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百姓们皆着手准备着自己的摊位,集市往往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没有商户想错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每摊又都添了些与元宵集市上不同的东西,布坊往台上放了些新料子,肉档往擦得发亮的钩子上挂了去年冬天腌制的腿肉,胭脂铺也拿了些新家伙添上。
摊位都是一早备好的,几乎都只是提前来占个好位置。李晚玑被人牵着从旁边走过,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在心里定好的位置被其他摊位取代。
集市还未开始,高泞先领人回了府,一进屋子,李晚玑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屋子里熏的什么香?”他第一次闻就觉着这不是便宜货。
“你喜欢?”
“你上次来山下堵我的时候,也是熏的这个香吧?”李晚玑没好气地盯着他。
高泞点了点头,随后把被握着的手举到李晚玑眼前,“我要更衣,你抓那么紧是打算要帮我么?”
对方听了立马松开,扯了个笑,“你如果想,哥哥也不是不能帮。”
李晚玑听见高泞轻笑一声,下一刻便旁若无人地开始宽衣解带。他摸了把椅子坐下,心想着哥哥看看怎么了?于是撇过脑袋佯装闭目的模样,眼神时不时往旁人身上瞟。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高泞只是换了件穿在外头的衣裳,他设想的场景一点也没摸着。
遗憾嘛是有些遗憾,但要是真看了,他又成什么人了?李晚玑理所当然地微微颔首,似乎已完全忘了方才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们简单用了午膳,高泞还有事务要处理,李晚玑只得自己待在院子里拨着花草消磨。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摘下的草叶编了个指环,套在手上满意地笑了笑,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在干什么?”
李晚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来的是高泞。
“我在帮你们除草。”他说。
高泞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拍掉他手上沾着的泥土,“下次觉着无聊了可以直接来书房寻我。”
“这不是怕打扰你吗?宁儿现在长大了,不能和哥哥一起在书阁里偷懒睡觉了。”李晚玑一脸无奈道。
“你随时都能来。”说着,高泞挑了挑眉,“差不多时间该出去了。”
似乎只是一会的功夫,摊贩吆喝的声音便使城内变得热闹起来,百姓们见着高泞来了皆不约而同地迎上去。
他每经过一户,守着摊位的人都要给他送上点东西,这里送了点挂着水的春笋,那里提了块肥瘦匀称的腌肉,照道理高泞是不能拿一分一毫的,奈何街坊太过热情,东西跟不要钱似的随从怀里塞,他便让卢怀钟在每一个摊位的桌上悄悄留下一只小银船。
李晚玑看着眼睛都红了,这种好事怎么就偏偏轮不到他身上。
很快,卢怀钟已经被怀里的东西挡得看不见路,高泞很自然地摆摆手,让他先把东西带回去府里放着。走了大半条街,高泞身后跟着的随从也都抱着东西回了府,最后只剩下他们二人还在集市中闲逛。
集市上人来人往,小童肆无忌惮地穿梭在摊贩间,几个调皮的忽然从身后涌上来,险些把并肩走着的人冲散。
李晚玑一个踉跄,幸好高泞反应及时扶住他的腰,“小心些”。他愣了一下,木木地“嗯”了一声。街上人多,他们并肩贴着,无人察觉到底下那双不知何时牵着的手。
他被高泞的手指勾得心跳加速,他们从万人身旁经过,对方领着他走,而他的视线却移不开身侧人的脸庞。忽然,对方开口问他:“你喜欢小孩吗?”
李晚玑反问他,“你呢?”
“谈不上喜欢吧,但看着他们这么窜来窜去的总觉着很欣慰。”高泞淡淡地笑了声,或许在旁人眼里,他也曾是个这么无拘无束的孩童。
李晚玑还没稳住自己的心跳,一时被冲昏了脑袋:“…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定会生得跟你一样英俊吧?”
