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的人变换步伐,金灿隔着几个人和他对视一眼又消失在人群中。

  “是金灿,明家那个孩子,大家注意。”于顽在对讲机里报点,几名警员迅速收拢,

  谁?刘杰眉头紧锁,锐利视线锁住正对面一个娇小身形,大黑帽子微微抬头,露出少女白净的下巴,刘杰迈腿往前,耳边突然爆开尖锐的酒瓶碎裂声,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刘杰脸被玻璃渣子划了几道,眯了下眼睛,再一睁眼面前人群打作一团,音乐仍然大声放着,配上混乱的人声打砸声和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群众加入,每个人脸上布满激动的红潮,空气中都是酒气熏天的嚎叫。

  少女的黑袍再次消失。

  枪声击碎舞池边的花瓶,刘杰大吼:“警察,别动!”

  迷醉的人群被枪声激起片刻清醒,呆呆地看着刘杰,酒吧保安们这才见缝插针收拾残局,讶异着怎么警察出现得这么及时。

  “刘队,楼,楼道口。”包围圈东南方的警员白着脸,虚弱地吼着。

  于顽跑近,查看他的伤势,肩胛处横插着支黑箭,警员瘫软无力,箭头应该用了药。

  女杀手的箭?于顽抿唇,荆澜生难道有危险?

  “枪、枪。”警员断断续续地说道,于顽在他腰间摸了个空,看来是骚乱时有人袭击了警员闯出个豁口,让金灿逃走还顺走了枪。

  于顽点了两个人把警员紧急送医,边往下跑边打开对讲对还守在底下的高行喊道:“凶手往下逃了,是金灿,盯紧了!”

  高行回复收到,扫视一圈周围没有疑似的接应车辆,带着人堵在电梯和楼道口,于顽也从楼道往下冲。进入楼道,奔跑的声音就尤其明显,于顽探听着另外一个奔跑的声音,看见往下三四层楼的扶梯拐角处翻起的黑色袍边,于顽单手撑在扶梯,双腿借力蹬离地面往下一层翻,瞬间拉近和前面人的距离,几秒钟后,黑袍背影已经完全出现在视线里。

  “金灿,停下来!”于顽喝道,单手已经抓住翻飞的袍边,金灿被锢住,双手一扬脱下袍子,宽大的黑袍迎面盖来,于顽偏头躲开,又让金灿往前跑了几步,于顽看了眼层数,是二层,高行他们能堵住她。

  金灿到了二层没继续下,站在梯房的背面窗口处往后看了一眼,于顽暗骂一声冲过去,金灿却抢先一步从大开的窗台一跃而下,于顽疾冲过去,手堪堪擦过金灿扬起的黑亮头发,下方是垃圾堆放点,旁边停着辆机车,金灿滚了两圈,翻起来跨上机车,于顽掏出枪,精准打中轮胎,机车失去平衡侧翻,于顽举枪对准金灿额头。

  “站在那儿别动,否则我会开枪。”于顽站在二层窗台,厉声道。

  金灿背对着他,停下脚步,于顽跨腿踩上窗台,跳下二楼稳稳落地,慢慢走近金灿,“手举起来。”

  金灿缓缓转身,额间刘海被汗成绺,嘴唇微张剧烈地换着气,垂下的手慢慢动作,移到腰间时停住,对于顽扬起熟悉的恶作剧笑容,左手两指并拢作枪,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好像在说‘瞄准点儿’。

  于顽紧皱眉头,对准金灿眉心的手紧了紧,喝道:“双手举过头顶!”

  金灿敛住灿烂的笑意,作出个奇怪的表情,下一秒,手从腰间掏出刚才顺走的警用**,迅速抬枪准备瞄于顽,金灿动作很快,于顽思考变换的动作也同样快,枪管从眉心下移瞄准右肩!

