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论死敌如何成为情人>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夜里的番禺很静,泥水溅在了莫二衣摆上,素白的衣服脏了,就跟他这个人一般。

 

  这条路上,他们注定谁都干净不了。

 

  莫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下杀手,想来是城内关于他的谣言越来越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就是他并非瓯越王亲子,不过是王妃与侍卫野合的野种。

 

  谣言从何而来呢?

 

  是莫二散播出去的。

 

  同样也是莫二不断在城内煽风点火,一次次暗示以孙海呈为首的新党有废他自立的意图,并且向来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李懿逼宫夺位的消息,也是他让人透露给莫一的。目的是在暗示他的下场或许会和秦王翀一样。

 

  莫一怕了,他借主动进攻湘州试探朝中大臣的态度。

 

  可惜孙海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朝会散了,夜里召见时,彻底顶撞了他,甚至口出狂言,让他以秦王翀为鉴,莫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

 

  孙海呈彻底戳中了莫一的心窝,便到了他们该死的时候了。

 

  因此今夜,莫一动手了。

 

  杀人的是洗显,而致使这一切的是莫二。

 

  快到最后了,他该登场了。

 

  莫二扣响了郑御史家的门,开门的是个老汉,他眼睛不好使,问:“老爷已经睡了,不见客,阁下明早在来吧。”

 

  莫二:“请老人家通报,就说莫二前来有要事禀告。”

 

  老汉愣了一下,恭敬:“是二王子啊,您里面请,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莫二被带到会客厅,五月了,天已经热了起来,然而他还是有些冷。

 

  等了一刻钟吧,郑御史披着外袍便出来了。

 

  见了莫二问:“二王子深夜不在自己家睡觉,跑老臣这儿来做什么?”

 

  郑御史年纪算不上大,也就三十余岁吧,但他出身好,他母亲出自闽越赵家,因此他含着金汤匙长大,没吃过苦,没受过罪。

 

  “我担心郑御史可能要自此长睡不起了。”

 

  孙海呈被杀的消息还没发酵,因此郑御史还并不知情。

 

  “何意?”

 

  莫二冷笑:“今夜,孙大人和着他新党的三十五人已经死在了自家院子里,想来明早朝会,郑御史便能知晓。”

 

  谁杀了不是一目了然。

 

  “不可能!”郑御史面色苍白,显然是不信的。

 

  莫二只是笑:“不如郑御史派个人,去孙大人家门口看看。”

 

  郑御史随即招了一个仆役,遣去孙海呈家里。

 

  那仆役回来的很快,郑御史问:“什么个情况?”

 

  仆役没敢凑进看,只是在门口晃了一圈,“孙大人家里好像出白事了,府里下人进进出出,孙夫人好像晕死过去了。”

 

  郑御史信了两分,他颓废地往后一靠:“那王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今个是孙大人,明个就轮到你了,郑御史不做点什么防患于未然吗?”

 

  是人就怕死,郑御史也不例外。

 

  “我该做什么?”

 

  他不想死。

 

  莫二:“什么都无需做,在家待着就行,不止你,连带着和你站在同一阵营的其他人,你们在家待着就好,等事情尘埃落地时,你们会发现,你们的生活和过去并无两样。”

 

  郑御史不是个糊涂人,“二王子也叛国了。”

 

  莫二没反驳:“郑御史想告发我吗?”

 

  “不想,只要你能保证我不受到波及,由谁做主子,便就与我无关。”

 

  “自然,不过站在你这边的人呢?”

 

  郑御史:“我会去和他们说,你放心。”

 

  莫二笑着伸手,“那我们便就一言为定了。”

 

  天亮了,尘埃要落定了。

 

  一个雨夜洗刷掉了番禺城的血腥,但是这血腥留在所有人心上。

 

  也是这个雨夜,大梁的士兵好像从土里长出来的,黑压压的一片,将番禺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莫一下令瓯越其余城池的守将勤王,但是命令已经无法从番禺城传出。

 

  崇德殿,只剩下他一个人,宫人们早都逃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他抬起头,扫掉桌子上的折子,厉声质问玲珑。

 

  “林倾也来了吧,你怎么不去找他,好有情人再续前缘。”围城三日,莫一狼狈了许多,胡子都长了出来,他双眼充血,异常狰狞。

 

  玲珑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两杯酒,青白玉盏呈着琥珀色的酒水。

 

  她将一杯递给莫一,另一杯自己举起。

 

  “我与你夫妻三载,敬你一杯酒,你不会不喝吧!”