高泞目视前方不假思索:“或许吧,如果有的话。”
“为什么?你不想成婚生子吗?”李晚玑下意识追问。
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高泞在被问到的瞬间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受到跟自己相同的遭遇,还是该说自己的心上人恐怕生不出孩子。
毕竟那几贴药还好好地收在府里,他也不知为何李晚玑给他送那种东西。想着,高泞的眼神扫过一旁摊位上的东西,在前驻足。
他缓缓执起一条暗红缎带,料子摸着舒适,拿近一看,上头还留着小巧的锦鲤暗纹。高泞看着很是满意,几乎是一眼相中,“多少钱?”
摊主看到是他,连忙摆摆手:“将军喜欢拿去就是了,不值几个钱。”
他从袋子里掏了些钱放在台面上,身旁的人探头问他:“你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
“你呢?”
“自然是喜欢呀,看到这个颜色就会想起……你。”李晚玑顿了顿,暗暗抱怨着又没拦住这张破嘴。
闻言高泞笑了声,把他带到个人少的角落,自然地绕到他身后,借着黄昏的淡光,一手固定住李晚玑随意挽起的发髻,一手扯开原本系在上头的雌黄发带。
“你……”
“给你买的。”
雌黄发带似乎能与天色融为一体,高泞用手梳着他垂在身后的长发,指尖时不时滑过到李晚玑的后颈,每次有意无意地触碰,面前的人都会微微颤一下身子。
很敏感吗?他想,那夜似乎也是这样。他忍不住撩起李晚玑的发丝,食指微微贴着那条无瑕的脖颈,从下往上刮蹭。
李晚玑缩了缩脖子,咬着唇说不出话。他心跳得很用力,甚至觉得比街上的吆喝还要响亮。他能感受到高泞在用手指蹭他,可他只要转身,发髻就会散开,可他只要转身与身后的人对上视线…李晚玑恐怕会忍不住吻他。
高泞用牙咬住那条雌黄发带,抬手将方才挑选的缎带缠在面前的发髻上,如他所想的一般,红色也很适合李晚玑。他竟有些不舍得放开李晚玑的头发,只要一松手,人就会离开,但只要他一直这么抓着,李晚玑就一刻也去不了别处。
“高泞……?”李晚玑锁着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瞬间松开手,打住了脑中的想法,“很好看。”他很快回过神来,拿着那条雌黄发带,走到李晚玑面前,笑道,“哥哥也该给我一个睹物思人的机会吧?”
李晚玑怔在原地看他。高泞今日穿得与往常不同,他换了件白衣裳,墨黑的长发高高扎起在脑后,腰间挂着那枚艳红的玛瑙玉佩,光碎在他身上,揉得衣裳上的金丝熠熠生辉。或许是黄昏把天都布得温暖暧昧,李晚玑觉着高泞站在光下好似出尘的白莲,身后行人来来往往,更衬得他不入世俗。
没人知道他们一路牵着手,也没人知道现在站在落日中的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他只像一株未染的白莲,像一支通透的玉龙,谁也不能再伤他分毫。
李晚玑看着高泞对他笑,顿时觉得不止黄昏,他也昏。
他握紧拳,要不试一试?膝下无子?反正高泞也没说想要孩子。上天注定的姻缘?卦象里也没说这姻缘不是跟男人。再说了,谁还能比他跟高泞更有缘?要说真有什么命中注定,指不定他跟高泞才是命中注定。他又不是没信心对人好,大不了回山上给师父磕几个头,相信他老人家也不会责怪他为了养媳妇才动了那屋子里的宝贝。
他还有谁能对不起的?更何况…更何况他觉得高泞看他的眼神里,也有那么一丝藏不起的情愫。
要不,试试呗?再这么憋下去,他估计真要考虑去寺里住一段时间。
见李晚玑在原地不知犹豫着什么,高泞再次拉住他的手:“就快入夜了,戏台子该唱起来了。”
李晚玑很快应了一声“好”。不止对高泞,也对他自己。
高泞带着他坐到较偏远的位置,李晚玑没怎么听过戏,印象中就是群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乱跳乱叫。他本来就听不太懂,加上高泞坐在一旁,眼睛总忍不住往人脸上飘。
怎么越看高泞生得越俊?
