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知彼不知己>第110章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完结)

  底下的小太监又在议论,陛下又忙于政务,一连几日未召幸过后妃了。虽这在宫中是常有之事,但总有人见一次便要嘴碎一次。

  殿中之人并非不知,起初他还会因此感到耻辱,慢慢地,却再也不愿在明面上反抗什么。反正他这副被折辱了八年的身子,也反抗不出什么结果。他知道,吕元才只是在报复他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武行庸毫无反抗之意。

  武行庸从未想过高瑥宁还活着,当年他刚登基不久,高廉清是先帝留给他的人,不可否认的是高廉清确实辅佐了他许多,毕竟,他从未想过这皇位会落到他手上。他在所有皇子中并不是最聪颖的那个,也不是最有野心的那个,武行庸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是不是全拜吕元才所赐。

  高廉清固好,但随着政务处理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满朝中的闲话也传得愈发猖狂。他虽未曾当面叱责过,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晓。说高廉清企图揽政的、说他如无用傀儡的、甚至说先帝拎他上位是为了给高廉清铺路……武行庸什么都听见了,也什么都信了。

  直至今日他也将那份不安与慌乱耿耿于心,只是他自以为除了高家自己便能高枕无忧,怎料一切皆是吕元才设好的陷阱。但,始终也是他选择自己抬脚踩进去的,他无法怨其他的什么,只能后悔当初未及时止损,才让人一步一步地吞噬他作为男人,作为一国之主的尊严。

  “陛下今日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少见您如此有兴致。”问这话时,吕元才已穿好衣物,顺手捻起帕子轻拭去指上的污脏之物。

  武行庸敛了几分笑意,只趴在矮榻上用发哑的声音道了句:“天该晴了。”

  “您说什么?”吕元才没听清。

  武行庸颇慵懒地翻了个身,“高泞那处理得如何了?”

  吕元才“啊”一声,随即笑道:“陛下无需担心,奴才答应过您,会帮您处理好一切的。”

  “那便好。”

  见人云淡风轻的态度,吕元才不免面露喜色,他娴熟地勾了勾武行庸的下巴:“奴才会尽快替您除了一切有心之人。”说罢,他便转身要离去。

  无论折腾到几时,吕元才向来不会与他同床共眠,仿佛只当他是消遣的玩物。武行庸对此不觉意外,撑着脑袋看人往外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武行庸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重新倒在柔软的被褥中。

  这场只有丑角的戏,也该是时候唱完了。

  离了武行庸的寝殿,吕元才独自去了内侍省内的那间不见天日的屋子,如他所想的一般,里头关着的人还未合眼,见他来了却只是抬眸浅浅看了一眼,并未有多余的眼神和动作。

  “呵,高将军这副模样,倒真是像极了那守着闺房,待相公归家的小娘子。”吕元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坐着的人,语气中满是戏谑。

  高泞先是不语,随后轻笑一声看着他:“吕公公倒是好雅兴,惹着这一身腥气还愿意来此看我。”

  闻言吕元才不怒反乐:“怎么?将军这是羡慕了?我记着那端饭送水的小太监可生得白净,这屋子平日也无人走动,他就没帮将军您排遣排遣寂寞?”

  “所以吕公公是来替我排遣寂寞的?”高泞颇玩味地笑道。

  吕元才眉心微皱:“李万机如今可在我手上,你就不怕你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折了人家的命?还是说将军笃定了要与人做一对亡命鸳鸯?啧啧,真是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李万机恨你恨得入骨,你却是痴心一片,甚至还要赔上这条命。李万机可是问什么招什么,高泞,若是你愿意亲口认了,陛下或许愿意网开一面,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李万机?高泞止不住发笑,想不到他竟拿这个曾经觉得俗气而改掉的名字在皇帝眼下行骗。

  见眼前人莫名其妙笑起来,似乎还很是沉醉,吕元才本就是来这寻个乐子,往往对方的反应愈是抓狂痛苦,他便愈有快感,也正因如此,他的性子无法忍受有人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他箭步上去,揪着对方胸前的衣服把人提了起来。“真希望将军过两日还能这么轻松言笑。”

  “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忽然话锋一转,高泞的眸中再无轻蔑笑意,而是死死盯着吕元才的双眼。

  吕元才一笑,手上的力气更甚:“哈,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你都在这待了这么多天,还想不明白?”

  高泞虽没出声,但他的眼神令吕元才觉着浑身有无数蚂蚁在啃咬。吕元才见惯了这种愤恨无比的眼神,往往那些人崩溃前,都是这么看着他的。他扬起下巴,用眼底看着对方:“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过,当初要他性命的,可不是我。倘若是要这么追究,该说是陛下忌惮他,还是他自己害了自己?先帝让他辅佐新皇,为的是何意?你就没想过?”