 

  玲珑的声音很平淡,不带一丝感情,但是她眼中充满怜悯。

 

  莫一接过酒,与她碰杯,随后便一口饮下,“我不是个好人,但私认为对你不错,你要的,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便会双手捧着送给你,即便你看上了我的命。”

 

  莫一知道这杯酒里有毒。

 

  玲珑也笑着饮下了她的那杯,“这酒是我出生时我父亲埋下的,说是等我出嫁那天,挖出来送给我做陪嫁,不过被洗显拿去喝了不少,现在剩得不多,味道还算不错的。”

 

  “我知道你知道一切,你知道我暗自联络东越旧属,也知道我曾写信给瓯越三十六城的守城将领,但是你装作不知道。”

 

  “瓯越啊!受不起战争了,给他们条活路吧!你可是莫一大王,最勇敢,最慈悲的越人领袖,给你的臣民一条活路吧!”

 

  说话的同时,玲珑嘴角有鲜血涌出。

 

  莫一愣了一下,立即伸手去擦,但是没用,玲珑口中涌出越来越多的血,她还在断断续续讲道:“你别恨我,好不好。”

 

  “我从不曾恨过你。”

 

  莫一垂眸,一滴泪落在了玲珑脸上,玲珑抬手去擦:“你可别哭,太丑了,我与莫二说好了,他会帮你与李懿说的,城破了,你依然还做瓯越王,和以前变化不大的,你别生我的气。”

 

  “我忽然有点冷,你抱抱我吧。”

 

  莫一抱紧玲珑,起身的刹那,桌子上未熄灭的烛火被他碰翻在地,灯油撒了一地,火苗在灯油的助燃下,立即窜出老高。

 

  “现在不冷了吧!”

 

  崇德殿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宫殿,火焰一触即发,将周边的一切全点着了。

 

  以及大殿里的两个人。

 

  南交门,莫二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大梁军入城。

 

  历时三十载的瓯越走到了尽头。

 

  大梁的铁骑从跪着的莫二身旁行过,沿着主街道,往王城驶去。

 

  但是他们见到的只有一座正在燃烧的宫殿,大火在三日后才被扑灭,王城成了一片焦土。

 

  这三日,莫二被扣押在番禺城自家的住宅中,由十五个人轮流看守。

 

  第四日,他被带回了上京觐见梁文帝——李懿。

 

  上京的繁华不是番禺所能比拟的,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各种各样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李懿已经是个成熟的帝王了,与先前的少年形象判若两人,他在未央宫召见了远到前来的莫二,并给予了他最高规模的接待仪式。

 

  他亲自从御座上下来迎接莫二,并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莫二王子远道而来,不如就在上京转转,令妹也在,就由她陪着你。”

 

  时隔两年又一次见到莫陆,莫二有些忐忑。

 

  他去时,莫陆正由三个宫女陪着,她成熟了许多,然而她脸上没了笑,像是夏日一池湖水,泛不起一点波澜。

 

  “许久不见。”

 

  久别重逢,莫二想了许久,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得。

 

  “嗯”

 

  湖蓝色的宫装丽人,梳着大梁贵夫人最常见的大发髻,做派也像极了贵夫人,姿态是高高在上的,打喉咙中不屑地嗯了声。

 

  大梁不比番禹,五月还在晚春,依然泛着丝丝凉意。

 

  风吹乱了莫陆的裙摆:“他还好吗?”

