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刺杀权臣失败以后>第31章 离心(五)

  小六请来的大夫给朔望诊了脉, 大夫乐呵呵地说没事,年轻人劳累太久,又乘着风雪, 染了点风寒而已, 而后开了几贴药方就完事了。

  朔望睡得并不算好, 眉头紧紧皱着, 好似做了噩梦,整个人不安地蜷缩在一块, 像是被人扔在了街角巷里的野狗和小猫,还被淋了一身雨水, 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角,不肯睡又因为太累合上了眼睛, 怎么休息都不安稳。

  岑闲坐在塌边的竹椅上,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存心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小混蛋给扔到雪地里面自生自灭,但是一想到刚才开门时朔望那安静又有点受伤的眼神, 他又不舍得了。

  真是造孽!

  朔望跑了多久来到的上京,他一概不知, 在他门外淋着风雪站了多久,他也不晓。

  这么冷的天,雪落得如此大, 他也敢什么不带就跑过来找人,明明还是小世子时候,人挺乖的,喝了酒还要娇气地要自己背。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养出来的这种野性子……

  岑闲一边想一边叹气,目光落在朔望身上, 手指轻轻伸出去, 在朔望眉骨上面描了一下。

  他没敢碰, 怕把这混小子给吵醒了,只虚虚一晃就拿开了。

  昭王和昭王妃都是好相貌,朔望长得也好,只是同他们二人都不怎么像,唯一相像一点的就是昭王与朔望都是桃花眼,漂亮得很。

  房内炭火噼啪响,岑闲看着朔望的睡颜,竟然也生出一丝睡意来了……

  他靠着竹椅,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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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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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国子监,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坐在书桌前写字。站在上首的监正手捧着书,声如洪钟地讲课。朔望坐在下首拿着毛笔,蘸了点墨水在宣纸上面写写画画。

  洁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个拿着棋子下棋的人,朔望画技不好,灰黑色的人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大概的形状。

  下课之后,李家的小公子探个头过来,刷啦一下将那张纸抽走,啧啧道:“阿朔!你画的是谁呀?是不是喜欢上哪家姑娘,偷偷画人家啊!”

  朔望想将纸张抢回来,奈何身量不够高,抢不到,只能叉着腰气道:“这是我哥哥,你把我的画还给我!”

  李家小公子笑嘻嘻地拿着纸笑:“诶,你的那个小伴读,满脸红痕的丑八怪?”

  “送给我我都不要。”

  “不许你这么说他!”

  朔望气红了眼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扑了上去,和李家那小子扭打在一起,十四岁的朔望个子没人家高,力气没人家大,但凭借着一股子狠劲,竟然也把李家小子给揍哭了!

  监正看他们打架,气急败坏地罚了他们,朔望被罚跪在院子里面思过,一直到岑闲来接人。

  岑闲戴着黑金色的面具,站在廊下叫了他一声。

  “阿朔。”

  朔望猛地抬起头,欢天喜地扑进岑闲的怀里,下巴勾在岑闲肩膀。

  “怎么鼻青脸肿的,”他听见岑闲在他耳边说,“和人打架了?”

  “有人说你坏话,”朔望低低说,“我不许别人诋毁你。”

  “我的确长得难看,”岑闲一眼就能看透朔望因为什么打架,“不讨人喜欢。”

  “谁说的!”朔望差点跳起来,“你是全天下我最喜欢的人!”

  “我保护你,”朔望说,“谁说你我揍谁!”

  岑闲墨黑的眼眸闪了闪,带着点笑意,他并不在意这孩子气的话语,也不知道朔望说的是不是真话。

  但此刻他是由衷地开心的,在这一刻,他是被人珍视的。

  他们并肩走回家,但是走着走着,场景昏暗,朔望走入一个不熟悉的地牢。

  不透光的牢房里面,朔望正站在行刑处旁边,他脑袋有些发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行刑处被吊在刑架上面的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不大,似乎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喊了。

  朔望抬眼看去,刑架上面的人也看着他。

  岑闲布满鲜血的脸庞骤然闯进他那双桃花眼里面,他呼吸一滞,慌乱地上前想要去把岑闲接下来,手却穿过了岑闲的肩膀,他碰不到眼前的人。

  岑闲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墨色眸子变得冰冷,像是掀起来的风雪。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你快活了十年,有想过我被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你这个骗子。”

  朔望惊慌地摇着头——

  “我不是……”

  “我没有……我没有!!”

  朔望满头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雪色透过窗棱照进来,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房间里面,岑闲靠着竹椅休息,面容比雪还要白。

  朔望喉结滚动,眼眶倏地红了一圈。

  岑闲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做噩梦了?”

