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思君>第10章

  天色渐黑,又是一夜来临,苦战了四五个时辰的将士们依旧嘶吼着暗哑的杀声,拼死坚护着越发残破的工事,只是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只因举起的双手已没有滚石可托,拉响的弓弦也再无箭可发。敌军的脚步终究踏过了工事防线,人人摆开钢刀,挥出铁锤,一时间处处是捉对厮杀的身影,处处是飞溅的的热血。林晟钰紧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尽量躲进角落里,若是遇上敌人,也就一刀就可以送他归西了,非常省事。黑夜暂时提供了一些些躲避的空间,但生死也就在一时了。林晟钰注意到二里外的敌军后方,也有火光和隐隐的喊杀声传来,应该是幸存的袭扰分队汇集到了后方回击,人人都在战斗,绝望地战斗。

  林晟钰突然看到了一把雪亮的钢刀迎面劈来,避无可避,就想着,啊,要死了。然而当的一声,钢刀贴面飞出,眼前只见一棍上挑,咣地砸烂了面前一张脸。陈靖元勒马一停,一把将他拎到身前马背上,继续冲向拼杀的人群。有更多的越军冲上了石坡,有人打起了火把,照亮了战场。林晟钰在马上四处一看,一处处敌人的小包围圈里,是一个个悲壮搏命的身影,真的要结束了,林晟钰闭上眼睛,不敢再多看。耳边只听到整齐响亮的喊杀声从后坡逼近,又一批敌人绕过来了啊。

  “援军?”

  “是援军啊!”

  “援军来啦——杀!”

  林晟钰急急睁眼一看,只见一队甲胃鲜明的轻骑高高跃过已破烂的工事,凶猛地杀向越军。越来越多的生力军涌入,石坡上的战局顷刻逆转,转眼已从前坡反杀而下,冲入敌阵,与敌后汇聚的幸存兵力形成了合围。

  陈靖元勒马挺在坡顶,直到援军里有一人并马过来,伸手就把林晟钰拉过去,放到身前。“太子殿下。”陈靖元在马上行了一礼,才独自打马冲下坡去,“跟我杀退敌人——”“杀退敌人!”“我们要赢了啊——杀”

  林晟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眼前千真万确有一张熟悉的脸,

  “曹显……”

 

  无猜

 

  曹显如神兵而来的一万援军犹如一剂猛烈的强心剂,坡上在强敌围困中垂死挣扎的不到三千残兵,一夕脱困后,爆发出了无穷的希望和求生之力,竭力嘶吼着随同冲击的援军直插敌军主阵,不管不顾一通猛杀。而几千人喊出的“援军来了”这四个字也遥遥送入了敌后同样宁可死战,不愿退逃的袭扰分队散兵耳中,一时间激动的嚎叫前后应和,响彻夜空。突然,在敌军的中段,斜坡上又一队人马杀入,掀起另一片嘈杂的惊呼和惨叫,这是前面推巨石阻路的一队人马,逃往高处估计一直在伺机而动,而现在正是等到的好时机,几乎一举把敌军切成了两半。

  林晟钰坐马上远远近近火把照亮的战局,心里已一片欣喜。七万越军,在葛城的攻防中虽胜,但损耗也有一万多,第一次追击折损在斜坡下近两万,这一路过来被分散的近万人小股小股频繁偷袭,消耗也有两万之数,到达石坡下连疲带伤,也就过两万的兵力了,区区五千人是难以应对,但曹显带来这一万生力军一冲入敌阵,正是热刀遇牛油,轻易瓦解了敌方的兵力和军心。真的要打胜了啊!两天两夜,两万走投无路却悍不畏死的残兵,没想到真的拼到了这一线生机。劫后余生的激动让林晟钰禁不住双眼盈泪,身躯微颤。曹显轻轻用控马的手拥紧怀里的人,缰绳一抖,长戟一挥冲坡而下,周围二十骑精甲护卫手持火把,各守方位,紧紧相随,一同杀入敌群。

  交战到午夜时分,越军难以为继,后队勉强破开后方同样疲弱难继,空有余志的散兵,奔逃而去。前队在两头围堵下无奈死战,于天明前被歼灭一空。陈靖元清点一战后幸存人马,以不足万人,且人人身心具竭,在极度的喜悦和同样的悲伤中恍恍惚惚,就地先扎营休整。曹显稍微整军后却不能停歇,领一众援军紧追敌军。林晟钰又一转手交回给了陈靖元,带去休息。

  三日后,陈靖元带着林晟钰和修整后的人马缓缓返回葛城,只见城墙上已是己方军旗飘扬,城门大开,迎接众人入城。一日前从回报的讯兵口中,众人已知曹显的前锋队在葛城五里地前追上了残余的万余越军,之后一路衔尾而杀,两军人马混杂着直冲入了葛城,而越军主力尽出,葛城里仅余几百杂兵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曹显此时兵力优势明显,士气更是两厢高低如天地,就这么一鼓作气把越军最后仅剩的一点兵力彻底驱逐出了葛城,赶出两国交界地,直入越国十里才罢休。

  林晟钰跟随陈靖元在葛城军营里安置完下属和人马后,和一干将领一起走向为将官设置的小营房。走到一处,陈靖元止住林晟钰的脚步,伸手指了指眼前敞开的房门。

  “林世子请进,太子等你很久了。”

  “陈将军,这……我……”众目睽睽下,林晟钰尴尬挠头,一看门口精甲巍巍的两列护兵,谁能不知这是太子营房?条件反射间,林晟钰差点说出我还是你的一等军奴,险险收住话头,否则岂不更舔尴尬?何况虽然有些心慌,内心里面见曹显的渴望还是更激烈些。

