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江湖容不下>第二百十八章 

  五日后, 明月影果然将一本薄薄的小册交给秋濯雪。

  书面发黄陈旧,似乎还散发着一种尘气,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 任何人看了都绝难发现这是一本新造出不久的册子。

  看来明月影的本事的确不少,就连做旧的水平都是一流。

  她的脸色已恢复原先的红润,柔媚地笑起来:“这是一个饵, 可不能当成真鱼,你心中已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没有。”秋濯雪微笑起来,“不过秋某正打算利用一番明姑娘的计谋。”

  明月影挑起眉来:“我的计谋?”

  “不错。”秋濯雪淡淡道, “这五日来半点风声未动, 丁流云想保住澹台珩的性命, 必然不会让他出来再生乱,免得死在我手下, 对方无异于断去一臂。”

  明月影道:“失去了澹台珩的消息,又看到烟波客踩着期限进入落花庄,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找到了证据, 还是灰溜溜地回来复命。”

  秋濯雪但笑不语。

  实际上,他对明月影隐瞒了三日, 因此踏入落花庄的那一刻, 对方绝不会有第二种猜测。

  “呀……”明月影轻笑了一声,“威胁, 恐惧, 你学得倒是很快。请吧。”

  秋濯雪望着她娇媚而红润的容颜, 知道自己这次一离开, 明月影必逃无疑, 慕容华是绝留不下她的。

  这狡猾而狠辣的女子,就算做阶下囚, 也不知留着多少后招。

  秋濯雪淡淡道:“姑娘不同秋某说一句后会有期吗?”

  明月影忍不住笑起来:“我是很愿意与其他人后会有期,甚至越迷津也可以,就只是不想与你再后会有期了。”

  “这倒叫人伤心了。”秋濯雪虽说伤心,但语调仍然十分平静。

  明月影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有时候倒是希望,交手的是你我,说不准也能再造一个武林的神话。可惜,你不是当年的一先女,我更不是当年的玉邪郎。”

  秋濯雪:“……可……可惜了……”

  他当然明白明月影的意思,在旁人的眼中,一先女与玉邪郎不过是一对宿敌。

  只是……

  只是秋濯雪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等秋濯雪结束与明月影的对话,走出小院时,越迷津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越迷津看着院子里的身影:“你没有杀了她?”

  秋濯雪哭笑不得道:“越兄心里的秋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越迷津冷冷道,“你有时候分明很果决,可是有时候又婆婆妈妈得厉害,如果你不希望她逃跑,就不应该让古蟾给她用药。”

  秋濯雪无奈道:“好意见,只可惜提得太晚了些。”

  “她这种人受伤的机会并不多,一旦让她缓过来,就会很难对付。”越迷津转过身,“你装作一无所知,是不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吗?”

  秋濯雪:“……越兄啊。”

  越迷津道:“怎么?”

  “哎,秋某这一生别无所求,只盼望你少与卡拉亚待在一起说话了……”秋濯雪忧心忡忡,“我倒不怕他拖累了你的中原话,只怕你拖累了他。”

  越迷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不好笑。”

  秋濯雪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我逗你的。”

  这让越迷津瞪了他一眼,却看不出太多怒气来。

  两人无声地并肩走过一段路,快到落花庄的时候,越迷津放慢了步子,稍稍落在后头,如同护卫一般,不紧不慢地压着秋濯雪的脚步声,两种声音从起初的错乱渐渐合在一起。

  若非秋濯雪用余光瞥见,几乎以为越迷津消失了。

  秋濯雪微微侧过脸来,看见越迷津下意识环顾四周,随后才看向他,沉声道:“什么事?”

  “没有。”秋濯雪道。

  他望着越迷津不闪不避的眼睛,忽然笑起来:“只是在想这把豪赌实在赌得有些大,倘若对方实在沉得住气,反过来叫秋某声名扫地,那么往后……”

  越迷津问:“往后怎样?”

