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知彼不知己>第32章 狩猎陷阱(上)

  仲冬即临,中原边境以南,高泞同一众兵士驻营于此。

  参军进营已有三年之久,许是老天怜爱,让他在即将到来的第四个年头前被提拔为副将。

  大多数人心无怨言,高泞性子谦逊,一向不争抢什么,再加上是营内年纪轻的那一批,众人更是对他多有照料。

  周藏晏偶来探他,他都是笑着的。初见时不苟言笑,如今倒是对着谁都能笑脸相迎。虽不知这样是好与否,但起码小孩看着招人喜欢多了。

  高泞会成为副将属实偶然。不知怎的,朝廷内忽然传来一道旨意,说是要出兵南蛮。闽州属南,这一差事自是落在周藏晏管辖的区域内。领将是从京中派来的,此人默默无闻,周藏晏对其印象不深。

  应龙帝对此也不多解释什么,周藏晏也只在他提出需要副手时报上了高泞的名字。

  本只是不安的尝试,未料应龙帝直接允声,道了些鼓舞说辞后便让他们离开。周藏晏上一刻还在愣神,下一刻就看着高泞嵌上了这莫名得来的头衔。

  随意赐予的头衔,随意派遣的将领,他一时竟不知这是福是祸。除了随着去,也别无他法。

  驻营不久,高泞便发现有鹰群常盘旋上空。最初只觉是野鹰游荡,可连着几日出营帐都能瞧见后,他发觉有些不对头。军中有位通晓的与他说,这是南蛮人的把戏。南蛮人常与鹰为伴,善训鹰者不在少数,除了同中原飞鸽能传书信外,更是他们用来示威的手段之一。将驯养得当的鹰群散布其区域之上,一是为了宣示主权,二是为了展示族群迅猛如鹰,莫要再动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高泞点头附和几句奉承,心中依旧记挂非常。过后的几日也止不住地盯着头顶交织的黑网。仿佛是落入捕网的狡兔,无法逃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日夜巡归来,高泞回了自己营帐中,熄去烛火欲寝却久不能寐。当时还值仲冬,他随手披件墨灰绒衣便出了帐。更深露重,营中条件自然说不上好,所幸处于南方,否则在开战前怕是已经病倒一片。

  头顶的苍鹰几乎要没入夜空,似是通人意识得体寒,依稀能辨出的几只熙熙攘攘地往远处走。高泞本就在意鹰群,独自站在苍穹下盯着飞鹰去向,夜深中不闻人声,却仿佛能听见羽翼扇动。视线顺着轨迹浮游远方,高泞骤然怔愣在原地,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双目因疲惫晃了神——所有飞鹰俱向同一个方向远翱,可不知何时竟凭空出现了一只异向迎来的逆行者。

  他松了松眼,下一刻便看见那只逆行飞鹰正在下行,似是欲落在重重帷幕后的那片空地上。高泞收紧肩上的衣裳,缓步循去。

  此刻约莫亥时,为了维持良好的备战状态,兵士于未开战前亦需保持基本操练,大多数人早已入眠。营地沉寂万分,轮值守夜的兵士亦是站在原地昏昏欲睡,除去随风摇曳的营火外,仿佛整片区域都失了生气。

  待高泞走近后,夜深难辨,只能借着不远处微弱的火光,隐约在漆黑中勾勒出人形轮廓。他站在空地前的最后一顶帷幕旁,帐内之人已灭烛光,正助他掩了半身,匿于夜中。他走得慢,驻足时摇晃的人形轮廓已作势要放走手上的鹰鸟,高泞只看见黑影振翅,重新消失在空中。而转眼,人影亦随之形散不复。

  自那夜后,高泞更加在意盘空的鹰群,偶有几只下俯,离得近了,他发现鹰的脚上皆挂着铜环,无一例外。

  与那日夜巡相隔半月,他又在夜晚见到逆行而来的飞鹰。这次他加快了脚步,瞧见那个黑影招鹰受鹰,猛禽收翅立于手臂之上,高泞看见黑影从鹰鸟脚上取下了什么,轻抚羽毛后便又即刻扬手挥去。

  翌日晨练时,高泞依旧时不时仰首望天,惹得其他兵士上前询问:“副将在看什么?”

