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天气不算好,小雨连绵下了一整夜,靖宁一些污染大的工厂都放在汾州边上做,遇上这样的阴雨天,整个县城都乌压压的。

  雨不大,但一直淋着也足够浸湿衣裳。

  舒挽汀穿着件薄薄的黑卫衣,头顶上传来帽子湿掉后浸润头发的冷意,他把帽檐往前面又拉了拉,黑色布料衬得肌肤更白,在乌蒙的天里像是蒙了层洁白雾气。

  脑后头发是他自己剪的,仰起头的时候有点扎人,在走出旅馆小巷后,他拐向了条大道。小城市、阴雨天,出行的人要少很多,舒挽汀低着头,帆布鞋进了水,抬脚在地下带起一串水花。

  人群中蛰伏的眼睛找到了目标,手指飞快地传递了信息后,一个人压低帽子跟上舒挽汀的脚步。

  消息很快,得到信息的人若获大赦,捧着手机脚步飞快,萧栏才从发布会下来,脸上的温度瞬间蒸腾,扯开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声音冻到极点,“把人给我看住了,再跑了,都给我去死。”

  舒挽汀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面前,挑了串糖葫芦后继续走。跟着的尾巴事无巨细地报告,同时联系在周围蹲守的人聚集过来,准备拿下这个让他们日夜不眠、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的人。

  身后的眼睛越来越多,舒挽汀不觉危险降至,大口大口地咬着手里的糖葫芦,火红的糖晶粘在唇上,也不觉得甜,冷冽的眼神没有一点波动。

  雨有变大的趋势,行人匆匆忙忙往家的方向走,舒挽汀停下来,身后的所有动静也停下来。舒挽汀仰起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水痕,像水又像泪,他表情难得出现了一些松动,闭上双眼,只留雨水檐下过的声音在耳畔。

  舒挽汀垂下头,水珠从长睫抖落的瞬间,印出一双淬寒意的眸。身后紧跟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舒挽汀突然加速奔跑,拐向一条阴冷的巷道。

  身后人时刻谨记着主子的一句人跑了都活不成的命令,撕开潜伏伪装,拔腿冲了出去,一时间数十人涌向狭窄巷道口,有开门的人家见阵势也慌忙关上门。

  “别他妈让人跑了,东家正过来,跑了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雨声混着杂乱脚步,舒挽汀蹲在墙檐上,手扶着大槐树的粗枝,像是一柄韧性极好的枝干,他在空中轻点了几个落单的跟踪者,双腿骤然发力,稳落在地上的同时踢翻一人,前面的两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张口,舒挽汀一手一个像玩碰碰球一样将他们的脑袋砸在一起。

  雨水掩盖掉转瞬即逝的打斗声,舒挽汀戴上因动作过大掉落的帽子,往巷子深处走去。

  靖宁市局这边,相玉看了眼手机信息后把帮着整理资料的于顽叫到一边,“汾州那边发现舒挽汀了,萧栏的人已经动手了。”

  这么快!

  于顽叫了刘杰,说了两句后两人便去开车,乔飞突然伸起脑袋,“顽哥,萧栏那儿开了直升机,要出靖宁。”

  刘杰皱眉,“48小时观察时限还没过,他怎么敢!”

  “看来舒挽汀对他来说分量很重。”于顽关上车门,拨了个电话,汽车肯定是跑不过直升机的。

  热心市民,再显显神威吧。

  湿冷的小巷子堆着十几个因疼痛扭曲的身体,舒挽汀身上被蹭了不少灰,简单拍了拍过后从地下一个人身上摸出个手机,掰过那人的脸解锁后,长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将手机放到耳边。

  挨近汾州天气越来越坏,直升机上萧栏助理看着主子快结霜的恶相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助理点了接听,正想问情况怎么样时突然顿住,颤着手把手机递给萧栏。

  “萧栏。”

  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是一样的能让他生气。

  “跑啊,老子现在就去抓你。”萧栏声音可怖,似乎是要隔着屏幕把人吃掉。

  对面声音没有一点波动,“你知道该来哪里。”

  电话被掐断,萧栏捏住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抬腿踹了一脚飞行员的后椅背吼道:“给我开快点!”

  飞行员默默加快了速度,全神贯注地驾驶着,他老板不要命,他想要。

  萧栏的直升机还没落地,靖宁荆氏大楼上方又腾起一架,相玉矜持地坐在位置上,忍着东摸摸西摸摸的冲动,拐了一下旁边的人,“你还真可以啊,叫直升机跟叫出租似的。”

  于顽拐回去,小声道:“我不可以,前面的人才是真可以。”

  驾驶座的人戴着飞行墨镜和耳机,侧脸锋利,指节划过仪表盘,直升机稳定行驶在半空。

  本来只是想找小荆总借一下直升机,但临时起飞导致飞行员不能及时就位,于顽缩回位子里,把头偏向窗外。

  所以小荆总亲自来开了。

  要不要向局里申请一笔误工费给小荆总啊?于顽思考着,不过好像也给不起……

  直升机不比私飞,乘坐人员有限,刘杰带着高行他们走高速,汾州警方没得到上级指令,也没法贸然出手,所以现在一定要快,一定要在萧栏之前截住舒挽汀!