  砰!热烫鲜血渗出,金灿被精准击中右肩倒地,暗红血液顷刻间染满肩头,一瞬间,于顽看见金灿的表情从一种难言的解脱放松感变为痛楚下的震惊,倒地的瞬间第一反应是摸向自己的左胸口。

  高行和埋伏的警员闻声赶来,缴了金灿的**,金灿沾上灰的脸庞煞白,额间青筋直冒,眼底血红一片,死咬着唇,无法发声似乎让中弹的痛苦比常人更甚,身体因疼痛无意识地颤抖,蜷在地上像被偷猎的小兽。

  金灿被抬上警车,运往重兵把守的特殊病房进行手术,于顽沉默地收好枪,目送远行的警车。

  “不是,怎么是她啊,这小姑娘什么路数,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啊?”高行还是无法理解,上次去明宅走访的时候他也在,这小姑娘文文静静的,还不会说话,怎么看都不是会跟这些事儿扯上关系的样子。

  这也是于顽想不通的问题,其实这几趟下来,明家尤其是金灿破绽很多,但于顽想不出理由。

  到底是什么血海深仇,让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用四十一条人命来献祭?

  高行捡起金灿顺走的**检查,突然转着圈在地上找着什么,叫住于顽说:“顽哥,子弹不见了。”

  于顽眉没放松过,“我回去找找。”

  这一晚有鲜血、有危险,更多的是混乱,高行和刘杰不停歇地回了局里,连夜拘留明家三人,于顽回到一片狼藉的高层酒吧,清场后没有喧闹迷醉的人群,只有二十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满地污秽,于顽一个个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很高很帅的警察,众人都摇头说没见过。

  于顽眉头越锁越深,怎么打个架还打没了,那两个人是不好缠,但自己努努力还是能拿下的,荆澜生肯定更不用说了,所以他去哪儿了?他不可能不找自己的,于顽想着,一间房一间房推开找,终于在角落里一间空房里发现一个跪坐在沙发前的身影。

  “荆澜生?”于顽走近,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荆澜生好像听不见他说话。

  “草,荆澜生!”于顽跪在他面前,把荆澜生抽颤的头掰正,对上他失焦的浅瞳,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你怎么了?荆澜生,荆澜生!”

  于顽越来越高的声音引起了他的反应,荆澜生微微抬头,呆滞地看着于顽,突然像得到命令一样双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下了死力收紧双手。

  于顽在荆澜生动作的时候闪身避了避,但他没想到荆澜生是对自己动手,荆澜生脖子处开始变色,紫红迅速蔓延到脸上,缺氧让他的额间青筋暴起,浅瞳烧成通红。

  于顽心滞了一瞬,疯狂地把他的手往下扒,但荆澜生像是一定要掐死自己一样,双手毫不松懈,还越收越紧,于顽看见他的瞳孔慢慢涣散,心里陡然一阵绞痛,大吼着朝他后颈劈去!

  荆澜生倒地的瞬间,于顽也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上的冷汗不比荆澜生少,此刻,荆澜生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带给他的疑问,比金灿是幕后主使这一事实带给他的疑问更多。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荆澜生,无时无刻不在帮他、比神灵都靠谱的荆澜生,在刚刚,差点死掉了。

  于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荆澜生送到医院,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和赶到医院的荆家人见面说明情况,荆澜生连夜被转回首都私人医院,于顽心里一团乱什么都想不明白,看着许久没见的徐特助把人带上私人飞机,拉住他问:“他到底怎么了,受伤了?还是被注射了什么药?”

  徐特助看了眼飞机,“于先生你放心,荆总只是需要回去治疗,他醒来会第一时间给你回电话。”

  治疗什么啊?于顽更乱了,但私飞已经轰然启动,绞起的风像寒刺一样扎进于顽的身体里。

  曙光乍现,天快亮了。

  *

  6月3号,对靖宁市局是个大日子,继5月10号,靖宁连环剖腹杀人案第一例受害者徐利出现,紧接着凶手以同样的手法杀死第二个受害者张兵,第三个受害者刘关河,及疑似被牵扯虐杀的徐利妻子王熙华,再到那不勒斯游轮案上与前三名受害者关系密切的陈太和死亡和另外36名受害者出现,其中除了已出现的凶手陆俊伏法外,6月2日凌晨4点50分,另外一名主使金灿落网,目前案情仍在探查中。

  于顽被刘杰一通电话叫回局里的时候,局里已经闹开了花,于顽太阳穴跳了跳,像是又回到了昨晚喧闹的酒吧。

  闹的人是明家的人,不服从拘留收押,明母李显惠首当其冲,优雅盘发松散下来,指着警员骂滥用公权,“我儿子还等着我照顾,他有个闪失你们赔得起吗!”

