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越说,他们的一线生机是池听雨。
这句话在翌日晨就得到了印证,当留在宁州南边界的宁州守军副将察觉到不对后,按照之前金颢所留命令,率兵南下时,有夜渊暗卫和倨山土匪百般阻拦,湘源城更是以剿匪为由早就封了关隘,根本寸步难行,无法短时间内施援。
一切就好像早有预谋一般,冥冥中有那么一双手,企图再次编织十五年前的噩梦。
金颢和柚白浴血奋战,带着一行人突破重围,往西南赶了足一夜,早已人困马乏,但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望无尽的沼泽。
所有人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一路五十余里,或村镇人烟处,或山林野外地,没有任何樊家军的痕迹,如今已经走到尽头了——眼前的这片沼泽,名烟泽,很少有人会提起它,因为它偏僻而荒芜,但没有人会真的忘记它,因为它是西南和屠原的交界地之一,蛇蚁毒瘴横生,环境恶劣至极,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埋在这里,是有进无出的大坟墓。
前面,是绝地。
身后,是追兵。
金颢和柚白下了马,在问得赵凉越意见后,一行人迅速在芦苇丛间设好埋伏。
就算今天注定身葬于此,此刻也没有一个人会束手就擒。
赵凉越和褚匪躲在一个凹坑里,周围有厚厚芦苇遮挡,赵凉越肩上靠着已经昏迷的褚匪,手上握着一把刀。
赵凉越把脸颊紧紧贴在褚匪额头上,感受着他不断传来的体温和呼吸声,才稍微安心些。
“师兄,”赵凉越轻轻唤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下,才续道,“有件事,我替你做了选择,你就当是我自私吧。”
很快,远处有马蹄声传来,随即黑市杀手和湘源城守军的大批人马出现在视线里,如同乌云般压过来。
就在人马要踏进埋伏范围时,带头的一名蓝袍中年男子抬手下令停止前进——此人正是传闻中的湘源城首富阿昔睢,按名字来看,他应该是漠北人,但从长相一眼看出,此人应为屠原人。
只见他身旁的南星指着这边说了些什么,阿昔睢抬眼望向勾唇一笑,让身后弓箭手上前。
赵凉越心道不好。
王讳在时,和他师徒缘分不过三载,传授于他的主为治国良策,利民之道,兵法相对薄弱,但褚匪不同,少年时候便拜师学道,一身真转文武全通,故而赵凉越的兵法也多向褚匪学习。
他和金颢商量出的埋伏之计固然好,充分利用地形之便,用芦苇掩盖沼泽和陆道边界,再将人马引过去。但是他一时间竟忘了,南星跟随褚匪多年,想必比自己还了解褚匪,那怕只是露出与褚匪作风相似的端倪,也很有可能被南星一眼看破。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埋伏的众人为了躲避,只能现身暴露。
阿昔睢对南星使了个眼色,南星随即带人冲过来,看样子是要抓活的。
金颢哗地抽出重剑来,凝气用力迎向来者。
南星的苗刀和金颢的重剑相碰,撞得火花四溅,虎口处传来巨大震劲,但他并不显吃力。
骑马立在不远处的阿昔睢看了眼这边的打斗,又看了眼柚白,笑问旁边的二头豹:“你不是说那少年武艺高强,怎么还没动静?”
二头豹一直盯着柚白,微微蹙眉,道:“恐怕他是在找南星的破绽,他……不好!”
话音刚落,柚白突然出手,南星的头颅瞬间被一刀斩落。
二头豹提着弯刀冲过来,金颢对一旁柚白低声道:“按昨夜定好的计划行事。”
柚白点了下头,也低声回道:“那金将军记得要保护好我家公子。”
金颢笑:“放心,不比你这个小娃娃差。”
二头豹脚蹬马镫借力,直接纵身从马背上跃起,凌空挥刀劈向金颢。
金颢侧身躲闪不及,直接斜挥重剑接下,然后两人缠斗起来。
二头豹本来还提防柚白突然出手,但如今却是要对金颢全力以赴——经过昨日打斗,柚白看出,二头豹虽力大无穷,但金颢完全可以敌之,而唯一的输的地方在一个诡字,二头豹招式不似中原武功,金颢才防不胜防。所以,柚白特意交给金颢破解二头豹招式的对策,金颢武学之家,融会贯通得极快,此番能尽全力和二头豹打个平手。
阿昔睢看情况不妙,觉得柚白再出手,他们可能还要折人,当即下令让杀手和守军齐上。
柚白并未和阿昔睢所料那样,会出手杀掉二头豹,而是混乱中将褚匪带上马,自己以身为盾,领着约一百精兵和侍从沿沼泽往南面的深山密林突围。
阿昔睢手下要集合追上去,却是被阿昔睢拦住,道:“公子曾有消息称,这位褚尚书对身侧那名叫赵凉越的官吏情根深种,不大可能会丢下他自己跑。”
话刚说完没多久,有一名属下来报:“大当家,有一名青袍的男子往北偷溜,被我们的人发现,正是赵凉越!”
