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简霜看到那封被截获的信件时, 饶是这段时日查探的各类消息让他心中已有猜测,也还是感到震惊。

  虽眼下时辰已近子时,可他犹豫再三, 还是未敢耽搁,径直赶去了安亲王府。

  之前燕穆宁为了简霜来王府上不用多等, 特意给了他腰牌,是以今夜门口值夜的小厮虽不认得简霜, 却也没多阻拦, 只谨慎的让他稍等片刻, 便唤来了尘墨。

  尘墨瞧见候在门前廊下的简霜时一愣。这个时辰能让简霜亲自跑来,必定是十万火急的事了。

  他连忙低声道:“快随我来。”

  简霜也未多客套,二人脚步匆匆的直接进了嘉月阁。

  不多时,云江离只着一件中衣,外面随意披着件斗篷便推门而入, 看他这样子方才应是已经歇下了。

  “主子,京郊的兄弟紧急送来的。”

  简霜双手递上信件。

  云江离一言不发的直接拆开看了起来, 面色却越来越沉。

  “尘墨, 你可知眼下诚亲王正在何处?”

  云江离将信件折起,转头沉声问道。

  尘墨连忙应道:“从灯会回来便与少将军同行,此时应还在尉迟世子府上。”

  云江离垂眸思索了片刻,吩咐道:“让十一和杜仲去卧房守着小王爷, 你二人叫上阿骁和老齐,与我一道去趟世子府。”

  “好。”

  尘墨应下正准备去安排,又转身问了一句:“少堂主,用不用叫着世子爷一起?”

  正在换着衣裳的云江离斟酌了一下:“先不用了。”

  ·

  半个时辰后, 尉迟老王爷、少将军、诚亲王和云江离四个人围坐在世子府的书房内, 几个人面色都冷的吓人。

  尉迟彻指着那信, 气得恨不能直接冲到乌家把乌椋满吊起来抽一顿。

  “明日十六,复印开朝。一早就要上朝,这事情可耽搁不得。”老王爷一生征战沙场,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场颇为强大。

  诚亲王点点头,附和道:“老王爷说的是,那按着目前我们的各处消息汇总来看,乌家勾结了外贼企图对大晟不轨这事是已然能确定的了。”

  云江离毕竟是「雪竹」的少主,情报见的多了,条理也更清晰些。

  他沉着的分析道:“应该是乌家自以为收服了外贼为自己所用,意图无非是为了手中更大的权利。而显然西境与北境的四国更像是私下达成了其他的协议,至于乌家,也不过是他们四国侵犯大晟的棋子而已。”

  “对方利用的切入点,便是乌椋满。”

  云江离点了点那封摆在桌案上的信。

  谈起正事,尉迟彻也颇为冷静道:“我派出去查乌家高价购入武器图纸一事的探子,基本能确认,大金此次并未与那四国达成协议,那图纸只是黑市的买卖。还有北晋也能确认与此次无关,这与云少堂主的消息都是一致的。”

  “那眼下最紧要的问题便不是内忧了,而是外患。”诚亲王指着那封信中所附的舆图道。

  老王爷最后做了决定:“对方已经到了要舆图这一步,那必是已蠢蠢欲动了。诚王爷,老夫以为事急从权,不必等天亮面见陛下了,这封信已是铁证,您可直接率京中守备军先行将乌椋满缉拿关押了。”

  诚亲王其实也正有此意,听闻便率先起身:“那我先行去处理此事,余下的事和那几个刺客的审问就劳烦少将军和少堂主了。”

  他离开后,老王爷跟着起身锤了锤肩膀道:“看来老头子我这京城也歇不了几日咯。倦了,你们俩年轻的去审吧,有了结果来寻我。”

  ·

  景兴四年,正月十六。

  新年开朝第一日,乌家世子乌椋满被连夜羁押于刑部天牢一事传开,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是乌家嚣张跋扈久了,又向来瞧不上比自家门楣低的,得罪的人不少,再加上乌家作出的龌龊事太多,朝堂之上竟无一人为乌家申辩。

  云江离与尉迟彻的审问却并不顺利,那几人拒不交代京中是否还有同党,咬死了只说是来京做生意的商人。

  瞧着一时半刻的也问不出什么了,大晟朝一向律法严明,任何人都不可动用私刑。无法,只能将人移交至刑部大牢。

  诚亲王和云江离分别安插了人盯着,生怕刑部中出什么岔子。

  ·

  燕穆宁醒来时,打着哈欠瞧了瞧屋内,没见云江离的身影。又见是杜仲在外间候着,皱着眉问道:“你家少堂主出去了?”

