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知彼不知己>第24章 鸩羽摇缀(下)

  像是冥冥中落下的定数,李晚玑的算命摊正好布在街口,他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绿沉人影趴在台上。

  他还真是喜欢青色衣裳,高泞想。

  高泞缓步走近,李晚玑身后挂起的八卦图愈发清晰。

  上一次这么清楚地见到八卦图,还是八年前在清粤山上。

  李晚玑趴在台上,发觉面前有阴影布罩,惊喜抬首,欲要招呼今日的第一位顾客,“欢迎!…”

  “…高副将”

  见到来人后,李晚玑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几分。心中不免腹诽,这人还真是闲得慌,昨日刚逃,今日又找上门来。

  “怎么?李兄不欢迎高某?”高泞袖中滑下两三块碎银,落在台上。

  “欢迎,自然是欢迎。”李晚玑的双目下意识地放大了一瞬,“高副将找我何事?让我帮你算一卦么?”

  说罢已将手边的五枚铜币攥在手中,他李晚玑虽爱财,却也不能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银子。会良心不安。

  “不着急。”手指在碎银旁敲了敲,高泞继续道,“李兄欠了那云良阁多少?这些可够了?若是不够,我…”

  李晚玑见他欲往袖中探去,连忙抓住高泞的手“不必了不必了,这是哪的话,怎么能让高副将替我还钱呢?”

  何况他根本没欠。

  可比起因算命被人追着打,他宁愿眼前人误会他赊了帐。二者权衡之下,男人进出青楼是常事,前者传出去倒是会误了他赚钱的法子。

  高泞闻言动了动眉,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另一人方觉不妥,迅速松开。

  “不好意思啊高副将。”李晚玑轻咳一声,“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没什么,”说着,高泞的手指又搭上台面,将散放的碎银聚成堆,往自己靠拢。

  与此同时,李晚玑的另一只手亦松开了紧握的铜币,高泞注视着与记忆无差的几枚,并未发觉李晚玑的眼神咬着碎银不放。

  他又抬眸看向李晚玑,道:“李兄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有。”李晚玑这一下大概猜到这位高副将在打什么算盘了。

  收敛目光时正对上一双笑眼,他吞了口唾沫,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想。

  二人就近寻了处食肆,楼上的位置正好能盯着算命摊。

  李晚玑有些尴尬,许是昨日轶事难忘,又或是高副将威严难拒,待坐下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后悔方才被人一盯,竟连推脱说辞都没说出口。

  “李兄可有忌口?”

  “高副将要些自己爱吃的,我跟着凑活两口就成。”

  高泞不在意地敷衍一声嗯,便叫来小二,要了一碗葱油汤面。

  “好嘞!”小二的离去迅速铺开了沉默。

  李晚玑想问他为何只要了一碗面,是银两不够吗?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些,买多一碗面也还算足够。

  或是已经吃过饭了?这么一想李晚玑更加疑惑,若真是这样,那高副将带他来这干嘛?难不成真是为了请他吃饭?

  脑中挤出各种离奇猜想,可他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往时替人算命,也并未见过来寻乐的权贵公子,可唯独没有一位像面前之人一样,讲话都似循规蹈矩,好好的吃饭非要说成用膳,一口一个李兄亦叫得他浑身难受。

  若是位读书人,怕是要满口之乎者也。

  仔细忖来,李晚玑也并非没见过这样的人。只是那时年纪还小,若那人长大了,怕是能和面前这位副将较量一番。

  他脑中又织起两人对着遵礼守道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高泞见他无缘由地笑起,沏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未想到八年过去,李晚玑还是这副令人摸不透的傻样。

  他饮了口茶,茶水滑过喉咙时,眉头不自觉地拧出褶皱,普通食肆中的茶果真喝不得,不仅无香、还涩嘴,更别求返上喉咙的甘甜。

  循着礼仪,他给李晚玑也斟了茶水,虽然心中觉得对方并不会喝。

  未想对方早被尴尬得口干舌燥,茶水就位时迅速囫囵下肚,待苦涩充斥满整个口腔后面露难色,舔了舔嘴唇,咂舌道:“…真难喝。”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李晚玑才发觉不对,确视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