 

  兄妹一场,莫一无情,但是她任然念着过去的兄妹情。

 

  番禺的消息还没传到上京,“他将自己烧死在了崇德殿。”

 

  “也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简简单单的一声感叹后,便就不剩什么了。

 

  “起风了,你身子不方便进去坐吧!”看莫陆的身形是怀孕了。

 

  “嗯,我是该走了”莫陆被人扶起,“自那日离别后,我便不在瓯越人,你自己好好保重吧!我帮不了你什么。”

 

  所有恨所有爱,这一刻皆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陆想过在见莫一时,质问他,为何要将自己和那些少女当成礼物送来大梁,问他可知这些年她们在大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日日夜夜的嘲讽,以及那些她无法保护,死状凄凉的姑娘。

 

  她们的尊严被践踏得所剩无几。

 

  她多想指着他的鼻子问他,过去的疼爱是否都是假象,可惜他死了,先自己一步走了。

 

  奈何桥上,等着我,这些账,总要和你清算。

 

  “对不起。”

 

  还是说出口了,这声对不起。

 

  莫陆停了一下,继续走,对不起她的事不少,一声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或许之前的小六会心软,但现在的莫陆不会了,她不会原谅他,即便他是对的,莫二,老大死了,你活着,那么你就背负着所有愧疚吧!

 

  上京是纸醉金迷的,太多稀奇古怪的事物,莫二没见过,每一日都能有新的体验,然而莫二不喜欢上京。

 

  他在上京待了三个月,李懿才重新召见他。

 

  “朕与大臣们商量后决定,封卿为瓯越王,代朕治理瓯越。”

 

  莫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这人懒惰,一辈子当不了官,哪能做得好瓯越王。”

 

  “朕的意思是,瓯越虽归属大梁,但越人的风俗总归和大梁是不同的,朕封你当王,照按原先的方式治理,你们属于大梁,但又单独独立。”

 

  莫二由衷感谢李懿的好意,他当真做到了他早些年承诺的那样——华夷一家,在他的统治下,大梁或许能越走越远。

 

  然而他依旧拒绝了,“让我做瓯越王就算了吧!”

 

  瓯越的王过去是瓯越王,现在是莫一,莫一死了,便不会有了。

 

  他自出生的那日便是莫一,他活着便是瓯越,死后瓯越便不负存在。

 

  “不过我有个人选推荐。”莫二想了想,“林倾。”

 

  “越人分九族,三十年前瓯越独大,统一了越人,瓯越国才叫瓯越国,而林倾出生骆越,也有资格一通越人,他做瓯越王,自然没问题。”

 

  李懿歪头想了想,他从来看不透莫二。

 

  不过他乐意答应莫二的要求,瓯越需要一个领导,那个人只要具有资格就好,至于是谁,不当紧。

 

  “便按你的话办吧。”

 

  最后会面的结尾,莫二提出他想回瓯越。

 

  李懿久久不讲话,终了说:“其实朕私心不想让你回去,你是厉害又危险的人,你身上的变数太大了,留在朕身边,你会是个很好的助力,但是若是放你离开,朕担心放虎归山,不过朕觉着咋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朕不想让朋友伤心,因此朕愿意答应你的请求,回番禺去吧。”

 

  莫二磕头谢恩,就如迎大梁入城的那日。

 

  莫二走得很匆忙,一批马,一些必备的干粮。隔日便离了上京,赶往曲州。

 

  走得那日,来送别的人竟然是林倾。

 

  “我已经听说你推荐我做瓯越王,你不怕我会是个暴虐的统治者吗?”他不再是过去的浊世公子,他老了,也沧桑了,眉心多了一道皱纹,让他的脸上总是有一种有别与别人的忧郁。

 

  莫二勒住缰绳:“死在梧桐的百姓依旧深埋在你心里,他们会监督你,督促你做个好的瓯越王。”

 

  风起了,话尽了,莫二该走了。

 

  “玲珑还好吗?”林倾忍不住问。

 

  “城破那日,她与莫一死在了一道。”

 

  三年前,他留不住她,三年后,他依旧留不住她,奈何桥上,你等我一下,我好与你一道走。

 

  我将做一个好王,为我的满身罪孽恕罪。

 

  曲州,六月初一。

 

  洗显已经醒了半个月,但是他的活动范围就只有他住着的院子。

 

  他从伺候的人口里已经听说了,番禺城破了,莫一烧死了自己和玲珑,而莫二被带到了上京,生死未卜。

 

