祥在外游山玩水的时候,听说皇帝薨逝了。

  皇位传给了小皇帝容允。

  容宴心里想,皇帝应当没有死。

  他上一世死的早,不知道这两个人之后的结局,这一世听到皇帝薨逝的消息,心里却在想,也许上一辈子,容亁也是玩了这么一出金蝉脱壳。

  对于容宴来讲,容亁是他的死对头,他比谢安都了解容亁。

  这么个人,谁都没有办法让他死去,除了谢安。

  宁祥看了眼容宴,容宴掐了掐他的脸。宁祥红着脸。

  容宴低声叹息,“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容易脸红。”

  宁祥被他臊的说不出话。

  容宴想,他上辈子没有给宁祥的,这辈子都给了。

  他上辈子没做过的好事,这辈子都做了。每个人都有了适合自己的结局。

  那么他们呢?

  不知道上天有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莫夺人所爱。

  宁祥回头冲着他吐舌头笑的时候,他眼前只有一片火海,火海中是一张带泪的脸。

  容宴想,上天一定听到了他的祈祷,否则不会让他重来一次,还能看见他这样笑。

  还给他一个会说话,眼里有光的宁祥。

  谢安从梦中惊坐而起,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容亁就睡在他身边,被他惊醒,问他怎么了。

  谢安茫然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们无仇无恩,你对我一见钟情。在战场我替你挡剑,你抱着我哭。”

  “后来呢?”

  “后来你不做皇帝了,我们离开皇宫,远离刀光剑影。”

  “像现在这样?”

  容亁亲吻他的唇角。

  谢安便笑了,“对,像现在这样。”

  谢安做过许多次的假设,假若他们无仇亦无恩,是否还会有交集。

  那时候容亁回答,无仇又无恩,我会对你一见倾心。

  原来没有骗他。

  梦中是真,还是如今是真?

  庄周梦蝶,你是蝴蝶还是庄周?

  谢安扬唇笑了笑。

  有他在的地方,便无所谓蝴蝶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