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刺杀权臣失败以后>第28章 离心(二)

  周围人皆是一顿。

  江浸月起身给了朔望一个台阶:“朔望, 你先出去吧。”

  朔望踌躇了一会儿,说:“好。”

  剩下的人分开一条道让朔望出去。

  房内躁动了一会儿又回归平静,江浸月嘀咕说:“你非赶他走干什么?”

  岑闲答非所问:“他都知道了?”

  江浸月有些心虚地移开眼:“那天我没忍住。”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来, 岑闲被气得咳红了脸。

  尚智急道:“江二公子!”

  小六也附和说:“您别刺激主子, 他才刚醒。”

  江浸月:“行行行,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他可不想被锦衣卫的人念叨。

  魏琛和江与安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岑闲咳了好半晌, 一张苍白的美人面被咳得白里透红,魏琛见他咳得撕心裂肺, 生怕这人咳着咳着就断气了。

  虽然他知道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断没有如此脆弱。

  “景王殿下和江尚书总不会是来看下官的吧。”岑闲咳完抿了一口水,轻声问道。

  魏琛表情有些凝滞, 舌尖抵着后槽牙:“指挥使说的什么话,您病了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他给江与安使了个眼色,要江与安和岑闲说。

  被人在青龙山追杀了十几里路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 好面子的景王殿下誓死也不想在自己的对头面前说自己的损样。

  江与安会意,冷如冰的声音在房内传开:“我们为防有人在官道截杀, 于是改道青龙山,但还是受了埋伏,我们损失了人马还有账本。”

  岑闲沉默了一瞬。

  “霍勒还在吗?”岑闲问。

  “还在, 我给他易了容,折断手脚绑在了马上,”江与安面无表情,“他没跑得了。”

  岑闲道:“他是突厥的达尔罕,上青楼时一掷千金眉头都不皱一下, 想来在突厥那边品级不低。”

  “景王殿下,”岑闲朝着魏琛一点头,“账本被毁,想来是幕后之人想要保住一些钱财和人,不过无碍,剩下的账本也已然够用,您先收拾了陈相的残部再说。”

  “至于剩下的,”岑闲凤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还望殿下派人去和突厥王交涉,看看能不能用霍勒来换这些账本,我们便也不追究走私之事。”

  这倒是个好法子,魏琛说:“不错,那便按指挥使说的来做。”

  而后他好整以暇看着岑闲:“只是这般得利的事情,指挥使自己不干吗?”

  岑闲这次虽参与其中,又是谋划,又是抓人,锦衣卫忙上忙下,但是在外人看来,还是魏琛和江与安功劳大,扣下陈相的是这两个人,前往江南查案的也是这两个人,若到时论功行赏,岑闲出力最多,但是拿到的该是最少。

  魏琛可不信这只狐狸会干这种赔本的买卖。

  岑闲微微一笑,已然洞悉魏琛所想:“下官有心无力,还病着,此番有劳景王殿下。”

  魏琛眯了眯眼,这种只赚不赔的买卖他自然不放过。

  魏琛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而后魏琛沉吟一会儿,冷不丁道:“指挥使的小情人不错,不过赶他走也甚是可惜,我看他有些面熟,甚是喜爱,指挥使不如将其交由本王疼爱,本王定会好好待他。”

  尚智发誓自己看到自家主子听完这句话,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岑闲心平气和道:“殿下事务繁忙,还是赶紧回去吧。”

  “想要美人,本官回去物色几人送你便是。”

  这是送客和不同意的意思了。

  魏琛轻嗤了一声,而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就要离开,江与安朝着江浸月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今晚回侯府去。

  江浸月苦哈哈地点了点头。

  他的确数日未曾回侯府了,估计是安宁侯久不见他,人有些急了。

  岑闲微微抬起眼看他:“予明,你现在回去看看侯爷吧。”

  江浸月坐在椅子上:“不急。”

  “今晚去也没事,侯爷不会揍我的,”江浸月收了脸上的笑容,“阿岑,我把你身上的蛊抽出来了。”

  岑闲「嗯」了一声。

  “但你也知道,原先你的身体就是靠着蛊撑起来的,一旦抽蛊,后果不堪设想”江浸月叹了口气,“你能撑过这次已然是老天给你开了生门。”

  “虽然蛊是拿出来了,但余毒未清,”江浸月与岑闲平视,“你随时会旧疾复发,累及性命。”

  岑闲笑了笑,语气温和:“我以前不也是这样么?”