  每一个夜里,他都能梦见,莫二死了。

 

  父亲死了,玲珑死了,若是莫二也死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可惜他无法离开了,卫斯不知道做了什么,将他困死在了院子中,一步都离不开。

 

  今个又是被困住的一日,其实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待在同一个地方很长的时间,两年前,莫一将他留在王城内一处偏僻的小院子,基本不会有人经过,每日除了早中晚有人送饭,连一个鬼影都看不见,他一个人闲得没事,便总是坐在一处看天空,白日的天空是澄明的,夜里的天空有星星,而星星像莫二的眼睛。

 

  莫二的眼睛总是有着很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就和星星一样。

 

  或许想得多了,他竟然听到了莫二的声音。

 

  “洗大公子,多日不见了。”

 

  那懒散的调子真像他。

 

  洗显静静看着莫二,没开口,生怕自己开口惊散了幻觉。

 

  然而那个莫二捏着他的脸,“怕不是傻了吧!没办法,傻就傻点吧!也只有我才不嫌弃你这种傻汉子。”

 

  脸上的痛感告诉洗显,面前的莫二是真的。

 

  他吃吃地说:“你回来了,莫二。”

 

  “嗯,我回来。”

 

  又是一年花开日,执子之手,便是永久。

 

  洗显摁住莫二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狠狠吻住了他的唇,至于远在园子口看着的卫斯,苦涩着笑了笑,黯然退场。

 

  有些话从未开口,也无需开口。

 

  隔日,洗显总算走出了这个院子,见了卫斯,手只痒,想到自己这半个月来的遭遇,他很想给他一拳。

 

  “莫二呢?”

 

  “他昨个太累了,还没起来。”

 

  卫斯似是明白了什么,暗自磨牙,洗显心中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莫二在曲州待了三日便离开了。

 

  卫斯送他:“不多留几日?”

 

  “不了。”

 

  “汉人离别送柳,眼下我也没柳枝,便以这树花送你,愿君一路顺风。”

 

  卫斯折下一束花枝,送于莫二,远远望着还有点暧昧意思。

 

  打后面来的洗显,一把拉回莫二,强硬将他圈在自己怀里,口气不善冲着卫斯道:“送也送过了,你该走了。”

 

  卫斯恶意拍了拍莫二肩膀,替他摘下落叶:“那他日在见了。”

 

  洗显一把打掉卫斯的手,拉着莫二就走。

 

  路上依旧不高兴,黑着一张脸,数落莫二:“你都是有夫之妇了,要注意自己身份,别跟男的走得太近,不过也别跟女的走得太近。”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不能和人接触?”

 

  “没错,除了我,谁也不许靠近你。”

 

  莫二故意冷哼一声,“莫二亦为男子,又没嫁给你,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

 

  “那就当我嫁给你了,夫君,我不管,从今以后,你要对我负责,离那些心怀鬼胎的男男女女远些,尤其是卫斯,他不怀好意。”

 

  洗显说得认真,莫二装不下去了,无奈笑道:“至于吗?”

 

  “至于,他比我能耐大,如果有一天你看上他跟他跑了怎么办?”

 

  “你长得比他好看。”

 

  “果然像我这种以色侍人就是不长久,若是有一日,我年老色衰了,你会不会嫌弃我。”洗显半真半假开玩笑。

 

  莫二瞥了他一眼:“你就是变成白骨,也是最美的白骨。”

 

  “你的说法有点恐怖啊!”

 

  “怎么?有意见?”

 

  洗显:“不敢有。你说得永远都是对的。”

 

  他们一路向北走,洗显说想去看大草原。

 

  淳化元年,文帝任命林倾为瓯越王,在位三十年,一生未曾娶妻。

 

  番禺城里此后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很久之前,瓯越是个独立的国家,然而当时的瓯越二王子是个狼子野心的人,他为了权利叛城投敌,致使番禺被人攻破,自此之后,瓯越便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不过这时就有人反驳道:咱们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到这儿就结束了。

  很荣幸宝贝们陪我到结局,

  文中还存在着很多不足,往后我将再接再厉,认真写出更好的故事。

  咱们下本在见。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