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工叫刘关河,来做过笔录,于顽有印象,口供、神态都很正常,他完全没把人往这方面想,但从荆澜生这个另辟蹊径的角度,好像确实能一下子说通。

  于顽走到小区物业办公室,询问了一下小区是否有来收潲水的工人,物业很快答道有,小区里有几家业主自营的饭馆,潲水处理都是打电话来叫人收,办公室还存了电话,于顽接过电话本,潲水工:刘关河六个字赫然其中。

  像是抓住了快要从针眼溜跑的线头,于顽二人火速赶往刘关河的住址,位于城市边缘的一户自建房。

  车子停在公路边开不进来,二人一路问人,在最边上的荒坝上找到了一处房屋,门口停着辆放潲水的板车,几个散发油腻臭味的空桶倒在上面,房门是关住的,窗户也被拉上。

  于顽敲了敲门,没反应,荆澜生直接握住门把,往下一压。

  门没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灰尘混着说不出的恶臭扑面而来,荆澜生侧身挡了一下,从外套中摸出块手帕递给于顽。

  味道太冲了,像是潲水被打翻,浸入地皮又在空气中发酵了几天,于顽捂着口鼻,心脏跳得有点快,变质的潲水味中混了腐臭的血腥味,像是被压制住了,一丝一丝的往外飘。

  房间很黑,荆澜生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按亮后,才发现这股恶臭的来源,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潲水桶盖子被打开,在浓烈的发酵后冒着泡泡,还有一个潲水桶放在最中央,盖子紧紧盖在桶上。

  于顽走近,伸向盖子的手被荆澜生挡住,荆澜生伸出手,握住盖子手把,将盖子旋开。

  于顽其实心里有点猜想,但在盖子打开后,看清内里的一瞬间,生理性的不适瞬间冲上喉头,于顽紧紧摁住荆澜生递给他的手帕,淡淡的清香缓解着内心的不适。

  身宽口窄的潲水桶内,被挤塞进一具男性尸体,被血水和黄得发黑的酸污物泡着,剩个看不出脸部细节的头飘在秽物上,盖子打开后,浓烈的血腥味迸发出来,熏得于顽站不住脚退后两步。

  荆澜生皱眉,将于顽拉出屋外,把门掩上。

  于顽大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脱力地摸出手机给刘杰拨电话,向那头说完后喉间仍是一阵恶心,他办案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味儿这么冲的现场。

  于顽手撑着膝盖缓劲,背上被荆澜生轻拍着顺气,于顽转头,看见荆澜生手里还拿着那个桶盖子,“你放在那儿呀,拿着干嘛?”

  荆澜生手腕一翻,将桶盖内侧露出来,一行鲜红的字张扬地显现:

  ‘是不是在找第三个?惊不惊喜!’

  我惊喜你妹!

  于顽头一遭想不顾公安纪律,不择手段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挖出来狠狠地毙几枪然后塞进恶臭的潲水桶!

  于顽几乎能想到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极其变态、残忍、恶趣味。

  警车来得很快,初进那间屋子的警员们比于顽反应更大,于顽拖着荆澜生默默后退了两步,免得受二次伤害,直到法医队伍到了才处理得称手点。

  刘杰鼻子塞了两坨纸,走过来,“你们咋想到来这儿的?”

  于顽手肘拐拐荆澜生,“他灵机一现,对了,盖子上的字你看了吗?”

  刘杰气得一只鼻孔冲掉一个纸坨,“妈的,明目张胆地挑衅,老子逮到他一定先打个半死!”