李晚玑闭着眼在心里默念,师父啊师父,宁儿您也是见过的,我娶了他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怪罪我的对吧?徒儿就是想多个人孝顺您。宁儿嘛您也是知道的,多乖一小孩儿啊,我看您也挺喜欢他的,我讨他当媳妇您一定也很开心……
“将军,这是我们酿的酒,去年酿到现在了,开封的第一口就请您试试。”
“将军将军,这是拿桃花做的酥饼,您快尝尝。”
“这是新茶……”
“这是……”
就在李晚玑和李清粤传念的这一会功夫,街坊送来的东西已布满了桌子。高泞不好拒绝,便把东西都推到李晚玑手边,“尝尝。”
好东西送到嘴边他自然不会回绝,除了酒以外,每一样都往嘴里送。他吃着,顺着高泞的视线往台上看去,一眼便发现有个戏子在往他们这挤眉弄眼。
李晚玑翻了个白眼,怎么下定决心试试后连男人也要防着了?他故意用双手端着茶,叫了一声高泞:“宁儿,我想吃那个桃花酥饼。”
高泞看了他一眼,笑着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李晚玑眼睛盯着台上那个抛媚眼的戏子,张嘴咬下一口,看着戏子脸上吃了瘪的表情才扬着下巴得意地喝了口茶水。
只是高泞手上还留着他双唇柔软的触感,在空中悬了一会,他把剩下的酥饼送进了自己嘴里。
嘴里嚼着酥饼,李晚玑顺便朝周围扫了一圈,不远处聚着几个朝这里看的姑娘,似乎是在与他视线交汇后才有了勇气,其中一位攥着什么东西往他们这来。
姑娘快步走来,停在高泞身侧,低着头断断续续道:“将军,这是这是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您您您能收下吗?”
高泞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晚玑,很快转过头放缓声音道:“姑娘的好意高某收下了,只是这么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应该送给更值得的人。”
姑娘看着有些尴尬为难,手指抠着香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李晚玑见状探过身子,撑着下巴笑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我们家的规矩是做兄长的未成婚,小的也不能成家。要不你以后再来试试?如果到时候我成婚了,我这弟弟还没有婚配,我这个做哥哥的再考虑撮合撮合你们?”
李晚玑眯着眼,话是这么说,但他可不敢保证自己成婚之时,高泞还是自己一个人。
“……谢谢你。”姑娘听着似乎是好受了些,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高泞,随后转身朝小姐妹那跑走了。
人走后,高泞顺势问他:“兄长言下之意,是准备要成婚了?”
“说什么呢。”李晚玑重新坐好。他倒是想,但还不知道未来媳妇答不答应。
“这么说来,你今年都二十四了?照常人而言孩子都该会跑回跳了,那你怎么…还不成婚?”高泞试探道。
李晚玑索性直言:“照你说我都活了二十四年,怎么还没对姑娘动过心呢。倒是我的好弟弟,这么多姑娘看着你呢,眼睛里可满是倾慕,就连那台上的戏子都对着你挤眉弄眼。”
“那你……”高泞看着他的眼睛,顿时又噤了声。
那你能看出我眼里的爱慕么?
他问不出口。
“那我?”
“没什么,一会戏唱完直接在高府过夜吧,天暗就别回山上了。”
李晚玑爽快答应下来,“好。”
只是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高泞领他进府沐浴后,便留他自己一人在客房。
李晚玑啧了一声,下一刻客房便没了光亮。
高泞更了衣,正坐在椅子上发愣,下一刻便听见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
“是我,哥哥开门进去了!”
李晚玑披着袍子,径直走到他床上坐下,“我不小心把被褥弄湿了。要不我们挤一挤,凑合一晚?”
说着,他已经躺了上去,“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不来我可就自己睡了。”
“……”高泞咽了咽口水,他缓缓关上门,顺手灭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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