  秋濯雪笑意更深:“往后秋某只能隐姓埋名过日子了。”

  “如果是真的倒好了。”越迷津并不上当,他冷冷道,“只怕就算没有,你也要说出有来吧。”

  秋濯雪叹息道:“这倒叫我信心大增了,既然越兄比我本人还要相信我,看来幕后主使也不会差太远,此计胜算已有八成了。”

  他故作深沉,眉宇之间调侃之色却甚浓。

  越迷津:“……”

  秋濯雪忽然又道:“对了,险些忘了告诉越兄一些事。”

  越迷津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二人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不过走出大门时,秋濯雪就立刻笑盈盈地住了口,留下越迷津默默消化。

  很快落花庄就到了,二人才刚刚穿过一重院落,就遇到了匆匆迎面赶来的步天行。

  他的脸上隐有沉重之色,心不在焉,仿佛几日前的赤红锦。

  秋濯雪略有些讶异道:“步少庄主,且慢——”

  “啊,是烟波客啊。”步天行被唤住,顿时止住脚步,“你来此,想来是查出线索来了,是吗?”

  他勉强露出笑容来。

  秋濯雪沉吟片刻,缓声道:“不错,你怎么行色匆匆,是要做什么?”

  “三日前,赤姑娘与萧少侠前去拜访江海士,不曾想到江海士竟当场暴毙。”步天行仰天叹息了一声,神情异常忧郁,“秀才郎打击过重,认定他二人就是凶手,落花庄里吵得不可开交,结果昨天夜间……”

  秋濯雪忙问:“昨天夜间怎么?”

  “昨天夜里赤姑娘与萧少侠都忽然病倒,症状不明!”步天行禁不住叹息连连,“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也不见起色!听说古蟾大夫就在此地行医,可是五日前的晚上忽被一个凶神恶煞的黑面少侠掳走,就此不知去向……”

  秋濯雪:“……”

  黑面少侠越迷津:“……”

  自从受到袭击之后,慕容华的庄子里死了不少人不说,还躺着一大一小两名伤患,秋濯雪又内力消耗过巨,因此他干脆闭门谢客,安心养病。

  不过……

  江海士既死,说明他的确知道一些聚宝盆的事,恰好在赤红锦与萧锦瑟上门时暴毙,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是她们将这消息不慎泄露给谁?

  步天行没察觉到他们迥异的神情,而是愁眉不展道:“我想派人再去找找看古蟾大夫的线索。”

  “我知道古蟾在何处。”秋濯雪沉吟片刻,“步少庄主不必忧心,我立刻去将他带来。”

  步天行喜不自胜:“什么?你知道古大夫的下落?那……”

  不过步天行的笑容很快又僵住,他突然反应过来某位凶神恶煞的黑面少侠是谁了。

  越迷津忽然道:“要将东西放在我这里吗?”

  秋濯雪一怔,似是有些错愕,又有些犹豫,他微笑着摇摇头道:“不了,我带在身上就是了。”

  越迷津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步天行的神色不自觉放松了一些,他满怀喜悦地对越迷津道:“越大侠请先到里头坐一坐吧,歇歇脚。等秋大侠带古大夫回来,我再带二位一同去见父亲。”

  越迷津欣然从命,因为他觉得步天行的安排无可挑剔。

  与之前的热闹相比,此时此刻的落花庄无疑冷清了许多,就连屋子里的茶水都是冷的,步天行摸了摸茶壶,顿时皱起眉头来。

  他很快从屋里端出个小炉,将茶壶泼净,重新煮上。

  越迷津默默想:“现烧吗?”

  其实越迷津无所谓喝热喝冷,只不过步天行手脚实在是快,他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最近事情发生得太多,大家忙成一团,怠慢了。”步天行有些不好意思。

  血劫剑的事过后,步天行身上那种年轻人的朝气跟锐利似乎都被蛊吞噬得一干二净,消散无踪,恢复了世家子弟那种优雅妥帖的风度。

  他们曾是下了剑帖的对手。

  此时此刻相对坐着,越迷津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快将这个人的面容都淡忘了。

  步天行试图寻找话题:“此番前来,二位想必是已经找到了证据了。”

  “不错。”越迷津冷冷道,“你方才已经说过了。”

  步天行:“……”

  与越迷津说话并不是一件费劲的事,只是需要一定的脸皮而已,步天行很恰好拥有这种脸皮,起码看起来是如此。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方才,我是说,你与秋大侠说的东西是证据吗?”