  高行摇晃着往这边来,三人默契地往后站了站,怕他过来口吐彩虹。

  “不行了真的,这不是一般的尸臭,呕…”高行呕完后虚脱道:“刚拖出来,确认了,是刘关河。”

  恶臭引得周边居民聚出来看,于顽让几位实在受不了的同事去走访周边,而后穿上鞋套无尘服,准备再进去,他要看看这个房子,是不是前两起剖腹抛尸的第一现场。

  荆澜生紧随其后,于顽把他推出去,荆澜生身上都是他那块手帕的清新味道,于顽不想让他进去沾一身恶臭,在荆澜生疑问的眼神中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做了个凶恶的表情,“你在外面捂着手帕!我等下出来还要借用。”

  荆澜生被挡在门外,脑子里都是于顽刚才故作凶狠的可爱表情,手脚十分利落地把手帕捂进胸膛内,安静执行净化手帕的任务。

  于顽进去,低头给痕检科的同事们说采样这里所有的血迹样本,然后向室内走去。

  放潲水桶的外厅与后室隔着几匹油裹裹的麻布搭成的隔帘,于顽走进去,小心翻看了台面上放的物品,都是些日常家居用品,于顽走进内室里唯一一张床,掀开被褥看了看,又蹲下查看床底,从床底拖出一只皮箱子。

  皮箱子有锁,但于顽一掀就开了,像是主人忘记上锁了一般,箱子里满满的粉红钞票,叠得整整齐齐,边角略薄,像是被人浸了水捏着边角数过很多遍一样。

  于顽拖出皮箱交给外面的同事们,最后看了眼这个狭小黑暗的房间,这里会是第一现场吗?

  一行警车上午时分来到这,到接近傍晚了才悉数离开,在最后一辆警车开远后,两个身影出现在荒坝的另一头。

  黑色帽子下烧伤肌肤扯动着发出声音,“雇主没让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懒洋洋的女声回道:“雇主只交代了死法,我加点艺术创作怎么了,别那么紧张,哥哥,我们来看看于顽,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聪明。”

  回到局里,到了现场的几人都排着队去淋浴室冲澡,总觉得那股若隐若现的臭味一直萦绕在鼻尖,荆澜生看着挤作一团的淋浴室,认真思考着要不要再捐栋楼扩充一下市局的基础设施。

  于顽湿着头发出来,毛巾搭在颈间,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乔飞查的二人的银行卡交易记录怎么样,一溜烟从荆澜生身边飘过时被一把抓住,搭在肩上的毛巾被掀起来盖在头上,温热掌心隔着半湿毛巾在头上揉了两揉。

  于顽不自在往后躲,扯下毛巾胡乱擦了几下,移到乔飞办公桌前。

  “怎么样了?”

  “刚整理出来,有疑点。”

  乔飞将记录做成表,可疑款项都圈红出来。

  “张兵的拆房抚恤金在四年前就已经挥霍一空,账户余额不到200块,但我查了荆总拿回来的筹码,摸到同年五月份,张兵在赌城一晚兑换了20万的筹码,当晚倒赢五万离开;徐利也是,四年前十月份的时候,分四个银行分别存入了20万现金。”

  于顽手指绕着一圈湿发,点出疑处,“他们俩这二十万从哪儿来的?”

  荆澜生在背后听他们分析,眼睛看着于顽微长的湿漉漉的发尾,看着于顽修长手指裹起一束慢慢绕圈,喉头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接道:“四年前五月,对上秦家女孩的线索,十月,是吴小伟失踪的日子。”

  因果拼连,于顽看着荆澜生,湿发搭在额间挡住黑眸,问:“你觉得,他们是把那两个孩子,卖掉了?”

  刘杰和高行一身清爽的出来,模糊听到个字眼,问道:“卖什么?”

  二十分钟后,短暂的案情推进报告会结束。高行表情夸张扼腕痛心:“又是人口拐卖!不是我削弱士气啊,这种相隔年限不短的,资料不全的,找起来可不是大海捞针嘛!”

  刘杰摇头,“就怕没这么简单,死者涉嫌人口拐卖,被害者一下子变成了犯罪嫌疑人,那凶手到底什么立场?替天行道?”刘杰突然表情奇怪,看向于顽,“于顽,你觉不觉得有点像……”

  于顽叹口气,点点头。

  像啊,替天行道的罪犯,不正像上一桩才结束的案子吗?那几个名字在于顽脑袋里还很清晰,杨姗、祝婉、舒挽汀。这次又是谁?又会牵出怎样令人胆寒的故事?