  他看了眼来人,面熟,可高泞记不起名字。“在看天上鹰群。”

  “南蛮人真是好兴致啊,天天朝我们这放畜生,”那人也朝着高泞视线方向望去,“啧。”

  上头有只鹰掠过,排泄物正正好落在了那人右肩上,高泞耳边随即传来一声咒骂“真是群畜生,老子迟早有天把它们宰了。”

  他闻声看去,眯了眯眼。周围的兵士不知何时围了上来,纷纷嘲笑那人运气不好,这是骂你鹰爹爹被听见了,在罚你呢。

  那人也只咂咂嘴,自认倒霉。

  “别理他们,去换身衣裳罢。”高泞笑着拍了拍他干净的肩膀,而后转身面向众人,“其他人继续。”

  都说鹰喜在天色将暗之际捕食,他观察了一段时间,算是琢磨出了逆行飞鹰出现的时间——几乎是每十日一游,且皆出没于亥时上下。终有一日,高泞追着那只猎鹰,驻足后发觉并未有人在落脚点候着,确认四下无人后便学着那夜黑影的动作招鹰,记忆模糊,他只能依葫芦画瓢,一边挥动手臂,一边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

  ……

  回了营帐,高泞才得以仔细审查手中的东西。方才他从鹰脚上取下一张字条,纸张微微泛黄,书墨也并不果断,但重要的是字条的左下角,落着一枚小小的章。高泞虽是未同南蛮人有接触,却也曾在周府的藏书阁内见过。

  异族文字框起苍鹰模样的线条,镂空的雕刻中现出一株微微盛开的海棠——这是南蛮的图腾。

  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帷帐之上,亦照得纸上的黑字更加清晰可见。

  知足常乐,莫要贪心。本族实不好战,奈何尔等欺人太甚。此为无奈之举,若助得胜仗,可允黄金高位,虽不及中原,却能保安平享乐。保持往来,及时汇报。

  拇指拂过左下的海棠苍鹰,他不禁失笑一声,将字条叠好收起后,吹灭了帷幕中最后的一丝光亮。

  第二日操练结束,高泞跟着进了魏永鸣帐中。

  魏永鸣是此次领军主将,高泞曾问过周藏晏魏永鸣是何许人物,也只得到一句不清楚。后来他听其他兵士私下议论道,魏永鸣本在东边校场帮着练兵,忽然就在不久前被召入京中,没过几日便成了此次的领将。

  高泞是他的副手,二人驻边境前便在闽州打过照面,那时被周藏晏领着吃了茶,一番交流下来倒也觉着对方是个没架子的,算不上难相处。

  魏永鸣进了营帐后便坐下,高泞为人和善,虽是日日挂着笑,但终归还是性子孤僻,营中少见有人能与他走得更亲近。无事不登三宝殿,魏永鸣瞧他面上那欲盖弥彰的神情,又怎能猜不到其中用意。

  高泞回首确认帐外无人后,走近了几步。“卑职有要事相报。”说着,将攥着的东西放在魏永鸣身前的台面上。

  魏永鸣被他态度影响,也不自觉深吸口气,拿起面前被捏皱的纸条。字条上内容不多,他很快读完,抬眼看向高泞,面上尽显惊愕。

  “这是从哪得来的?”魏永鸣急问。

  “鹰群。”高泞补充道,“南蛮借鹰传信,某日巡夜我发现营中有人受鹰,皇天庇佑,令我得以在偶然间截下这封……”

  他加重语调,“策反书信。”

  魏永鸣又将目光投射回手中泛黄的皱纸上,左下清晰印着的海棠苍鹰是不辩的事实,“苍鹰海棠…可知是何人?”

  “卑职无能,那人趁众人入眠后行事,夜深难辨。”高泞曲身垂首道。

  “那你!”魏永鸣顿了顿,放低音量皱眉道,“既然你看见了,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擒住?”

  “卑职当时不知那人意欲何为,他皆在夜深后寻鹰,若我未及时擒获此人,待他遁入夜色后又该如何?只是捉住后又能如何?驻营即将满一月,亦不知何时开战,若一众兵士于开战前知晓营中有南蛮内应,怕是只会令到人心惶惶,相互猜忌。且卑职昨夜才有幸截获书信,在此之前并无证据,断不敢随意定言。”

  高泞未抬首,言罢后又将身子放得更低,“卑职无能!”

  魏永鸣闻言放缓呼吸,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高副将所言极是,是我一时心急,没顾虑到这些。”

  “不必如此,起身吧。”

  “卑职不知如何是好,此人未按时收到书信,怕是也开始心有顾虑,许是更难查出其身份。这点是卑职冲动,未考虑周全。”

  魏永鸣将字条收起,思忖一阵后吩咐道:“莫要将此事张扬出去,正如高副将所说,此事传出去只会扰乱军心,你知我知便已足够。若察觉什么,务必要及时上报。”

  “是。”

  他挥挥手,示意高泞出去。

  待营帐内再次剩下魏永鸣一人,沉静了一会,他又展开那张烙着印的字条。

  “黄金高位,安平享乐……”他靠在椅背上松弛身子,轻笑道,“呵,又如何能安平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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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是先前军营里发生的事情。

  不出意外这几天还有两更,这章是(上),因为挺长的所以拆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