“果然。”阿昔睢道,“赵凉越应该携带了更为重要的东西,是往宁州去报信,难怪褚匪舍得先走。来人,派两支人马去追褚匪,剩下的人去抓赵凉越!反正公子就要到了,到时候谁也逃不走。”
东拐西绕甩掉追兵后,柚白一行人进入南面山林深处。
密林枝叶上的露水尽数被闯入者卷到身上,柚白只觉满脸都是飞虫露水,衣衫也被浸透,仲春正暖,太阳出来后,透过树冠的阳光照到身上,温湿得让人极不舒服。
背上的褚匪发出颤抖的呼吸来,柚白忙让人挥刀劈出来块地方,将人小心放下,喊军医过来查看情况。
军医招手让侍从用干帕子给褚匪擦拭汗水,然后打开药箱,跪坐下来把脉。
“这是哪里?”
褚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半耷着眼,看了半圈周围,声音虚弱地问眼前的柚白。
柚白回道:“是烟泽东南面的山林,我们是和公子分开走的。”
褚匪有不好的预感,问:“分开走?”
“是啊,昨天公子和金将军商量好了,要是没遇到池前辈,我保护尚书你一路,金颢和公子一道走。”柚白解释解释着,自己也开始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愣了下,开始怀疑道,“可是跟在我们身后的追兵却很少……”
褚匪急的咳了好几声,道:“你快带人回去救溪鳞,他肯定是用自己做诱饵掩护……咳咳,快去!”
柚白道:“那尚书……”
“快去,我就和军医待在这里,要是离开,会留记号的。”
柚白立即将人集合,往北山林外赶。
京都皇宫,冷宫。
这日黄昏,一名太监出现在破旧冷清的殿门前,朝看守的宫人说了句话,宫人们忙慌忙退下。
待宫人尽数消失在拐角,一个带斗篷的人出现,身后跟着六名侍卫,为首的侍卫上前开了殿门,那太监躬身扶来者踏进去。
整个废殿弥漫着一股霉臭味,门窗漏风漏雨,杂草荒芜,并无宫人服侍,中间坐了位粗布麻衣做针线活的妇人,正是废后王氏。
听到脚步声,王氏整个人一愣,激动地回头看过来,随即露出惊恐的表情来——来者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了那双和先皇后如出一辙的眉眼来。
“是你!”王氏颤抖地抬手指向季煊,因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杀伐之气,不停往后退,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反了天不成,我再怎么也是你的母亲!而且韩氏还在,我儿还在,你不怕他们反你吗?”
“反啊!”季煊突然笑起来,带着几股子疯癫,“本宫就是要他反,他不反,本宫怎么会有机会将你们的皇帝梦彻底粉碎?就怕他是孬种,根本不敢和本宫作对!”
“不!你没有这个能力的。”王氏道,“我了解他的,就算心里再怎么觉得愧对你们母子,他也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把所有权力交给你,你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对付韩丞相!”
季煊大笑两声,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只要知道,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说话间,季煊侧身一把拔出侍卫的刀,王氏刚到退无可退,后背撞到柱子上,发出一声尖叫来。
“求求你,不要杀我!”王氏几乎是一瞬间跪下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还想活着,我不想死!”
季煊看着面前满脸惶恐的妇人,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只觉无比痛快:“说真的,本宫根本不想来这种地方,只有猪狗才会住在这里,可是,本宫实在太想亲眼看见你死了。”
“饶了我,求求你!我根本没对你们母子做过危害性命的事,我只是想给我儿子最好的,你母妃的死也与我无关,我……”
王氏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季煊已经毫不犹豫地挥刀,直接封喉,血成一线爆开,随后溅洒周围。
季煊感受到脸上溅到的温热,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没有丝毫不适,而是亢奋而痛快,又往王氏身上捅了两刀。
王氏瞪着满是恐惧的双眼倒了下去,很快咽了气,身下是大片刺目血泊。
季煊像是欣赏一幅画一样看着眼前惨况,呼出一口舒服的长气,对王氏死不瞑目的尸体道:“你错了,本宫从没不是为母报仇,本宫只是为自己,你们母子趾高气扬的样子,本宫从小就厌恶至极,明明本宫才是一国储君,未来的大许帝王,你们也配?”
说着,季煊亲自动手,用刀尖挖出王氏的眼珠来,看得旁边见惯杀戮的侍从卫都不禁背脊发凉。
“拿着,明个儿春宴直接送给五皇子。”季煊转身,将眼珠扔给随行的太监,吓得太监又惊又恐,却不敢违逆,只能用袖口接下。
季煊看着身后七人的面色发白,将刀送回鞘中,优哉游哉往外走,好似他刚才来不是杀人,而是赏景游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