  舒挽汀,很有可能就是那条山前的路。

  直升机轰鸣声很大,于顽撑着脑袋,想着这几天舒挽汀安然无恙的躲过两拨人的视线,今天突然出现,真的是行踪被发现了吗。

  现在成为所有人寻找焦点的舒挽汀,挂断萧栏的电话后把手机丢回到地下蜷缩着人的身上,拢好帽衫后走了出去,在街对面逮住了个来不及跑的小不点。

  “你是谁的人?”

  小不点被逮住的衣领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仍然固执的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舒挽汀松手,在人要跑的瞬间又把人拉回来,拨开他的衣袖,冷眸直盯着吓得腿软的小不点,“琼林岛来的?”

  小不点不回答,一直挣扎,舒挽汀放开他,小子瞬间溜得没影。

  舒挽汀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路边拦了辆车,司机看了几眼后试探性地叫道小伙子?随后开始与他的乘客攀谈,问怎么一个人去那儿,那地方邪乎得很。

  情人崖,据说很多情侣在那里殉情,有的都死了,有的临时反悔,一死一活。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那里的诡异事件,舒挽汀靠在车窗上,萧栏第一次带他来这的时候也给他讲了这些,他还记得萧栏像个疯子一样把他推到崖边,问要不要和他一起死,他好像从来不会考虑会出现脚滑摔下去或者他没抓稳,自己会掉下去这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他发疯没有定性,随时随地想做什么就做,不会顾虑任何事情,萧栏要听到的,那舒挽汀就必须说。

  譬如好、行、我只看你、我不会背叛你、我爱你。

  舒挽汀扯开嘴角轻笑了声,他真的爱听吗?自己毫无诚意、敷衍至极的回答。

  疯子。

  把自己身上所有钱给了司机,拒绝司机包返程的提议后,舒挽汀走上了诸多命案的发生地点—情人崖。

  岩石在向空中延申的部分越来越薄,好像轻轻用脚跺一跺,就会马上碎裂成石片掉进万丈悬崖里。

  舒挽汀轻轻躺下,还没干的岩面激得背后一阵凉意,舒挽汀感觉这里躺了很多个自己,像宠物一样被拴着的、像洋娃娃一样被打扮的、像玩具一样泄欲的,还有像囚犯一样被强制注射的。

  有稍微愉快一点的回忆吗?舒挽汀想了半天想不到,如果植株从根源就被浇灌毒水,那能长出什么好叶子呢?

  雨又开始下了,汽车横冲直撞的声音激起高林里栖息的鸟类,舒挽汀仰头接着垂落的雨点,是他自己造成的吗?他不该在那里,拉了萧栏一把。

  车**躁地擦过湿滑地面,车子一路上拦斩了不少伸向道路的枝条,恰如开车的人一样,有东西挡住他,就得死。

  车门甩上的声音让舒挽汀睫毛都颤了一下,他站起来,看着来人,毫不犹豫地退向悬崖口,这个动作果然制止住了怒气冲冲前进的萧栏。

  昂贵的皮鞋蹭上泥点,萧栏停下来,冷呵一声,“用死来威胁我?舒挽汀我告诉你,你就算从这跳下去,你的尸体我也会一块一块的捡回来锁在房间里,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舒挽汀脚跟踩在锋利的薄岩上,再退半分,整个人将跌落下去,萧栏的疯言疯语让他皱了皱眉,开口道:“杨姗、祝婉还有蓝汀的事,都是我做的。”

  萧栏死死地盯着他,舒挽汀又自顾自地说:“我找了祝婉,带走了杨姗,我让她们把事情闹大点,我要你进监狱。”

  没有被背叛的歇斯底里,萧栏语气带上一丝怜悯:“舒挽汀,你看到那些可怜虫,是不是觉得那是你自己?”

  萧栏慢慢移动着脚步,“你想救她们,就像你自己也得救了是吧?”

  “有什么用呢?你要救的人要么死,要么傻了,还有更多的永远不会被警察找到,永远,不会有人来救她们,就像你一样,以为跑出来几天,就得到自由了是吗?”

  压迫气息慢慢变近,舒挽汀呼吸像被堵住,红着眼眶,“你把她们藏哪儿了?”

  “哪里都有,舒挽汀,你以为世界会因为你的一点救世心改变吗?蓝汀那种地方,根本不需要我费力去组织,你丢一块肉进去,一个小时就能爬满蛆虫,所以你的反抗伤到谁了吗?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她们。”

  “她们活该当牺牲品吗!我活该被你当成狗一样侮辱吗!”

  舒挽汀大声吼道,撕扯的声音飘散在雨里。

  “我们允许了吗?把你们肮脏的利益、恶心的**发泄到我们身上,把我们当烂肉一样买卖交易,我们允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