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挽汀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却还是觉得刚被黑火炙烤的自己又被丢进了冰冻湖水中,四肢都被水底的冰冷的毒蛇缠绕,有的甚至要强势的钻进他的大脑,要驻空还有着自己浓烈求生求自由意识的脑心。

  救护车在山道上疾驰,甩了跟在后面的警车一大段距离,后方被击碎的玻璃灌进来一股一股的冷刀,扎在他绵软不能动的神经上。

  他又在琼林岛,地裂的时候看到了自己,自己正向快掉进深不可测浓黑地缝中的萧栏伸出一只手。

  不、不要!

  别拉他!

  刺啦!救护车猛然偏离方向,撞向山道旁边积着厚灰的护栏!护栏被重力撞得变形,终于一截脆弱的连接处失控爆开,救护车不受控制地冲出护栏外,一半的车身悬在半空中!

  输送着绝望的冷风化成利刃,扎进这个虚弱的身体里,被药物占领的血管好像突然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充斥,舒挽汀猛扑过去死死抱住萧栏,任萧栏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疼,好疼。萧栏似乎真的被惹生气了,落在舒挽汀身上的拳脚一下比一下重,舒挽汀口里疯狂涌血,撕裂的声音大笑着,

  “萧栏,你去死!”

  油门被重踩,悬在半空的救护车冲出护栏!

  警车的警笛、警员的吼叫、撕裂的刹车声此刻在空中全部化为乌有,那辆救护车像是要学习飞翔的小鸟,从高空中被鸟妈妈叼住扔下来,但却没能在空中展开有力的翅膀,直直地向梆硬的地面栽去。

  山道岩石生长怪异,救护车翻转着落砸在硬突起的山体上,玻璃和车身零件轰然碎裂,一圈一圈地滚向黝黑的山底,山谷间传来轰隆声响。趴在断裂的护栏边的警员看着那辆车在视线里越变越小,最后轰的一声狠砸在地面。

  巨大的碰撞声引起了还停留在原地的人的注意,于顽划动屏幕的手一顿,刘杰接过电话后脸色大变,原地的车队迅速开往山下。

  雨势好像变小了,舒挽汀以一个及其扭曲的姿势被压在车内,痛觉已经感受不到了,也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身侧离自己很近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他不知道萧栏是否还紧紧抓着他,救护车翻转时,舒挽汀耳边除了巨大的砸落声,还有萧栏撕裂的、狠厉的声音。

  “死在一起也行,你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舒挽汀想笑,但破碎的肺部承受不起气流的冲撞,他想,看吧,萧栏就是疯子,什么都要得到手,也可以什么都丢掉连命也不要。

  这不是爱,萧栏,他也真的承受不起萧栏的感情。

  我要再撑一会儿,舒挽汀这样想到,多撑一会儿,让自己和萧栏之间隔得远点,每天都会死人,每秒都在死人,让萧栏这个混蛋排到前面去,最好离他远远的,他可以靠后一点,给后面的人让位子也没关系。

  不管有没有下辈子,他都不想再遇见萧栏了,他可以去海岛,去极地,去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别遇到他就好。

  这样想着,舒挽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身体像泡在云里,眼前也越来越白。

  出太阳了吗?

  可是好冷。

  白光一点点蒙住整个眼球,他看到了几岁的自己,和另一堆小孩子穿着一样的衣服,待在冷冰冰带着铁锈味的房间里,后来是十几岁的自己,每天接受着不停的注射,然后他跑了出来,在一户卖鱼人家里待了几天后,萧栏出现了。

  他曾经拉过一把的萧栏。

  他说:“阿汀,我有一个家,也给你一个。”

  小舒挽汀很高兴,可以吗?可以和他的朋友萧栏一起生活吗?很苦也没关系,他太孤独了。

  萧栏家里的条件并不苦,反倒奢华到了极致。

  再后来,那些开心玩耍的、晚上依偎着入眠的、萧栏喊着他名字自渎被撞见的、告白的、闹翻后被锁起来的、哭的、打针注射的、被迫穿女装的、侵犯亵玩的、痛的、毫无尊严的,这些所有还历历在目的画面飞速在脑海里闪过,这是舒挽汀的一生。

  他从有记忆时就没有家人,他像个瓶子,脏污难堪的液体将他封满一大半,仅有的一点点是甜味的晶体,也被创造它的主人以最痛苦难接受的手段捏碎,粉灰扬向他向往却到不了的天空。

  有点苦,舒挽汀想。

  现在好了,带着清新泥土味的微风将苦的记忆像气一样吹出他的脑海,温暖的雨滴好像落在了他脸上,滑进他的耳朵里,像是神奇的药水让身体越来越轻。

  这是自由吗?

  山间转晴后从低山中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蒸汽,升腾到天空中变成自由惬意的云朵。

  舒挽汀看着云,眼睛慢慢熄灭,他好像也化成烟了,从那辆笨重的救护车里飘出来,向着远处山头放晴的那一角飞去。

  -

  于顽他们赶到的时候,警员们正在尝试把并不完整的尸身从救护车里取出来,跟在后面的警员说,是那个凶徒要畏罪自杀,也有的警员反驳,说是发生争执,要逃离制裁。

  于顽走近,那截清瘦的手腕被压得变形,血淋淋地搁在破碎的车里。

  有什么争执呢?