  高泞失笑道:“确实不好喝。若是愿意,下次高某给李兄送点方山露芽试试。”

  方山露芽是周藏晏算准他到京的时日,托人从闽州送来的。

  李晚玑闻言摆手,微微后倾,从身后的桌上拿了枚糖霜青梅放入口中:“不必不必,我那住处没有这么好的条件煮茶。”

  “李兄住在何处?”高泞顺势问道。

  “我住在…”话说一半,李晚玑猛地觉察不妥,分明昨日才第一次见,今日却已经想着登堂入室不成?又或是昨日冲撞令人记了仇,再怎么说也是这位的大好日子…

  “我就住在城郊一处偏僻小屋,”一是心虚,他又补充道,“自己一个人住,不讲究那么多。“

  口中的糖霜已化开,取代了涩楚,咬开梅肉时,舌尖浮上一丝不明显的酸味,店家很细心,梅肉中心的果核早被去除,可轻易将整块果肉咽下。

  桌上另一人的脸色,却不如那枚糖霜青梅。

  高泞闻后备为感慨,终是物非人亦非,在亲眼看到李晚玑下山摆摊时他就该想到这种情形。

  八年过去,能变的实在太多,清粤山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的桃源。

  他又想起那位坐于白雾中的老者,微微分唇,才醒觉自己又何来询问的身份立场。八年前是他单凭一纸书信告别,哪怕眼前人认出自己,恐怕也不愿相认罢。

  一切追究起来,似乎皆是自作自受。

  手轻托颔,李晚玑盯着对面若有所思的人,好似自己是初次这么认真地描摹他的轮廓。

  犹记昨日初见时,他扎起头发,丝毫未免,颅后长尾与骊骑甩着相差无几的节奏,甲胄光见,纹虎叱目,众人拥簇之下,伴着清风绿绣,鲜衣怒马。

  今日再见,红裳飘飘,鸩鸟摇缀,玉簪温润,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的眉眼不似武将般粗莽。视线如同抚过叶脉的朝露,李晚玑算是将他这张脸探了个彻底。

  睫毛不算密长,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半现的眼眸压抑着摸不透的情愫,面中撑起的鼻梁亦是高挺,仔细一瞧,就连发丝垂掩下的耳垂也是漂亮的形状。

  李晚玑不免想起八年前的小孩,若他顺利长大到今日,是否也会如眼前这般好看?

  霎时,他又想起师傅往前说过,小时候长得好看的娃娃,长大后都会变得样丑。

  思绪被强制终止,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您要的面来咯!”

  李晚玑本就坐如针毡,也不再多言,便将热面狼吞虎咽下肚,想着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他一见到这人就不自觉地心慌。

  账自然是高泞付的,二人下了楼,李晚玑自然地提出要回摊前,离开太久属实不合适。

  高泞点点头,互相道了别。

  走出几步,李晚玑又想起什么,转身叫住他:“高副将!”

  “还没问怎么称呼?”

  高泞先是一愣,随后笑笑:“泞,泞土的泞。”

  高泞,倒真不是一个好名字。李晚玑想。他冲高泞摆摆手,继续道:“今日谢谢高副将啦!有需要随时来寻卦。”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但对方却意外迅速地应了声“好”。

  高泞目送他回了算命摊,走远几步后,忽惊觉此景犹似八年前那一别,猛然回首,又看了一眼趴在台上的青色人儿,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才又继续抬腿迈步。

  他缓步回府,思绪交杂如麻,分明他成就功业了,分明他回了京,分明他曾寻觅过,分明他还记得他。

  高府殒没,清粤不再,为何偏偏连这京中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要将他遗忘。

  犹如四年前清粤,寻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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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象中的高泞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回京皮肤会变白(在营中晒过了)。扎高马尾是飒爽的,见晚玑时是贵府公子模样。

  有人打扮了,是谁,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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