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江湖容不下>第一百十五章 

  鸡鸣带来了破晓。

  当秋濯雪睁开眼睛的时候, 才发现卡拉亚已经不在坟包之前了,他趁着还未分明的夜色悄然离开。

  “他居然真的看了一夜坟。”

  秋濯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空落落的脖子酸疼麻痒, 他强迫自己从大树跟草堆边站起身来,两条腿已开始发木,刺痛的感觉顺着经脉跟血肉游走着, 不禁愁眉苦脸起来:“我感觉自己像中了一万多根牛毫针。”

  中牛毫针的显然只有秋濯雪一个人,越迷津神色如常,可能连瞌睡都没打:“要去看一看墓碑吗?”

  秋濯雪不禁感慨:“去, 当然要去, 只是你难道不要休息?”

  “用不着。”越迷津看了他一眼, “不过再迟一些也没什么,我们现在并不是很忙, 有足够多的时间休息。”

  秋濯雪按着自己的脖子叹息:“你简直是个铁人。”

  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句话里到底是钦佩还是怜惜,因此话音才落,秋濯雪自己都已不禁愣住了。

  好在越迷津并没有在意。

  这让秋濯雪感觉到安心, 又有难免有些失望。

  鸡鸣既响,八杨村里有许多人家已发出响动来, 显然是要起床了, 他们俩可不愿意被人当做盗墓贼或是别有居心的人,因此很快就来到了山坡前。

  山坡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包, 立着块薄薄的石碑。

  墓碑往往是用来记载墓中人的名姓与生平, 不过立碑之人也许是局限文采, 又或是无法多写, 并无这等讲究, 只书着“孤女兰珠及其子兰彩之墓”这几字。

  秋濯雪将眼光往四下一扫,发现这坟包附近的草色更新, 与周围拥挤的衰草不同,应该是有人在不久之前才来此地祭拜过,且将附近的杂草清理过了一番,不知道与卡拉亚的买卖有没有关系。

  越迷津拂开新生的春草,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墓碑,沉思道:“这墓碑上的字是人用内力刻上去的,并不是利器所凿。石板虽然轻薄,但想要在上面留下字来也并不容易,留下这块墓碑的人指力必然不弱。”

  “孤女兰珠,其子兰彩。”秋濯雪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孩子……这孩子……”

  这孩子是随他娘亲的姓。

  那么,他的爹爹去哪里呢?

  孤女兰珠,说明墓中人是个无父无母的未婚女子,倘若有了夫婿,应当写得是“亡妻”或是别的,绝不会是孤女……

  墓中人的生平在这寥寥数字里已清晰可见。

  这无依无靠的女子想来是年少无知时遭负心汉哄骗,未婚生子后惨遭抛弃,之后母子双亡,也许有好心人看不过眼,为她与她的孩子收敛尸骨葬在一起,是个天底下再常见不过的可怜人。

  倘若只是如此,倒也简单,毕竟这样的可怜女子从来不少。

  可为什么会有这等指力的武林高手为她立碑?

  又为什么会有人一掷千金请卡拉亚来此守墓?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名指力相当雄厚的武林高手与兰珠有所交情,否则也不会为其立碑。

  倒是请卡拉亚守墓之人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他也许是与兰珠有旧,又也许是为抓住那名为兰珠立碑的武林高手,在此守株待兔……

  线索实在太少,不能确定。

  就在秋濯雪陷入沉思的时候,越迷津已从墓碑前重新站起,晨曦的第一缕光芒从林木之间隐约落在他的肩膀上,整个天地都已经明亮起来。

  “看来,即便武功再如何高强,身家再如何丰厚。”越迷津的语调里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激愤之意,“都难以再拯救逝去之人。”

  秋濯雪站在墓碑之前,只觉得自己又闯入到一片迷雾之中,只是这次不再是对谜题的好奇,更多的是悲悯,这女子的遭遇让他心中很不好受,低声道:“我想到村子里去问问情况。”

  “我陪你?”越迷津道。

  秋濯雪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女子未婚生育,我想村民必然有一箩筐的污言秽语等着要说,我怕越兄听得恼火,到时候又要动手杀人,那就不好了。”

  “要是出言不逊。”越迷津倒没有否认,而是冷冷道,“死也活该。”

  秋濯雪失笑:“哪是这么简单的事啊,即便是再平凡普通的人,也无法用一言两语就轻易评定。八杨村的村民不过是些寻常人,至多只是无知,守着陈腐的规矩过活,罪不至死,难道你忘记他们是如何热情招待我们的吗?”

  倘若从未有人教过对,又如何能去评定错。

  不同的地方存在不同的规矩,不去明白了解,肆意杀戮,不过是弱肉强食,到头来只剩下无休无止的纷争与混乱。

  越迷津想起村民们和善的态度,不由得沉默片刻:“那我在这里等你。”

  秋濯雪笑道:“倘若卡拉亚见不到我们,只怕要担心,更何况越兄一宿没睡,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

  见秋濯雪如此坚持,越迷津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后就往临江城方向走去。

  “兰姑娘啊兰姑娘。”在他走后,秋濯雪叹息着重新看向墓碑,轻声道:“你又藏着怎样的谜题呢?”