  和上一个案子又有点不同,这次的凶手行动残忍果断,不像上个案子主使被处处牵制,这次的凶手没想要得到大众的关注和舆论支持,就像个嗜血的任务机器一样,在猫捉老鼠杀人游戏之间还将警方玩得团团转,唯一暴露出来的,还是雇佣关系的执行杀手。

  于顽坐在椅子上放空,三天三起恶行案件,虽然刘关河的尸检报告还没出,但在抬尸体出来的时候于顽大概看了眼,胸膛大敞,不知道他是被取走了什么脏器。手段非一般残忍的连环杀人案已经引起上头的注意,马局电话直接打到刘杰手机,警局众人都有点躁郁,夜幕降临,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第四起。

  八点过,技术部门还在加班,于顽下班准备往家走,到门口时荆澜生上了自己的车,神色十分自然平静地对于顽说明天见,于顽顿了一下,回了个明天见。

  宾利开走后,于顽慢慢爬上自己的小破车,心里暗戳戳地想了一下今天荆澜生怎么不缠着要去自己家了,明明昨晚还一脸可怜地求收留,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有一点点小失落的时候于顽猛地摇摇头,下班回自己家才正常啊,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不就是想和他保持最正常的同事关系吗!

  小破车一路开回拳馆,小院儿里热闹地坐成一团,幕布被放下来,投影着某档国民美食节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掌握遥控器。展弋窝在沙发另一头和老伍打游戏,隔一会儿就要嗷叫哀叹老伍实在太菜。

  有点低落的心情被家里的温馨氛围治愈,于顽踢掉鞋子,扑进他的专属小沙发。

  老伍丢掉游戏手柄高举双手,“于顽回来了,你找他玩去!这游戏花里胡哨的我看都看不清,不是难为我老年人嘛!”

  柏青目不转睛盯着荧幕,对于顽说道:“你几天不见展弋,看出他有什么变化没?”

  于顽闻言抬起脑袋,看了眼窝在沙发在占据一大片地方的展弋,目光移至细嫩小腿下被石膏裹得和篮球一样大的右脚。

  “这是怎么了?你逃学跳窗摔了?”

  展弋咬唇脸鼓鼓,晶亮眼泪在圆眼里打转,“我见义勇为!可是真的好痛…”

  老伍咬口苹果,说道:“在学校被轮椅压的,同学的轮椅从下坡路冲下来,他用脚去抵,这不压坏了。”说完给展弋端来盘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不过帮助了同学,还是值得表扬。”

  展弋扬起小脸,“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于顽侧身躺着,支着头问:“轮椅,你生日时来过的那个同学?”

  展弋没想到他记得,点点头,“对,他叫明天。”

  于顽记住的倒不是他,是那个跟在他旁边的小姑娘,他还记得上次在展家帮了把手,小姑娘眼神冷得要命,像第一次在荆氏里电梯里踩到荆澜生的天价皮鞋,荆澜生扫过来那一眼一样冷,于顽暗自皱眉,怎么又想到他了。

  老伍指指院儿里连接小客厅的玻璃门,门边堆着一大堆包装高级上档次的补品和已经被展弋拆开的游戏盒,说道:“那孩子家里也是大户人家,紧跟着就送来这些谢谢展弋帮着拦那一下。”

  于顽嗬了一声,“你倒是因祸得福了,展管家不让你玩游戏吧?”

  于顽除了对于坏事要发生的预感特别准之外,还有个技能说曹操,曹操到。

  院门外车辆熄火,十秒后,门被规规矩矩地敲了三下,三下间隔的频率丝毫不差。

  这么板正的人,除了展管家还有谁?

  柏青定住电视,起身开门,展管家礼貌欠身,将手中几大盒放在进门口,于顽看了眼,是一些包装精致贵气的水果和一瓶好酒,展管家每次上门都会带东西,规矩又客气。

  柏青侧身让展管家进来,展管家轻摆手,站在门口道:“柏小姐,我来接展弋回去。”

  柏青还没说什么,展弋小脸就塌下去了,扬声道:“不!我这几天就在家里住!”