  “不必太过忧虑,”岑闲缓缓闭上眼睛,“生死有命。”

  “不必强求。”

  还在房内的尚智和小六面面相觑。

  门外朔望靠着墙,雪从天上飘落下来,他看见近处的亭台楼阁,远处的山脉,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你从前不这样,”江浸月说,“你从前拼了命也要活下来的。”

  “予明,人是会变的。”岑闲叹了一声,昏迷的时日他总是在做梦,梦到死在江南饥荒的林娇娘,梦到死在大火中的昭王妃,梦到被一刀穿胸而过的林术……

  他向来守不住身边的人,这么多年来,拼死护下的也只有当年出逃时的小世子。

  他能再见到故人,在世上似乎也没有太多遗憾了,以至于他觉得即便现在死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门轰一下被打开,朔望大跨步进了门!

  岑闲波澜不惊似的抬起眼,眼底压着的是惊涛骇浪。朔望的目光描摹过他苍白的面容和瘦削的身形,停在他眼角边上那颗红痣上面,又回转到岑闲的双眼。

  朔望直视他:“我不回江南。”

  岑闲手指蜷缩了一下,对着朔望身后的人道:“你们先出去。”

  江浸月颇为头疼地看着他们,拉着尚智和小六出去了。

  “为什么不回,”岑闲声音听着冷,实则透着温和,“你在江南住了十年,你的朋友在那里,家人也在那里,快要到除夕,你该回去过年了。”

  “我的家人不在那里,他们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家人,”朔望垂下眼睫,“岑闲,除你之外,我没有其他家人了。”

  “除你之外的地方,都不是我的家。”

  青年的心思利落又简单,像把利剑扎进岑闲的胸口,透出血滴来。

  疼得很。

  岑闲的目光一颤。

  最终他开口道:“我不是你记忆里的人。”

  窗外大雪纷飞,冷雪透过窗棱飘进来,不一会就化成了水。

  岑闲不看朔望:“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岑闲,不是昭王府的家仆魏望。”

  朔望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我从未把你当成一名……”

  他话未说完,就被岑闲堵住了。

  “再有,你是江湖客,我是朝中鹰,”岑闲淡声道,“我早已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是你心中那个陪你下棋的哥哥。”

  “你我二人早已形同陌路。”岑闲说。

  “我不在乎!”朔望有些着急。

  他跪下来,神色惶恐,语气急促:“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

  “可我在乎,”岑闲又一次打断了朔望的话,“如果当年我没有救你,我或许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朔望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他仿佛知晓了岑闲的意思,又仿佛完全没听懂,漂亮的桃花眼倒映着岑闲冷淡却又昳丽的面容。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说出来的话一句却也不留情。

  “所以……”

  朔望垂下手,语气艰涩:“你后悔了……对吗?”

  如此想来也的确如此,若是当年岑闲自己出逃,以岑闲的机敏,才智,他远可以生活得更好。

  即便只是在江南某个村落当个教书先生,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比扛着满身伤病,在朝堂上如履薄冰来得好。

  岑闲的声音像落下的虎头刀,斩断了朔望最后一点侥幸:“是,我后悔了。”

  “那你先前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你还救我,护我!”朔望又急了。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由头,想要扒出一些蛛丝马迹,狠狠反驳岑闲的话,可是岑闲向来不给人挣扎的机会。

  “到底是故人,”岑闲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解释,“我手下留情罢了。”

  “不然你第一次刺杀,我就会要你的命!”

  “回你的江南去,”岑闲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若是你还死缠烂打让我不痛快,我不介意去索命门给你找点人命麻烦。”

  “滚吧。”

  房内一片寂静,猩红的炭盆火光噼啪,朔望靠得近,手却不停在抖。

  岑闲不要他了。

  他少年时期最依赖最喜欢的人,要他滚。

  朔望闭了闭眼,压下眼眶中的水光,声音沙哑:“我听你的话,你别生气。”

  他怕岑闲气出病来,像上次一样。

  “我能过来看你吗?”朔望小声说,“不会打扰你的,只是远远看一眼,一年一次,可以吗?”

  岑闲的身形晃了一下,拒绝了:“不行。”

  朔望没有再说话,他双手交叠,平放在地面上,正正给岑闲磕了三个响头。

  每磕一次,便说一句话。

  “一拜谢指挥使救命之恩。”

  “二拜愿指挥使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三拜愿指挥使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他说完起身,抹了一把脸,出门去了。

  簌簌飞雪掩盖了脚步声,穿着黑衣的青年越过墙头,在厚重的飞雪中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蹲墙头的江浸月:我靠比我哥还狠心啊【指指点点jpg】;

  岑闲,口是心非的代表,阿朔啊你要反着理解知道吗;

  痛心疾首的亲妈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