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双手环抱,站在不远处吹着口哨, 呼呼稍稍的不成调子。山中丛林茂盛, 鸟儿叽叽喳喳, 好不热闹。
楚怜玉面色苍白,只觉得腹部胃部无一不痛, 他难受地靠着树坐下,有些艰难地道,“幸好放下了, 不然我怕是要被你顶死了。”
白朗一口气没吹出来, 呛得连连咳嗽, 他走到楚怜玉跟前,两根指头拈着他的下巴, 古怪地问道, “顶……死你?”
楚怜玉难受的紧, 又被他夹着下巴, 别扭地甩开他,看着他分外猥琐的笑容, 没好气地道, “老子胃疼!”
“娇气。”白朗拍拍手, 不屑地走远,重新胡乱地吹起口哨,留下楚怜玉气得不行, 若不是此时浑身有些无力,定要上前给他一拳。
又过了一阵, 白朗还是不知疲倦地吹着口哨,楚怜玉听的烦了,吼道,“你有完没完!给你吹得都快尿出来了!”
“但尿无妨。”白朗背对着他,挥挥手,吹得愈发卖力。
“你吹够了没有?”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树上响起。
捏着拳头准备上前的楚怜玉愣了下,抬头一看,发现先前还是空无一人的树杈上,落了一个白衣冷面的男子。
此时他正看着白朗的方向,稍淡的眉毛微微地皱着,看着停下来的白朗,复又问了一句,“唤我做甚?”
居然是在叫人!楚怜玉看着白朗憨笑的面容有些无语。
“谁家的口哨会这样拖沓难听啊。”他抓狂地对白朗道,“留仙寨只要吹一声就行了好吗?”对于白朗在一个人在那里呜咽地吹了半天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东西居然是召唤的意思,楚怜玉感到相当不可思议,“若是求援,不等你吹完,人家早就把你杀了三四回,剁成肉末了好吗?”他言罢,上下打量着白朗,手在脑袋上指了指,“你没毛病吧?”
“他故意的。”白玉高高地站在树上,冷嗖嗖地看着白朗。
“我开个玩笑嘛。”白朗笑呵呵地走过来,仰着脖子看着白月的冷脸,笑嘻嘻的模样,跟没看见别人眼中的冷刀子似的。
“厚脸皮。”楚怜玉翻了个白眼,离这人远远的。
“嗯。”有人附和了一声。
咦?
楚怜玉惊奇地边走边回头,他还以为白月不会吐槽呢。
白朗上前,与白月说了些什么,白月微微点头,嗖地一声就不见了。
楚怜玉远远地看着他出现又消失,心中微微失落,若不是幼年时发生了那事,他也不会如此恐高,今生,这个毛病怕是好不了了。
以前在留仙寨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出来之后,他方知道先前的自己无异于井底之蛙,江湖上武功超出他之上的人数不胜数,他的这一点拳脚功夫,根本不够看。
“想什么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楚怜玉扭过头,是白朗。
“你们说完了?”他问道。
“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让他派弟兄们守着,别让金光寺里的老和尚跑出去。”白朗漫不经心地道,接着又拎了拎楚怜玉的耳朵,“刚刚你跑什么,年纪不大还知道避嫌呢?又不是什么机密内容。”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无礼。”楚怜玉哼了一声,头昂得高高的。
“哈哈。”白朗笑出声,惊起一群飞鸟,“傻小子。”他拍了拍楚怜玉,示意他回来,“方向错了。”
楚怜玉顿住,微微僵硬地转过身,“废话,还不走。”
白朗好笑地看着他,率先往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脚了,楚怜玉猛地想起,王二还在寺门口等着,“怎么办?”他问白朗。
白朗挑眉,口气轻松,道,“简单的很。”说罢,手指放入口中,尖利的哨音响起,霎时,一位白衣人从林中跃了出来,刚要张口打招呼,就被白朗伸手止住了。
“去告诉寺门口等着的小二,楚小公子已经随我下山了。”
那人应了一声,几个飞跃,便也不见了。
“怎么样?”白朗得意地看着楚怜玉,邀功地问。
“原来你会啊,”楚怜玉鄙视地看着他,转身就走,“还以为你有多大毛病呢。”
“我……”白朗无语地看着楚怜玉的背影,愤愤地道,“我开玩笑还不行吗?”
那边,楚怜玉走两步跳一步,不一会儿就走出好远,哪里还回他的话。
白朗看着他越来越轻松的步伐,脸上也渐渐地笑了,低声笑骂了一句,“傻小子。”
“喂,等等我,你不认识路啊。”
不等楚怜玉走太远,他急忙高喊一声追了过去,长长的阶梯上,他三步并一步走,眨眼间就到了楚怜玉背后,楚怜玉尖叫一声,跳了过去,飞速地往下跑,喊道,“你耍赖!”两人打闹着下山,笑闹声传出很远很远。
“怎么不见木老夫人?”