  展弋脚痛得不行的时候第一个电话就打给管家,管家到的很快,但在处理伤口的全程都没什么好脸色,在展弋解释道是为了帮同学才受伤后,脸色更不好,冷冷道:“自己有多大能耐,还管得了别人。”

  展弋闭嘴,后面上药打石膏一句痛也没喊,在管家去缴费的时候单脚跳着打车回拳馆,他生气了!才不要看到管家。

  老伍拿蒲扇轻拍了下展弋的头,起身走向门口笑道:“展管家啊,让他在这儿住两天吧,我们也想他了,脚伤了走来走去也麻烦。”

  展管家英挺的脸上还是那副严肃周正的表情,许是不好直接拂了老伍的面子,看了眼留个圆圆的后脑勺冲着他的展弋,松口道:“麻烦了,周末过后我直接到学校接,那就先告辞了。”

  老伍还提着管家带来的礼品推推拒拒,“管家太客气了,来就来嘛带这么多东西,那路上小心,下次来玩哈。”

  老伍将管家送到门外,于顽凑到柏青身边,“老伍可高兴了,舍不得买的好酒都被展管家送来了。”

  柏青看看外面,一脸可惜地说:“展管家长得又帅,为人又沉稳,就是太客气太严肃了,还是个工作狂,啧,无欲无求的一天光伺候展弋了,要不是他还才三十来岁,我都怀疑展弋是他孩子。”

  “我不需要伺候好吧,一天天零食不让吃,游戏不让打,烦死了都。”展弋等到外面汽车发动走远后,才暗暗吐槽,一连说出十几件展管家霸道**的事例来。

  “诶我可知道哈,你吃的那些垃圾食品一吃多胃就不行就得上医院,玩那什么游戏一玩就是三四点,人家那是为你好,还不听。”老伍从门外进来边走边讲。

  “你老是帮他说话!”展弋丢下手柄,一瘸一拐跳进房内。

  老伍摇着蒲扇叹了口气,于顽倒是看得明白,老伍想展弋好好地扎根稳在展家,毕竟那是他真正的家,而展管家对展弋的上心和照顾超乎了他们最开始的预测,他希望管家能一直在展家护着展弋。

  于顽又趴进沙发中,半张脸埋进靠枕里,他偶尔也会想自己的亲人在哪儿,会怎么样,但想着想着又觉得其实不要也好,一拖三辛苦了十几年的老伍,比把他丢在孤儿院的亲人要好得多。

  今晚荆澜生没来借宿,但展弋回来睡了,房间还是满满当当的。于顽躺在自己床上,枕头上好像还有荆澜生身上的气味,突然有点想快点天亮,想快点去上班。

  同时,首都荆宅,荆鸿元接到了心腹的短信,诧异间读完后,脸慢慢地沉下去,“那些人,还是阴魂不散。”

  拿起手机,划到儿子那一栏,拨出,在等待几十秒后被接通。

  “澜生,还顺利吗?”

  荆澜生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爸,挺好的。”

  两边安静下来,再日常不过的对话在这父子俩间也没有过多的温情。

  荆鸿元主动开口:“你枭叔说你用了影子那批人,是有什么事吗?”

  那边也没隐瞒,交代了几句情形,而后平静说道:“我能解决,不用担心。”

  荆鸿元点点头,答了声好,电话挂断,荆鸿元呼出口气,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他不求,也不敢求多的,能够找回他已经是万幸,那场灾难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可现在那群人又出现在他的周围。

  荆鸿元起身,望着漆黑夜幕,不需他出手,他留给儿子的、荆澜生一手栽培的人从暗夜中听随调令,闻风而动。

  人到底是会老的,荆鸿元如是想,但他的儿子已经能独当一面,明面上的荆氏,暗里的影子,年轻的首领已经能操控起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