  他在朔望坐起来的时候就醒了。

  朔望茫然地点点头,情绪还陷在刚才的梦里面,眼前的岑闲与梦境中那张布满鲜血的脸重合在一起,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岑闲冰凉的声音与梦中的语气重叠起来:“醒了就走吧,我说了我不想见到你。”

  朔望恍惚了一下,头疼得要裂开,声音里面带了尖锐而急切的质问:“既然你不想见到我,为什么不把我直接扔在雪地里,让我死了就好,雪一埋,你就一辈子也不用见到我了。”

  岑闲:“……”

  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一句话能呛六个人的指挥使大人被一个江湖客的话结结实实噎了一下。

  “你杀了我吧,”朔望尽力压下颤抖的指节,抬头看着岑闲,低声说,“不然我一辈子追着你走……”

  “你不是后悔吗?我这条命够不够抵你的后悔?让你畅快一点?”

  “不够也没办法了,”朔望扯了扯嘴角,自问自答道,“我只有一条命,要不你多刺几刀,撒撒气?”

  “胡闹!”岑闲被朔望的话气得不轻,“我——”

  他张口想要把朔望狠狠训一顿,话到嘴边看见朔望颤抖的手,心像是被重重挠了一下。

  是我同他说的后悔,岑闲心道,我让他伤心了。

  “那你待如何?”岑闲看着朔望的眼睛。

  “我要留下来。”朔望轻声回答。

  “不行。”岑闲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朔望安静地看着岑闲一会儿,从床上下来,随手抽出了放在床边的长匕,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活的你不让,”朔望说,“死的行不行。”

  岑闲:“……”

  今日这混账是吃了秤砣么,这般死心眼。

  见他不说话,朔望将匕首往下摁了摁。

  岑闲有一瞬间的心慌。

  而后指挥使大人突然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捂着嘴死命咳嗽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全给咳碎了吐出来一般,压抑而痛苦的神情吓了朔望一跳。

  后者慌乱地将匕首扔掉,上前要去扶岑闲,嘴里颠三倒四地道:“岑闲……你……我不逼你了……对不起……”

  他焦急而惊慌,手在要碰到岑闲的时候被岑闲甩开了。岑闲状似无力要往前摔,却在快要倒下的时候撑住了竹椅,离他不远的匕首被他快准狠地给踢到了床下的缝隙里面。

  心急如焚的朔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他强硬地摁住岑闲的肩膀,将岑闲掰往自己这边,发现岑闲的脸都咳白了。

  “你等一会儿……”朔望声音抖得比刚才被岑闲看见的手还厉害,“我去找江浸月……你等一会儿就好……”

  说完就穿着单衣往外面跑,岑闲瞳孔猛缩,想拽住朔望,奈何这混账跑得太急,岑闲撕拉一声,只拽下来半片袖子。

  不过半晌儿,江浸月就到了。

  他被快急哭了的朔望火急火燎找过来,以为岑闲又出了什么大事,已经做好要打一场恶战的准备,结果一进门就傻了眼。

  大夫们讲究望闻问切,有时候一眼就能看出人到底有没有病,更遑论江浸月熟悉岑闲的病熟悉得都能写一本医术出来了。

  这会儿岑闲可不像是生病的架势。

  旁边关心则乱的朔望焦急说:“他病了,你快看看。”

  江浸月和岑闲对视一眼,指挥使用一种看将死之人的眼神看着他。

  江浸月:“……”

  他不敢造次,只能清清嗓子对朔望道:“你拿上衣服去隔壁屋休息去,染着风寒呢,别把病气渡给他。”

  遇到有关岑闲的事情,朔望格外听话,拿着衣服出门去了。

  门一关,江浸月坐下来喝了口热茶:“诶呦——指挥使还会装病骗人了。”

  岑闲:“……”

  英明神武的指挥使大人生病生多了,虽然未曾装过病,但这次真装起病来还是十分的得心应手,虽然还有些许不足之处,但骗一个关心则乱的朔望已然是绰绰有余。

  “我若是不装上一会儿,”岑闲面无表情将匕首放进刀鞘中,“他就得自戕了。”

  江浸月意味深长地咳嗽一声,想起他上次蹲墙角被岑闲揍了一顿的事情,幸灾乐祸道:“谁让你这么绝情,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戳人心窝子。”

  “我能帮你挡一会儿,可不能帮你挡一世,纸可是包不住火的,”江浸月沉痛道,“你好好想想等会儿怎么——”

  他的「办」字还没出口,门轰的一声被踢开了!

  朔望站在门外,正沉默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采访一下两位当事人对对方的评价;

  岑闲(面无表情):一哭二闹三上吊;

  朔望(冷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