秦歌在木府中缓缓地走着,随意地问道。
“家父家母最喜清净,平日里一心礼佛,足不出户,不喜见客。”木清和轻声解释,引着秦歌走向另一条小路,“秦兄这边走。”
“原来如此。”秦歌叹道,“原本还想拜访伯父伯母一番。”
“秦兄有心了。”木清和接口道,“他日定向父亲母亲转达。想必他们知道我结交了秦兄这样的人物,也是心中喜悦。”
“木兄客气了。”秦歌谦逊地对木清和拱拱手。
两人一路走来,并不见多少仆人,诺大的木府,虽然处处可见繁花似锦,但仍觉死板空洞,秦歌耐着性子走着,问道,“木兄打理家业,想必也是辛苦,我听闻宫中的贵人,可是最喜爱府中进贡的花儿。”
“虽然劳累,但幸亏府中有秦管家帮忙照看一二,也不致太过操劳”木清和提起这个秦管家,口中尽是感激之情,“至于向宫中进花,我木府数辈以来皆是如此,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并不敢托大。”
秦歌对他笑笑,待要再说,忽见前面有一人行过,急忙道,“老人家,小心些。”
那老人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十分吃力的样子,被秦歌一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童眼明手快,连忙伸手扶住。
木清和快步上前,笑道,“秦老,您怎么出来了?”
那老人慢慢地抬起头,鹤发鸡皮,眼睛浑浊,有些迟缓地转了转,看到是木清和,才踉跄着要弯腰行礼,木清和哪里会受他一拜,伸手扶住他,不高兴地道,“您又这样,哪里还让您行礼了。”
老人从喉咙眼里咳嗽两声,声音沉闷沙哑,呼吸之间都能听到沉重的呼啦呼啦声,简直要把命咳进去一般,好不容易停下了,又固执弯腰地道,“见过公子。”
“你呀。”木清和无奈地看着他,“您不在院中好生休养,出来做什么?”
老人张口欲言,话未出口,又是一阵要命的咳嗽。
“罢了罢了,您先回房歇息去吧。”木清和摆摆手,让小童上来,让他扶住老人的手,吩咐道,“送秦管家回房。”
小童点点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扶住仍在咳嗽的老人走了。
木清和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拐了个弯,看不见人影了,才道,“秦管家就是闲不住。”
秦歌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老人佝偻的背影,听见木清和说话,便顺口问道,“管家姓秦?”
木清和点点头,道,“自我幼时起他便在这里了,当年木府遭受重创,也是多亏了秦管家,才不至于家破人亡。”
“哦?”秦歌好奇地问,“还曾有这样一段往事,看木府今日风光,竟完全想象不到。”
木清和摇摇头,道,“最可怕便是人心,当年我年幼无知,惹来大祸,至今仍然后悔。”
秦歌心中一动,问道,“木兄年幼,想来并非有意,不必挂怀。”
“人哪。”木清和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满是无奈,“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复得陇又望蜀,最是贪得无厌。”
“想必是有人做了不好的事情,才让木兄有此感慨。”秦歌看着木清和,问道。
木清和无言地点点头,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秦歌看着他双眼失神,一副沉浸于往事的失落表情,一时无话,陪着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他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公子!”忽然一个人远远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不好了!”
木清和一个激灵,抓住那人肩膀,急切地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还请公子过去看看。”那人低着头,声音着急,“老夫人叫您呢。”
木清和推开那人,扭头就跑,跑了两步,猛然想起秦歌还在后边,急忙道,“秦兄,您看……”
秦歌跟上去,道,“在下浅通医术,可以随着前往一看。”
木清和面色一喜,抓住秦歌的手高兴道,“那太好了!”
秦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往前一伸,道,“还请木兄引路。”
两人来到一处院子,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哭声,木清和眉头紧皱,扒开前来迎着的人,率先冲了进去,骂道,“哭什么哭!”
秦歌跟在后边,看见几个小丫鬟围在一起正在抱头痛哭,旁边两三个小厮一脸焦急地围着,急的团团转,几人听见木清和的声音,连忙止住,惊喜地道,“公子,您来了!”
木清和急冲冲地上前,有小丫鬟连忙对着里面的人道,“老夫人,您看,小公子过来看您了!”
里面的有人呻吟了一声,苍老的手伸了出来,“小川,你来了?”
木清和脚下一顿,脸上猛然变色,小丫鬟噤若寒蝉,只有一个略大一些的,斗着胆子,有些颤音地道,“老夫人,是小公子啊,您刚刚不是还在念着小公子的吗?”