  不过是一个正义干净的灵魂,勇敢地向邪恶宣战,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杨姗、祝婉,原来第三个不是那十几名受害者,是舒挽汀。

  雨后吹的风都是冷的,于顽抱住手臂,荆澜生默默走到他旁边,给他披上一件干燥的警服。

  原来觉得棘手、无处可查的萧栏,现在几乎全透明的被装进了靖宁市局的技术部电脑中。

  除了蓝汀外,萧氏在全国二十二处产业中均涉及黑色产业链,靖宁市局连夜将U盘中所记录的地址、账本及人员相关信息发送至首都,由首都向各地下达清剿命令。首都对此高度重视,将这次大规模扫除黑黄势力命名为‘正风’,去淫邪恶念,正清白风气。

  正风行动出动大量警力,命令一到达各地级公安局,各地连夜采取行动,依照总部名单严格执行搜查任务,一夜之间,二十二处暗黑势力被大力揪出水面,抓获相关犯罪嫌疑人280余名,共计解救出受害者514名。

  其中涉及纵容犯罪、协助犯罪以及产业链线上线下的各路买家,仍在追踪之中。

  正风行动的新闻不间断地挂了半个月,每天都有受害者家属上警局致谢,但更多的是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不能调和心理状态,家属在医院内整日以泪洗面。

  靖宁市局这边忙了一个周,在所有资料递呈完毕后,这桩由一个荒唐直播自杀案开始,牵扯出的少女坠楼案、山林别墅案、蓝汀暗门案所有真相也水落石出交予大众。

  高行累得快瘫下,还是忍不住提道:“原来那个带杨姗离开的人,是舒挽汀,不过他那时候是长发也说得通,刚好对上陈曜别墅佣人的说辞了。”

  乔飞合上电脑,“他真的很了不起,在萧栏眼皮子底下策划了那么多,收集了这么多情报,救了这么多人,虽然最后自己没能活下来。”

  刘杰瘫在椅子里,这几天他忙坏了,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下,说道:“明天去看看他吧,在东郊陵园。”

  相玉那天直接带着任务从汾州回了首都,走的时候挤眉弄眼说还会再见,于顽笑了笑,随后给荆澜生发了条信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东郊陵园。

  他在这桩案子里,做得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于顽已经把他划为共生死过的朋友了。

  接到信息的荆澜生戳着屏幕回复,被旁边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的某人用眼刀偷袭着。

  温重岭:“你是英雄当够了,又飞车又破案的,准备转行?”

  小荆总挺身在第一现场,靖宁荆氏只得由荆家编外人员温重岭顶上,才重组的靖宁分部一堆麻烦事儿,在首都怎么说也是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温小公子,这两天在这儿确实好好地拉练了一把。

  小荆总对着屏幕不为所动,温重岭无语,谁再在他面前说荆澜生高冷如强冷冰柜的话,他会一巴掌抽过去。

  翌日,陵园,局里的几位都来得挺早,但在看见于顽身边那位时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这位热心市民在这件案子里可派上了大用场,直升机接送、豪车往里砸,刘杰到现在都还在思考送个小锦旗是不是太寒碜了。

  一行人走上长长的台阶,在最角落里找到了舒挽汀的碑位,这个年轻的男人在世界上找不到一个亲人,也没有一张能贴上去的照片,最终于顽接手为他安排了后事。

  碑面只有硬刀镌刻的有力的名字,于顽和众人把花放在碑前,刘杰颇有仪式感的倒了杯酒洒在碑前,说道:“好好去吧,来年,投个好人家。”

  醇香酒液渗进土里,停歇的飞鸟响亮地于长空中鸣叫,在白空中划下一道飞影。

  他们都会记住这个名字。

  下梯子的时候,高行挠挠脑袋,问道:“顽哥,舒挽汀有这么多证据,怎么不提前交给警方啊?说不定自己也不会死呢。”

  刘杰啧一声,“先不说他给不给得了、什么时候拿到的,单是我们在萧栏毫无防备突袭蓝汀,萧栏都能在第二天编造理由,拉人挡罪,即使我们有了这一份,只要萧栏还在运营,我们也讨不了多大便宜。”

  乔飞摸摸下巴,接道:“蓝汀一被搜查,萧栏就要处决那批受害者,我们贸然行动,说不定受害者还没救出来就被害了。”

  高行哦着点头,“所以,舒挽汀是一定要萧栏死,只要他不在,就像蛇被捏住七寸!”

  于顽回头看了眼长阶上的另一头,低声说:“或许他曾经也是想活着的,在看到萧栏满嘴谎言的发布会之前。”

  如果,他能早点找到萧栏的犯罪证据,是不是……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搭上肩头,荆澜生目不斜视盯着梯子,轻声说道:“人各有命。”

  于顽点头,望向初升白日,和煦日光打在前面几人蓝色制服的肩章之上。

  人各有命,但如果有人想随意改写玷污别人的命,那他们必定首当其冲穷追死咬,直到银色手铐戴上双手为止。

  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巨大关注的正风行动逐渐收尾,所有资料依次递呈至首都,在舒挽汀提供的U盘信息里,坐实了萧栏幕后经营者的身份,包括丛万山死亡案,所有证据都直指萧栏,萧栏被钉得死死的没得说,由于萧栏本人在汾州丧生,定罪流程省去一部分,将直接进行有罪宣判。

  恶灵死后仍将背负枷锁,冤魂命债缚结成网,镇压恶灵永囚于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

  而遍体鳞伤的受害者奄奄一息,终被黎明白日拉回人间,反咬下猎人的头颅,取得这场对峙的最终胜利。

  第一卷 ,自杀直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