  明父明亚彭背着手打电话叫着律师,声称要合法捍卫纳税人的基本权利。

  于顽走近审讯室,打住不停解释的警员,沉声道:“明先生,李女士,你们家的领养孩子金灿现在是杀人案的嫌疑人,你们的儿子很可能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好好配合,我们才能调查出事情的真相。”

  “你什么居心呐,啊?我念你救了我儿子一命感恩你,你却处处为难我们,现在还要把我儿子污蔑成杀人犯,你什么意思啊?”李显惠情绪激动,声音尖利,让人插不进话。

  于顽安静等她骂完一通后,缓缓开口,“李女士,您收养金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显惠怔住,咬着后槽牙红唇紧抿,明亚彭上前挡住她,脸色不好地说:“于警官,我要你拿出有合法手续的逮捕令,否则你没有权力将我们留在这里。”

  刘杰冷冷开口:“凶手和你们家关系匪浅,我们现在是在对你们进行合法的问话,你们有义务配合!”

  “你们要是守着不说,那我只好问明天了,明先生,你有半个小时考虑时间。”于顽说完没管明母的怒骂威胁,关上审讯室的门,回到办公室,这一天一夜他没好好休息,现在乱七八糟的线索和破绽像一团被搅乱的线一样浮现在他脑子里,加上荆澜生的突然离开,他现在头要炸了。

  于顽在座位上揉着太阳穴,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外面忙,于顽听见门一开一关的声音,紧接着相玉贱兮兮的声音就响起。

  “威风啊,还真让你给守到了,不过据说是个小女孩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好奇死了,快说说!”

  于顽眯着眼睛,“血条又瞒了?”

  相玉拨一拨头发,他现在的头发完全是一半白一半枯黄,瞳孔要是换个色儿,活脱脱一外国人,“男人每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嘛,你讲你的。”

  于顽抹把脸,“我也还没弄清楚,心里烦。”

  相玉左右巡视,了然开口:“烦你的小跟班今天没跟着你上班?”

  “他受伤了,”于顽坐起来,“不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但很严重,我不知道。”说完又躺回去,强压下来的焦急和未知感郁结在内,加上一天的疲劳奔波,他现在脑子在风暴,身体却提不上来力气。

  “这就萎靡了?很菜诶哥哥,”相玉皮一下没得到回应,叹了口气说:“你就别操心了,荆氏手里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不管你的有钱小跟班受没受伤,哪儿受了伤,都没有问题的OK?你想先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拿出点专业精神来好伐?”

  局里大厅一阵一阵的忙碌声传进来,纸业翻动,部门对接,于顽深吸一口气坐直,捻了捻手腕上的深青色手绳,“你说的有道理。”

  于顽确实拿出了专业精神,一改刚才的疲态,把酒液干涸后变硬的袖边卷得利落,皱褶的衬衣下摆塞好,推门往外走。

  “诶,不是,你先给我讲讲啊。”

  相玉跟着他,走过审讯室,里面的明家夫妇低声争执着什么,于顽没多管,走到技术部,乔飞在借用电脑。

  “屈正和明家人的电话记录有什么发现?”

  乔飞:“屈正昨晚两点半接到一条陌生信息,内容是你暴露了,速来,老地方。明家人暂时通讯暂时无异常。不过这条信息也太简单了吧,他都没怀疑一下吗?”

  “昨天审了他半天,他早慌了,心里有鬼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信息应该是金灿匿名发的,对了,明天的诊疗情况查到了吗?”

  “有。”乔飞把打开一个文档,于顽迅速浏览了一遍,明天的心脏病由于是先天性的,所以他从幼儿时期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往医院跑,小学后期和初中前期更甚,于顽对应起医师给的那份资料里他心理出现问题的时期,高中前期还算稳定,后期情况恶化,靠药吊命。

  “顽哥你看,明家找不到适合明天的心脏源,或许是因为他是熊猫血?”