  他缓缓走向了已开始热闹起来的八杨村。

  八杨村虽然靠近临江城,但是家家户户务农,并没搭上任何一条商线,每家每户的青壮也大多到城中帮工做活,村落里剩下的几乎都是老人孩子,还有做农活的年轻妇人与未婚姑娘。

  之前三人路过此地,是在个姓李的老人家家中休息,他膝下有两个孙儿,儿子与儿媳都在城里头做活,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家中还算殷实,至少用不着他一把年纪还下地做活。

  秋濯雪在八杨村里转了两圈,正遇到李老汉开门泼水,忙走上前去问好:“李老丈,你还记得我么?”

  李老汉睁着老花眼瞅秋濯雪半晌,忽然咧嘴一笑道:“记得,你这样漂亮的后生,老汉几十年也遇不着一个呢,你们这是从城里头回来了?来,进屋,我给你盛碗水。”

  他只当秋濯雪又是路过讨水喝。

  “是……”秋濯雪一顿,又笑,“不过还想来跟老丈打听个事儿。”

  李老汉虽然老眼昏花,但也看得出来秋濯雪气度非凡,这样的人物向自己的请教,心中十分欢喜得意,当即满口答应,拍拍胸膛道:“这八杨村的事儿,就没有我老汉不知道的,你先喝水,坐下来慢慢问。”

  农家人一日只吃两餐,近晌午时才吃第一顿,李老汉的两个小孙儿都已醒了,正坐在小板凳上编箩筐,这些农家必备的东西用不着几个钱,往往都是自己做的,小孩子也学得一手好本事。

  他们见着秋濯雪来,好奇地抬起眼来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做自己的活。

  秋濯雪静静坐下,李老汉给他舀了一碗井水,亲切问道:“后生想问点什么?”

  “我刚刚路过,看见村北山坡上有座坟,碑上写着兰珠,不知道这位兰珠姑娘是什么人?”秋濯雪缓声道。

  李老汉脸上立刻露出鄙夷之色来:“噢,是她啊。”

  然而秋濯雪注意到,在李老汉鄙夷嫌恶的表情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点恐惧。

  ……

  秋濯雪从八杨村回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了。

  对兰珠鄙夷无比的李老汉对秋濯雪却相当热心,甚至诚恳地挽留他吃午饭,他不得不一再婉拒,花了些功夫才摆脱这份热情。

  回客栈时,秋濯雪不仅带回兰珠消息,还不忘买来卡拉亚的药交托给客栈小二熬煎,请他到时候送上去给卡拉亚喝。

  除此之外,又买了两壶酒跟一些卤味。

  临江城的酒不算出名,可滋味并不比许多名酒差,秋濯雪曾经来过临江城几次,对这儿还算熟悉,买起东西来熟门熟路,卖卤味的老板都忍不住夸赞他会吃。

  他想叫越迷津也尝一尝。

  兰珠姑娘的事虽然还没有展露全貌,但多少已算得上有些收获,秋濯雪正在思索详细的内容,即将推开门的时候,忽然闻到门缝里传出一阵极淡的松香气。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见屋中已有人,也知道了松香的来源。

  琵琶弦,美人脸,明月影。

  明月影正笑盈盈地坐在房间之中,桌上摆着一杯冷茶,穿着件清凉舒适的夏衫,阳光照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微微发出光来,显得更为妩媚风流。

  之前那庄重矜持的神态已消失无存,像是蜕下的一层皮,被弃之不顾。

  “真客气,竟有这般丰盛的招待。”明月影的手指轻轻搭在唇上,笑道,“只是小声些,我今日可没有带徐大娘过来,要是惊动隔壁的那头生性凶残的猛兽,那我只好走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温柔而多情,眼睛却是冷冰冰地看着秋濯雪。

  秋濯雪缓缓走入房中,果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因为他实在想不通——

  之前两人称得上是不欢而散,明月影又带走了血劫剑,以她的聪慧狡猾,怎会做出眼下这等堪称自投罗网的举动来。

  难道她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还是说……

  秋濯雪往床底下看了一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人。

  明月影顺着他的目光轻笑起来:“不必看了,我没有抓什么人藏在你的床底下准备着要挟你,毕竟咱们现在就在闹市里呢,我可不会费那个功夫。”

  她的声音虽然慵懒,但双手仍然紧紧抱着琵琶,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已经做好杀人的准备。

  秋濯雪心下一寒,脸色不变,而是坐下来慢慢开始布菜:“禾巷里的卤菜最是一绝,不知道月……噢,说来认识这么久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甚至还帮明月影布置了碗筷,倒上了酒。

  “就之前那么称呼我好了,不过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桃花债,咱们俩都撕破脸皮到这地步了,你竟然还能保持风度。”明月影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意欲以身相许的卡拉亚与孤傲冷酷的越迷津都在你的旁侧,我实在想知道,你到底更喜欢哪一个?”

  秋濯雪:“……”

  这句话实在让秋濯雪神色复杂:“我还以为,以月影姑娘的聪明才智,绝不会轻易相信这样荒唐的流言。”

  “流言也许荒唐。”明月影眨了眨眼,“但真相有时候往往就藏在荒唐之下,起码你对越迷津的确有意,不是吗?”

  此言一出,秋濯雪骤然变了脸色。

  酒壶在秋濯雪的手中滑了下去,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及时捞住:“失态了。”

  明月影却不动声色:“看来你还没有吃到嘴,嗯,那就还是越迷津偏多一些,他的铁石心肠实在远超出我的想象。”

  秋濯雪:“……”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月影姑娘字里行间好像都对他一种诡异的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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