  “哈哈,早就听说林世子与殿下为质时很小就在一起,是很有交情的。”肖勇力爽朗地笑着,带动周围一众将官都善意地笑着催林晟钰速速进去吧。这一路林晟钰跟在陈靖元身边做的事,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不说先前跟随并树一役的第一先锋营将士,就葛城这一场,若没有曹显突如其来的援兵,已是死局,但若没有林晟钰各种小小机巧的安排,也许都没什么机会撑到得救那一刻。西蜀军士豪性也不会去计较身份卑贱这种事,死里逃生后人人感念太子殿下的同时也早以尊林晟钰为军师,眼下说起两人的关系,也带着欢喜的味道。

  “嗯,就是在一起长大的,两小无猜的情分,直到三年前太子被召回京……”林晟钰站在门口犹疑的时候,还听见陈靖元一边走一边跟其他人肯定着他与太子的相处历程。

  “晟钰——”曹显果然就在房内等他,见他在门外迟迟不进来,就自己走到门口来。都被人叫了,林晟钰也顾不上慌乱的心境,急急忙忙先穿过护卫队列,来到门前,被曹显抓住左手,带进门去,一直走到里间,才松了手。两人各自站定,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林晟钰低垂着头,还在回味刚刚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还是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温度,连同掌心握戟磨出的薄茧都还在。就是这只手,从儿童时软软胖胖的一只开始,一到三年前离开时已刚劲修长的青年模样,无数次都是这么蛮横地拉着他的左手,走街串巷、登堂入室,向无数的人:欺负他的顽童、刁难他的夫子、调戏他的老妈子、逼他屈尊去奉承上司的舅父……一遍遍宣告:这是我的人,你们谁敢惹?林晟钰大一点后也多次抗议,我不是女孩子,你不要这么拉着我。曹显每次都答应,好好好,那我不拉你。只是回头一有事就忘,手一抄,拉上就跑,林晟钰醒过神来想挣都挣不开,只好由着去了。在三年前分离那一天,临上马前,曹显也是紧紧拉着林晟钰的手,说:“很快我就接你来京城。晟钰,我会一直罩着你的!”时隔三年,也不久,林晟钰确实上了京城,只不过坐的不是马车是囚车……

  “我……我那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保全你,京里形势艰难,我只能让你受苦……”

  林晟钰愕然抬头,看见了曹显哀伤、痛苦夹杂的眼神,才恍然明白,在自己因叛国之囚的身份而难以自处的时候,曹显却比他更要不安,他在自责没有保护好他,怪自己无能为力,他一直记着自己对林晟钰的承诺,尽管林晟钰的身份已经是叛国者,是囚徒。错了!原来是自己错了,曹显还是曹显,还是一心一意护着林晟钰的曹显,没有任何改变。他应该早就明白的,不,他其实是明白的,在陈靖元说要以死完成托付的时候,或者更早,只是不敢轻易相信这样的美好。

  林晟钰正面紧紧抱住曹显,把脸深深埋进温暖的肩窝里,感受着底下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不一会儿,曹显双臂轻轻搭到背上收紧,把林晟钰死死搂进自己怀里,那是三日前的黑夜里,两人在同一马背上时,他还不敢做的事,现在终于做了。

  “那个时候,很疼吧?”

  林晟钰轻轻笑了,想起那天装作冷漠匆匆离开的曹显,其实是不忍心看吧。那一顿也真疼啊,好在都过去了。

  “没事儿,后来陈将军一路护着我呢。还遇到了追杀,也解决了。”

  “嗯,我知道。追杀你的人我解决掉了,主谋我也知道了,总有一天要找他报这个仇的。”

  “但是,为什么要追杀我呢?”不为余力地追杀一个死囚,真是匪夷所思。

  “也许是我派出了陈靖元,引起他们注意了吧,陈靖元是我第一得力的助臂,这个不是秘密。”

  林晟钰想想确实极有可能,叛国之罪,不斩草除根,总有些人是不能忍的。而现在又亲自带兵过来,那曹显岂不是坐实了包庇的嫌疑?

  “无妨,无非是双方撕破脸罢了。”曹显对此毫不在意。

  “何志毅这个人心胸狭隘,他和陈靖元之前就矛盾重重,现下他压了陈靖元一头,肯定要趁机要他命,我岂能坐视不理?”

  “并树只是小股兵力的试探,葛城这边胜局已定,柳岙和西沟,何志毅带去了绝大部分的主力军,我方兵力优势明显,要败也难。有了你这一万援军,西蜀之危已不复存在。只是于大将军此次回京,恐遭人构陷,在京中可有帮衬之力?”

  曹显皱眉,“方阁楼当会秉直而言,但于大将军性情刚烈,被言官诘责莫须有之罪,恐有不虞。我们明日就拔营,带我回去料理了何志毅这个小人,再速回京师。”

  林晟钰他们行军回葛城是在午后,等安置好后与曹显见面已近傍晚,两人一聊就聊了好几个时辰,护兵送来晚饭草草吃过,又继续聊到午夜。说的内容多是曹显这三年的境况,林晟钰虽然出事这一截很是凶险,出事前的日子都是平静,藩王起事过程跟他也毫不相干,只是事发后被无辜牵连而已。反倒是曹显这边,形势复杂,人心叵测。虽说曹显的太子之位并没有竞争对手,大昭国主子嗣单薄,如今已入不惑之年,也只有曹显一子。但朝内党争激烈,曹显自回京后,从一无所有,孤家寡人,到慢慢有了护卫队,有了心腹人手,可以接手一些兵马,可谓步步营谋,阻碍重重,陷阱不断。林晟钰听到后来,隐隐觉得曹显是否隐瞒了些什么,细想又无踪迹,后来两人惓极同塌而眠,三年别离、命运的踌躇,带来的生疏已渐渐消弭。

 

  杀将 送离(补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