  步天行询问的模样竟很小心翼翼,仿佛除了公事公办之外,这句话还深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私心。

  越迷津道:“是。”

  步天行喜笑颜开道:“不愧是烟波客,不知道越大侠能不能将前因后果告诉我?我心中实在有些好奇。”

  越迷津看着他骤然松了口气的神态,才忽然想起来步天行为秋濯雪退婚的事。

  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对其他生灵的责任随时都可以变化成权力,如同父母对待子女,丈夫对待妻子。

  这种负责有时候会成为操控的理由。

  步天行对秋濯雪无疑是愧疚,愧疚令他低头,令他退婚,却也滋生一些不该出现的情感。

  这未必是爱,不过是因为秋濯雪是他的责任,重点不在“责任”,而是“他的”。

  这种愚昧,曾在傅守心的身上同样出现过。

  越迷津漠然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跟秋濯雪之前救下了偷走血劫剑的女人。”

  步天行听得似懂非懂:“偷走血劫剑的女人?二位为何要救她?”

  越迷津道:“她有线索。”

  步天行皱眉道:“这……可是此人的话能信吗?”

  “她的话可以不信。”越迷津道,“不过卡拉亚的话可以相信。”

  步天行惊讶道:“卡拉亚,这名字好奇怪,不知是何许人?”

  “是秋濯雪救下的一个刀客,他来自大沙漠,与澹台珩有仇。”越迷津淡淡道,“先前秋濯雪在落花庄已说得清楚,在武林之中的这个人,不但扎根极深,而且与澹台珩有极紧密的联系。”

  步天行道:“不错。”

  越迷津又道:“澹台珩久在大沙漠之中,不可能常常与墨戎联系,澹台却始终与墨戎没有断去关系,秋濯雪猜测很可能就是此人的祖上在维系,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同宗。”

  步天行道:“哦?”

  越迷津淡淡道:“而那个女人也说,此人与练出血劫剑的澹台珩同出一脉,甚至她自己都是澹台后人。”

  “这……”步天行不觉睁大眼睛。

  越迷津继续下去:“当年澹台被武林盟所灭时,正是有人告密,才叫如今的澹台珩这一支走脱。她祖上外嫁时,曾记下其他族人的来去与线索,编成一本族谱,想等到有朝一日,再续当年澹台的辉煌。”

  他顿了顿:“不过……年深日久,到底消磨了许多事。”

  “弃暗投明固然可敬。”步天行轻轻叹息,“可是如此说来,这女子也算是同室操戈了,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手足兄弟都能出卖,未免太过冷血了一些。”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水也滚了,步天行于是起身来倒茶。

  茶虽沸滚,不便入口,但好在天气转凉,越迷津说得正口渴,就吹了吹热气,慢慢分作几口将半杯茶饮下肚去。

  才喝过几口,越迷津忽感到头晕目眩,只是还没等他睡着,经脉之中似有什么乱窜,肚腹之中忽然发热得厉害,不过片刻,又顿时什么异常都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来,是秋濯雪说过的那只蛊虫,登时脸色一变。

  步天行不动声色地盖上了茶盖,饶有兴趣地看着越迷津。

  越迷津也看着他。

  步天行忽然皱起眉来:“……”

  越迷津想到体内藏了一条虫蛊,藜芦这个主犯不在,不由愤怒地瞪着眼前的步天行:“……”

  步天行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奇怪,不是致命的毒药……噢!对了,他要拿我去换证据!

  越迷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该配合一二,纵然心中再不情愿,还是松开了手,任由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自己则后仰倒在了椅子上,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步天行叹息道:“越迷津就是越迷津……我还当你没有中招,眠蛊何其威力,你竟然能支撑这么久。”

  越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越迷津:没想到我才是饵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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