  于顽盯着血型那一行,给高行打了个电话。

  高行那边很闹,屈正一阵高过一阵的吼叫从听筒里冒出来,“顽哥,屈正才醒,情绪很激动说有人要杀他,现在医护马上来打镇定。”

  “看住了,对了,金灿现在情况怎么样?”

  高行走出病房,那头安静了不少,“还没醒,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了,病房也已经戒严,管他什么杀手,今天都别想闯进来。”

  “行,你去帮我找点东西。”刘杰的电话打进来,于顽往办公室里看一眼,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高行应声后于顽挂断他的,“杰哥?”

  “我在弘爱医院,准备问话明天,但他的主治医师说他现在情况很差,不适合接受问话,明家夫妇肯开口了吗?”

  于顽:“还不肯,但我有数了,你先回来吧。”

  刘杰回局里的时候,办公桌差不多围满了,大家都好奇这位才满18岁的连环杀人案主使。

  “发现什么了?你说什么有数了?”刘杰凑上去,拿起桌子上两份胆子,“这是金灿和明天的诊疗记录?”

  “杰哥,我在游轮上的时候很奇怪明家的家庭氛围,两位家长宠爱生病的儿子,处处依着他不奇怪,奇怪的是金灿作为领养的孩子,没改姓,在明家自由度也很高,甚至某种程度上漠视两位大家长,而明家人上到主人下到仆人,对金灿的重视程度比起明天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刚开始认为是家风纯正或者家主心善,但真相好像未必如此。”

  于顽把两份记录拿下来,指着明天的病历说:“明家家大业大,按理说找一个心脏移植源不会拖十几年,但明天是熊猫血,条件更苛刻。”手指指向金灿的身体检查报告,“而金灿,也是熊猫血,且两人身高体重年龄都相仿,弘爱医院的记录也显示,她在来到明家的每一年,都和明天一样接受着定向体检是否适合心脏移植的体检,而直到去年,也就是明天17岁的时候,心脏移植检查报告的结果是,受供两体身体数据均达到移植条件。”

  刘杰听明白了,但粗眉拧得更紧,“所以,明家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收养金灿,他们把金灿,当作明天的心脏备用源。”

  于顽点头:“是,所以明家那两位到现在也不肯说,我猜预定的换心脏手术不出意外会在游轮旅行结束后进行,但偏偏出了意外,他们现在就怕养了这么多年的心脏,临到嘴里却飞了。”

  相玉撑着头咂舌,“都是为人父母的,牺牲别的孩子救自己的,多狠心呐。”

  刘杰被气笑了,脏话往外骂:“真他妈是披皮装人呐,走访的时候怎么他妈的有脸说不知道圈子里器官买卖的事?那他们确实不一样,他们自己找脏源安排手术还不用别人经手赚差价了!”

  于顽想起走访明家时,金灿满不在乎恶意玩笑的‘冥婚’和昨晚她下意识地护住心脏,“金灿本人,应该从到明家的那一年,就知道这个事情,或许和明家达成了合作,所以明家也相当放心这个喂养体。”

  乔飞推推眼镜,“或许可以理解成,金灿以心脏为交换,让明家作她复仇的掩体和支撑?”

  于顽抿唇,说:“看来是这样,这里面到底达成什么交易,还是要四位当事人说出口,但我们现在仍然不清楚的是,金灿的身份和动机,阳光福利院再去一趟,找找有没有她的身份信息。”

  乔飞突然站起来,跑到对面办公室拿了一叠纸出来,“这是滨城那边最后一批修复数据,早上打出来的,看上去像是抽血单子,但没名字,你再看看。”

  于顽接过,刘杰也分走几张,二人一个符号不落看完一遍,没发现任何异常,单子上没名字,只有代表毫升数的数词,有200的也有400的,除此之外只剩个RH2的符号代码有点奇怪。

  这什么意思?

  刘杰:“RH阴性血吗,那就是和金灿有关系喽?不过这2是什么意思?抽的是金灿的血?”

  相玉:“他们那儿倒卖器官都干,抽点血倒显得不奇怪了。”

  于顽也还没想明白,高行的电话又打进来,在那头说道:“金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