木清和缓了缓,上前握住那只手,道,“奶奶,小川来看您了。”
小丫鬟们让开,秦歌看见床上的老妇人头生华发,一脸皱纹,正慢慢地睁开眼,歪着头,看向握着自己手的木清和。
“不,你不是。”那老妇人摇摇头,手上用力,打算抽回手。
木清和面上尽是焦急之色,双手握住那老人的手,哀切地道,“奶奶,您看看我,我是小川啊。”
老妇人闻言,浑浊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仔仔细细地看了木清和一遍,脑袋转向另一边,不去看他,口中说道,“不,你不是他。”
“奶奶!”木清和一把抓过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摸着,口中道,“奶奶,我是,你看看我,我就是小川!”
“你不是……”老妇人摇摇头,声音哽咽,眼泪从眼角滑下,落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她另一只手捂着嘴,哭出了声音,“小川啊,我的小川啊。”
那声音极其悲恸,满是哀伤,环立在一旁的小丫鬟们眼睛红红的,都悄悄的抹眼泪。
“奶奶……”木清和眼中含泪,抓着老人的手微微颤抖。
老人越哭,情绪越发难以控制,喊了几声小川之后,嚎啕出声,渐渐地就呼吸急促,险些喘不上气,木清和急得一把抱起她上半身,让她偎在自己怀中,一手帮她拍着胸脯,眼中的泪水滑下眼眶,“奶奶,不哭了,不哭了,啊。”
他哄孩子似的哄着老人,着急的不知所措,半晌,见老人呼吸渐低,唇色发白,急忙对着门口道,“叫大夫过来!”小厮答应一声,几个人慌忙往门外冲。
“慢着。”秦歌上前,站在床边,轻声道,“木兄,我可以试一试。”
木清和脸上带着泪痕,这才想起秦歌跟着过来了,他顾不得擦一下脸,对着秦歌道,“对了对了,秦兄快来,您看看我奶奶怎么样了。”
秦歌为老人把了把脉,让围着的人散开,保持空气通畅,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正是银针,他让木清和放下老人,拿着银针对着老人的几处穴位扎了数针,见老人面色渐缓,才松了口气,道,“好了,让老夫人歇一歇吧。”
木清和见老人渐渐地缓了过来,心也跟着放进肚子里,他对着秦歌拱拱手,道谢,“没想到秦兄还有此医术,真是佩服。”
秦歌摆摆手,客气地道,“粗通罢了,木兄客气。”
木清和刚刚哭了一场,脸上泪痕明显,眼睛略红,有眼色好的小丫鬟急忙洗干净了一方帕子递上去,木清和看看她,接过帕子,对着秦歌不好意思地笑道,“秦兄见笑了。”
“哪里。”秦歌摇头,道,“木兄实乃至孝之人。”
木清和一脸哀色,道,“奶奶你年迈,最近几年情绪越发不稳,发病愈发频繁了。”
秦歌一愣,道,“木兄知道老夫人是何病症?”
木清和点点头,道,“已请过多位大夫看过了,前几年还有好转的可能,最近几年,渐成顽疾。”
秦歌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老夫人,也只能无语摇头。
两人正对坐着说话,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木清和一见来人,连忙起身,行礼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那妇人猛地站住,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木清和一脸纯善的模样,眼眶渐湿,嘴唇微微颤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像含了千百句话语。
木清和上前,握住妇人的手,关切地问,“娘,您怎么了?”
那妇人浑身一抖,眼中泪水滴落,她拿过手帕擦掉,低下头,小声道,“听说老夫人病了,我来看看。”
木清和皱眉,不悦地看着周围的人,道,“哪个让你们打扰我娘清修了?”
妇人浑身颤抖,快速地从木清和手中抽回手,反手抓住他,急切地道,“你,你莫要怪罪他们,是我,是我告诉他们说老夫人发病了就跟我说一声……”
秦歌见这妇人打扮朴素,然而分明年纪不大,却已鬓角发白,眉间有细纹,眼睛下方发黑,正是经年困苦,终日愁眉不展,思绪繁多的样貌。
“娘,您身子不好,就不要多出来走动了。”木清和拉着她走向床边,小声地道,“奶奶已经睡了,您不要打扰她了。”
木夫人闻言,犹如被骂的孩童般低下头,眉头紧锁,口上嗫嚅道,“那,那我回去了。”
“我送您。”木清和扶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行至秦歌面前时,妇人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秦歌对着她微微一笑,她一愣,赶紧低下头,走到门口时,却问道,“他,他是你的好朋友吗?”
木清和回头看了秦歌一眼,对秦歌笑笑,接着扶着木夫人往外走,口中说道,“娘,孩儿已经长大了。”木夫人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头低得愈发的低。
“放开她。”不一会儿,院子外,有一个声音响起,院门虚掩着,看不清来者的相貌。
“让你不要来,你偏偏过来,看着孽畜做什么,权当他死了不好么?”那个声音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