  “废墟中的那具孩童尸体,是你放的?”

  吕元才不置可否:“所以你活到了现在,不是么?”

  高泞实在无法理解吕元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能借势继续追问道:“…既然你当初并无此意,为何偏要等到如今才出手?若是你惧我、怕我,大可在当时杀了我,不是么?”

  忽地,吕元才放声大笑起来,他松开高泞,脸上笑得有些扭曲:“惧你、怕你的人可不是我。我不是说了?真正要你爹命的人,可不是我,我不过是个奴才,不过是个听主子话的奴才。以往那些人还说你自幼聪慧,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见人脸色愈变愈差,吕元才心中也愈发得意张狂,他抬脚往高泞左胸口狠狠踹去。不出意料,对方吃痛地倒在了地上。“莫非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张朗、姜之诚、包括那长孙彧,高泞啊高泞,既然你认为我不顾王法只手遮天,那是否想过你的所作所为,我皆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是不愿拆穿你那拙劣的伪装把戏罢了。”

  高泞心中并不因此惊讶,但脸上却是紧紧锁着眉,一副诧异不已的神情。“你说什么?”

  “姜之诚倒还是个有眼见的,长孙彧,呵,从以往便是一副蠢驴模样!恐怕他现在躺在床上还想不明白,为何当初高府会起火,会无人生还。只不过是提了几句,他还真觉着人家看不起他,真就像条狗一般,说什么便照着做什么……”

  高泞冷道:“那不也是你选的人?”

  “那又如何?我是奴才,他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你若不出手,迟早也有人要他的命。”吕元才很是自满地搓了搓指尖上的灰,“不过,陛下心善,你也很快就要下去陪你那好爹娘,好让你继续去九泉之下尽孝。”

  “你!”高泞怒吼一声,却惹得吕元才笑意更浓。“奴才还有要事,便先退下了。”

  ——直到门被关上,高泞脸上的愤怒随即如飓风吹过般消失不见。

  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无助。事实真如他所想一般,要高家死的不是旁人,而正是

  他爹勤勤恳恳,掏心掏肺效忠的皇上。

  翌日,今日那送饭的小太监来得晚,放下饭菜后又盯着高泞看,见人规规矩矩吃完了饭菜,便从衣裳里摸出一把泛着光的钥匙,扑地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一声,铁圈开了。

  “你是吕元才的人?”高泞活动手腕,这几日下来感觉手都快断了。

  小太监摇摇头,本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未料又忽然开了口:“陛下在殿中候着,还望将军自己去一趟。”

  高泞起身问他:“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小太监移了移身子,给他让了条道:“小李公子也在那等着。”

  那便是笃定他一定会去了。高泞“嘁”了一声,又问道:“是谁告诉你们我是高家的人?”

  “是孙夫人。她那日哭着来报,说是周校尉不听劝,执意要替高家复仇,便在第二日被有心之人杀害了。”小太监老实答道。

  有心之人?他冷笑一声,倒真是个蛇蝎美人。

  “周校尉膝下无子,将军若是有心,便记着多给人烧些钱,别让人在地下难过。”

  高泞挑了挑眉:“这你也知道?”

  小太监不置可否:“她数年来吃的避子药,皆是托内侍省买的。”

  “……你是皇上的人?”

  小太监没否认。

  高泞心了便不再追问,只迈开步子往外去,他估摸着也到时候了,但并未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此时已是黑夜,高泞按着先前看过的图纸走,那张图上只画了两条路,一条有些弯绕,通的是太和殿,一条偏笔直,通向的是宫外。他也只能往太和殿去,原以为要提心吊胆地过去,未料一路上竟不见一人,也不知是小道太过偏僻,还是早已被安排好,他比预料中的还要更快到达殿中。

  殿外亦如一路以来一般毫无戒备,甚至敞着个门,似是在恭迎他一般。高泞倒也是不显畏缩,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进去。

  如他所料一般,除了李晚玑和皇上,吕元才也在。

  吕元才见到来人,面上是难以控制的惊慌,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立马将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皇上。“陛下当真是出息了?!”

  武行庸看着他,眼中只有冷漠:“吕元才!朕看你才是出息了!”

  李晚玑一惊,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朕的,怎么高泞一出现二人却立马变得剑拔弩张的?他踱着步,悄悄往高泞身边靠去。吕元才还在难以置信地瞪着皇上,李晚玑却已移到高泞身旁,从衣裳里掏了个东西给对方。

  是那把匕首。

  这比眼前的景象还让高泞吃惊,这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还随身带着把匕首的?