  杜仲为难的瞧了眼身边的十一,不知这话该不该如实答。

  十一忙替他答道:“是,少堂主昨夜有急事去了世子府。”

  话音刚落,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云江离裹着一身寒气进了屋。

  小王爷正想迎上去,云江离一边脱着斗篷一边开口:“你今儿怎的起这么早?我身上凉,你穿着个中衣别凑过来再冻着你。”

  燕穆宁才不听他那一套,扯着人冰凉的手就往里间带:“我哪就那么娇气了?你快进来烤烤火,这手凉的。”

  又转头对十一吩咐着:“早点直接送进来吧,我与少堂主在屋子里用。”

  面对面站在暖炉边上,小王爷给大美人捂着手,抬眸瞧着眼前人泛青的眼眶,不太高兴地道:“可是一夜未睡?什么急事这样为难?”

  云江离三言两语的拣着重点说了。

  小王爷听得直皱眉头:“乌家这是急着作死了么!”

  手已经暖过来的云江离,这时候才抬手揉了揉小王爷的脸颊:“别担心,有我们呢。”

  小两口就守着炕桌亲亲热热的用了顿早饭。

  燕穆宁心疼他一夜未睡,又硬逼着人陪自己在暖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从这一日起,云江离就变得格外忙碌。

  不仅仅是他忙,诚亲王更忙,已经十来天没来安亲王府上瞧过燕穆宁了。

  白日忙碌也就罢了,渐渐的近几日竟是连夜里也时常回的越来越晚。

  云江离虽人不在王府中,可心中又着实惦记着小王爷,便只能托自家老爷子暂时别回云宅,留在安亲王府中替他照看小王爷一二,他也好心中稍微踏实一些。

  最初几日,尉迟昭还能来陪着小王爷聊聊天,可后来,就连尉迟昭都开始跟着一起忙碌了起来。

  小王爷有小情绪了。

  他不怪没人陪他,只是瞧着大家都在奔波,自己却只能留在府中,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这日午后,小王爷情绪莫名的低落,午睡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被噩梦惊醒了。

  腹中的崽似乎是与他感知着同样的情绪,他惊醒时心中的慌乱还未平息,腹中的崽便开始大力的翻腾了起来。

  虽说崽是个活泼好动的,可却也是第一次如眼下这般闹腾。

  小王爷蹙眉,一手撑着榻微微坐起一些,另一只手紧紧的护在肚子上安抚着崽。

  崽今日格外的不听话,往日的安抚总是有效的,可这会儿却没完没了的翻腾着,扯的燕穆宁腰腹间一片生疼,胃里也难受的厉害。

  小王爷没忍住轻哼出声。

  守在外间的十一和尘墨听到声响,立刻进了里间,只见小王爷紧咬着唇,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十一吓得直接扑了上来:“主子!你怎么了!”

  尘墨略微冷静些,立刻转身出了屋子,飞奔着去请老堂主过来。

  “十、十一,先别慌,你扶我坐起来些……”

  小王爷颤着声音道。

  老堂主赶过来时,小王爷的脸色刚稍稍缓过来了一点,瞧着气喘吁吁的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了下。

  “孩子,辛苦你了啊。”

  老堂主很少称呼小王爷为「殿下」,是燕穆宁不让,反倒觉得这样叫着更亲近些。

  老堂主给燕穆宁探了探脉,又触了触小腹,才道:“早就说让你少思少虑,可是又没听话了?”

  “你啊,这小崽子与你血脉相连,你忧虑过度,他便不肯安生。”老堂主耐心的开导着小王爷:“天大的事儿都有江离在呢,孩子啊,你就放宽心。”

  燕穆宁乖巧的点头。

  过了不多时,杜仲便按着老堂主的吩咐,送了碗安胎安神的汤药过来。

  小王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接过来一仰头便将那苦涩的汤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十一在一旁瞧的直心疼。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睡一会。”说罢,小王爷躺在暖榻上,扯过一床裘毯盖上,“还有,不必告诉云江离。”

  燕穆宁面朝着里侧而卧,双手覆在小肚子上,崽比起方才已经安分了许多,却还时不时的动弹一下,小王爷难受的躬起了腰。

  他紧紧阖着的眸子颤抖的厉害,眼眶通红,似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小王爷的人虽是听安亲王的吩咐没去找云江离,可老堂主却更心疼怀着崽的少年,直接让杜仲去添油加醋的找云江离告了一状。

  是以,云少堂主得了消息急吼吼的赶回安亲王府,便直接收获了一个缩在暖榻上偷偷哭鼻子的少年。

  “小七,你哪里不舒服?”

  云江离坐在榻边,轻声询问着。

  捂着脑袋偷偷哭的小王爷吓了一跳,没想到大美人怎么突然出现了,又觉得哭鼻子被逮到有些丢人,蒙着脑袋瓮声瓮气的嘟囔着:“没有不舒服……”

  浓重的鼻音惊到了云江离,他不由分说的将人从裘毯中拎了出来,抱在怀里一瞧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少年,可怜的不得了。

  “小祖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云江离心疼的无以复加,搂着人轻轻的拍着背。

  小王爷不说话,窝在熟悉的怀抱中抽抽嗒嗒。

  云江离似是哄小孩儿一般,轻轻的摇晃着:“我听杜仲说你不舒服,吓坏我了。”

  边说边低头亲了亲少年的唇角,却意外的尝到了一丝苦涩:“怎么?喝了汤药?”

  云江离立刻紧张了几分,捏着少年的手腕凝神探了脉。

  “对不起。”

  云江离察觉到小王爷的不安和忧虑,自责的要命,柔声安抚道:“都是我不好,害你伤心了。”

  “不、不是的。”

  燕穆宁小声的嘟囔着,还因为刚哭过,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我不是的……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没有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很难过。”

  “你有着孕,情绪不好是正常的。”

  云江离一句一句耐心的解释着:“我没能一直陪着你,就是我不好。”

  “你可能不知,我有时回府稍晚些,可却是都在的,夜夜都搂着你入眠,清晨又离开的早一些罢了,并不是没有回来。”

  小王爷的确是不知道,很多次他等的困了,便睡了过去,两三日都见不到云江离一面。

  眼下听到他这样说,小王爷仔细想了想,难怪自己每日醒来时,也的确都觉得夜里睡很安稳,周身也都是云江离的气息。

  云江离一边替他揉着酸疼的腰,一边哄着人。直到瞧着少年情绪缓和了许多,又吩咐十一去取些清粥来。

  “听说你午饭吃的少,我喂你喝些清淡的粥可好?”

  等小王爷不哭了,云江离又取了温热的帕子遍给他擦脸颊,边笑话着人。惹的小王爷羞恼的不想理人。

  喂燕穆宁喝了小半碗粥之后,云江离才将人抱在怀中,细细的与他说了说近些时日在忙碌的事情。

  自这一日起,小王爷早上若醒来没见到云江离,也会在枕头边看到他留给自己的字条,有时是寥寥几句情话,有时是不放心的叮嘱,有时则是笑话小王爷睡着打鼾和梦话……

  总之,燕穆宁能时时刻刻的感受到云江离对他的那份爱意,与浓烈的依恋。

  而小王爷也学着在大美人晚归的日子里,默默的留下字条和糕点,絮叨着自己今日的小事,又惦记着让人不要饿着肚子入睡。

  在这个忙碌又兵荒马乱的正月里,安亲王夫夫过出了另一番甜蜜的滋味。

  ·

  正月二十八,原本暖和了几分的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一片白茫茫。

  随着大雪一道来的,还有些同样让人心寒的消息——

  乌家放任了大淳和湘陇的大军由大晟朝的北端入了境,现在已有敌国大军安营驻扎在北境一带。

  虽并未直接开战,但这意图已然足够明显。

  「雪竹」的消息渠道最为迅速,云江离第一时间得知此事后,直接请旨入宫面圣。

  半个时辰后,临华殿中立着一众朝中众臣,个个都愁眉紧锁。

  大晟守卫各境的藩王、将领都恪尽职守的护卫着大晟的国土,随着晟朝日益强大,已经不知多少年未遇到过这样的战事。以至于忽然听闻这消息,有些只在京中安稳惯了的大臣,竟想着要不要求和。