  “吕元才,你别真把朕当傻子耍,你当年耍的那些手段,朕不是查到!”武行庸道,“你让长孙彧借着好友之名把自己的人送进高府,朕当时早该知道是你派人在年节时喊了那句‘人中龙凤’!早该知道是你故意让朕的眼线听到那句话!”

  “朕说了,朕并非需要你来稳住这座江山!”

  吕元才双目瞪得极大,面上的神情已难以用言语形容,李晚玑事后回忆起来,只记得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不解、最震惊的脸。

  “陛下?哈哈哈哈,奴才懂了,陛下还真是擅长这一招‘项庄舞剑’,”说着,吕元才忽然转身,怒目对向高泞。“高泞,你那么聪明,总该猜到当初是谁要杀你爹,要灭了你们高府罢?”

  高泞冷眼向武行庸瞥去,道:“吕公公这般提点,我又怎会不知?”

  吕元才脸上终于挤出一个笑,不得不说,武行庸的举动令他难以接受,他努力调整回以往端正的模样,抬脚走到高泞跟前,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抬手捂住了李晚玑的眼睛。

  李晚玑是熟悉的,上一次高泞在外捂住他的眼睛,便是——

  吕元才的哀鸣响彻了空旷的太和殿,许是连外头的花草,连天上的星月都能听见。李晚玑虽看不见,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次,高泞断不可能留着他的性命。

  覆在眼睛上的双手,是李晚玑亲自扒拉开的,吕元才浑身淌着血躺在地上,胸口的匕首已不见刀刃,但那两只眼睛却还依旧直直地看着他们。高泞嫌他的死样恶心,便毫不留情地把人踹到一旁。

  “陛下不必使这些把戏,我自也会杀了这狗阉人。”高泞把李晚玑往身后护了护。

  武行庸双眼死盯着吕元才的尸体,道:“你若是现在对朕出手,李万机和你,也一样都别想活。”

  高泞心中一紧,下意识朝身后之人看去,只见李晚玑咽了咽口水,对他说:“我说过你不会死,大不了我们真去地下做一对亡命鸳鸯,也算是共度此生。”

  “我不会杀你。”高泞紧紧握住李晚玑的手。

  高泞这一句话,终于是让武行庸将目光从吕元才身上移开。“什么?”

  “…我不会杀你。”高泞沉声道。“我爹尽心尽力便是为了护你的江山,若是我杀了你,还要落得个弑君之罪……善用奸佞而畏贤德者,不配死在我高泞刀下!”

  武行庸脱口吼道:“你可知此是大不敬之言?!”

  “爹娘直至死前都还在教我成为一个贤德之人,未料他为这社稷江山劳累一生,却落得个如此下场。陛下可是要我的命?要,你拿去便是,高泞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还望陛下莫要牵连无关之人。”

  登时高泞的手便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李晚玑甚至不用说话,一对气得发颤的眼仁中已将心中所想表露无疑——你又在说什么屁话?

  怎知武行庸叹出一口长气,似是早有定夺一般。

  “罢了,你走吧。带着你的人走吧。”

  殿内其余二人皆怔愣在原处,饶是无人料到会是如此,武行庸自嘲地笑笑:“当年朕为了稳固权利起的杀心,怎知如今想找个得用之人,却又看中了你们高家?你走吧,权当是朕当时利欲熏心欠下的债,既你已知我此次捉你来的目的,也替朕除了心腹大患,朕便网开一面,放你走。只是你走了,未来再也不能踏足京城土地,更不能于别处为官为商,且子子孙孙,俱不能进京、不得参考科举、不得为官。”

  ——

  走出宫门后,李晚玑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长孙府已派人来候着了,与那马车一同在外的,还有站在那探头的陈礿。李晚玑是叫他们这个时候来接没错啊,怎么如今天都快亮了,人却还没出来?

  两个男人缓步走着,十指却是紧紧扣着,相互扣得用力、扣得发疼,生怕对方下一刻又消失一般。从离了太和殿,他们便一直扣着,可谁也没喊疼,谁也没抽开。

  “我如今真没地方去了。”高泞忽然开口道。他撑着的身子终于瘫软下来,整个人靠在李晚玑身上。“你还娶我么哥哥?”

  闻言,李晚玑僵硬的脸也终于放松,终于勾起一个笑:“娶,怎么不娶。”

  还未待人反应,高泞忽然将他腾空抱起,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鼻尖与双唇。“该回家了。”

  李晚玑不再避讳什么,他顺势搂住高泞的脖子,向前送了一个吻。

  “回家,回我们的家。”

  日出东方,喧嚣已尽,寒冬至季夏,终步入静谧山林。

  山中何事?不过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人间何事?亦不过落英鸣蝉,金桂白雪。

  一切,皆是命中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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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出自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