  年轻的帝王罕见的发怒,当场将几位胆小怕事的罢免了官职轰出了临华殿。

  这会儿,余怒未消的皇上遣退了众臣,只留下了尉迟老王爷、诚亲王、内阁首辅和兵部尚属四人。

  尉迟老王爷率先站了出来,面容坚毅,沉稳道:“陛下,老臣还不至于年迈不能战。还望陛下允老臣即日返回西境,有我尉迟家在,西边那几个狼崽子必定收拾的服服帖帖!”

  皇上心有不忍道:“王叔,您……您明知朕想让您好好歇一歇。”

  “老臣身子骨还硬朗的很,还能为陛下守着这江山!”

  尉迟老王爷笑得爽朗。

  皇上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子不忍道:“朕准了。”

  内阁首辅忙在一旁笑着缓和了下气氛,连连赞着老王爷大义。

  但接下来的问题便更棘手了,西境有尉迟老王爷亲自坐镇,必然是能轻而易举的将西祁和大部分湘陇的军队压制回去。

  可北境怎么办?

  眼下最严重的是北境,且北境距离京城的距离也更近一些。

  诚亲王上前一步,抱拳道:“臣弟愿亲自带兵前往北境。”

  他这话一出,殿中几人都沉默了。

  先皇在位时,两位战功赫赫的王爷便是翊亲王与诚亲王,这二人均是有勇有谋的领兵好手,可眼下……翊亲王已薨,诚亲王也早已上交了兵权,在京中全力辅佐当今圣上。

  若诚亲王重新领兵征战,能力自是没问题,可京中守卫的将领就无人了。

  各地军队虽都有将领,可眼下要与乌家一战,还需要一位能统领全局之人,这就颇有些难了。

  临华殿中安静了许久。

  皇上扶额,疲惫的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容朕好好想一下。”

  ·

  今日下了大雪,云江离一早面圣后,便留在安亲王府中并未外出。

  临华殿上发生的事情传开了之后,他便将自己关在嘉月阁的书房中思索了良久。

  他书案上摊开着朝中武官的名册。

  云江离细细的翻看琢磨了许久,大晟久无战事,可用的带兵又可靠之人的确不算多。

  但也并非没有,关键是这一次需要的是具有统领全局能力的将才。

  这样一来,可选之人便寥寥无几了,且大多数都是在各地军中领要职之人,轻易调动不得。

  可若是由诚亲王亲自带兵前往北境,那京中的防卫就需另择一人负责,这事比起选领兵之将领,更加棘手。

  思来想去,若是由尉迟彻领兵,倒是一个法子。

  只不过少将军独自带兵上阵杀敌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位少将军在兵法上经验略少,此次面对的又是筹谋良久的联军,必然是需要一位合适的军师在侧辅佐才最为稳妥。

  而这军师……

  自己才是最佳人选。

  可燕穆宁怎么办?

  云江离从未如此两难过。

  若他随军北上,那他的爱人,他的小七,该怎么办?

  一场战事,就算是顺利,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小王爷眼下孕中虽是瞧着安稳,但怀孕时时刻刻都是有着风险的,更何况是男子有孕?

  若战事稍微拖延,他便有可能会错过少年的生产之期,没有自己陪在一旁的小王爷又如何能挨得过生产的痛苦?

  云江离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阖眸仰起头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搭在额头上,久久没有动作。

  家国和爱人,他该如何抉择?

  ·

  书房外,燕穆宁立在门前许久。

  临华殿发生的事,他也已然知晓,方才尉迟昭急匆匆的派人来给他递了个纸条——

  阿宁,我请旨入宫去了,我要自请带兵北上,等我的好消息!

  小王爷捏着那纸条摩挲了许久。

  朝中那些弯弯绕绕他心里明白的很,云江离能想到的,他燕穆宁怎么会想不到?

  眼下能用之人不过就那么几个,最稳妥也最有把握的选择只有那一种。

  小王爷的手轻轻的放在书房的门栏上,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他仿佛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爱的人,此时内心有多么的为难。

  那么我呢,我该如何帮他做出抉择?

  作者有话说:

  最难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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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宝子们-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