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猛的猎食者踩入陷阱,残喘的猎物绝地反扑,在最脆弱的脖颈被咬住时,猎食者会为曾经的猎杀行动感到后悔吗?

  靖宁市区,工地大楼,楼顶水泥灰和着水汽沾湿女人的长裙,女人抬手架稳手机,两条手臂露出骇人的黑色疤痕,调好拍摄角度,手机映出女人枯槁的脸,女人微敛鬓发,直盯摄像头。

  “欢迎大家收看我的自杀直播。”

  -

  振华拳馆,小厨房里柏青手忙脚乱,在第三次盛菜被烫到手指后深嘶一口气,忍着摔盘不干的冲动,对饭桌前坐着的两位小爷大声道:“不来端菜是让我塞你俩嘴里吗!”

  话音未落一团清瘦的黑影就弹起来,182的身量由于略微瘦削,24岁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十七八的,穿着印着拳馆logo的批发黑T,微长的黑发随着弹起的动作一蓬一蓬,长臂捞起一旁还在甩狙的展弋,趿着拖鞋拖着展弋挤进小厨房端菜,双眼弯成月牙嬉笑道:“来了来了。”笑容明晃晃,露出两颗尖利虎牙,勉强制止了柏青意图抽人的锅铲。

  饭桌上,于顽看着展弋夹走一大块肉塞进嘴里,才满意地挑出一小口菜心和进饭中,伴随着展弋上蹿下跳找垃圾桶的动静问柏青:“今年拳馆招生不错啊,不过老伍去哪儿了?”

  柏青一边死亡凝视着扣嗓子眼儿的展弋回道:“刚出去接电话了…展弋你最好给我吞下去。”

  展弋小脸呛得通红,迫于柏青的压力紧捂着嘴,两个酒窝显得更深,抬手向走进来的老伍求救,老伍一巴掌拍在展弋背上,看向于顽:“马局的电话,来活儿了。”

  早春的傍晚温度偏低,人群却熙熙攘攘,气氛火热。忽然一人爆出惊呼。

  “我去,刷到那个没,自杀直播!”

  “天哪什么东西啊?”

  “靠啊我刚看到,结果被封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都脱光了。”

  “有视频吗?快发群里!”

  “我有,我转发给你。”

  一桩轶闻隔着手机将素不相识的人们变成分享见闻的朋友,轶闻的主人公站在冰冷的楼顶,袒露着带血的伤口。

  路人热火朝天地讨论转发,警局内部气压低至冰点。

  于顽在警局门口刚停稳车,就被刘杰火急火燎地往办公室拉,“今天下午六点,群众举报在‘消磨’直播软件上,出现一个自杀直播,局里紧急联系软件方切掉直播,根据直播视频推测应该是在某处大楼楼顶,不过没办法确定具体位置,已经让巡区的同事就近排查附近大楼了,目前只出镜一个女人,年龄在25到30岁之间。”

  于顽接过警员递过来的资料,将黑发拢在一起扎成个小啾啾,坐在电脑前开始回看视频。

  视频上的女人瘦得脱相,她对着镜头牵扯脸上的肌肉,露出个难看的笑,随即缓缓拉下裙子的拉链,肩头、背上交错的丑陋疤痕逐渐出现在视频里。

  女人轻声道:“欢迎收看我的自杀直播。”

  裙衣落地,腿部布满无规则蜈蚣状的黑色疤痕,像黑色的熔岩盘曲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女人浑身赤裸,拿起手机,满身青紫从脚踝蜿蜒到脖颈,她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

  “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女人声音响起,十来度的早春天气也没让她的声音颤抖,“我身上这些画,”女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哦,这是他们的叫法。”

  女人移动镜头,将画面对准上身,手指抚过肩上重叠的疤痕,“用带软刺的皮鞭抽下去,伤口瞬间爆血珠,这叫雪肩绽红梅。”女人拧眉偏头,似在回想,突然转头紧盯摄像头,表情有些狰狞,“可红梅的茎是黑色的,所以他们就把烟灰摁在上面。”

  于顽皱眉,局里跟着看的同事都不由得背后一凉。

  视频还在继续,女人将手机固定,转身站定,背后以脊线分界,两边可怖的伤口呈现诡异的对称状,“这叫东呼西应,要两个人用短鞭抽出相同的伤口。”女人声音依然冰冷,让人听了心底发寒,“可他们手太不稳了,最后却怪我没站稳,所以他们要训练,这次是电线,要训练到怎么打都站着不动的程度就好了。”

  女人屈肘抱住双腿坐下来,直播间内人数暴涨,各式各样弹幕划动,有想了解详情的有看热闹的。女人憔悴得不像二十来岁的脸抽动着,原本漂亮的大眼睛深凹进去,透过摄像头,定定地和那头对视着。

  “还有很多,不过应该讲不完。”她摇了摇头,望了下灰茫茫的天。

  “接下来…请你们帮我选个自杀方式吧。”女人脸上带着微笑,画面黑屏,直播被举报紧急切断。

  直播六点开始,持续时间为6分37秒,被切断后在各大社交软件中疯狂点击,截至六点四十,视频被转发百万次,实时在线讨论人数逾八十万人。

  倒是选了个大家正放学下班刷手机的好时间。

  刘杰已经看过视频,再看一遍也还是觉得震惊,他看向于顽。

  于顽手撑在耳后,手指玩绕着束起的发尾,这是他想事情时常做的动作,刘杰回想当初局里特聘他任侦查师时,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来混实习证明,不过很快,他连带半个局的人员都被他神乎的破案速度和那张完美的脸征服了,来送小锦旗和要联系方式的人比局里的人加起来都多。

  编外神探,不服不行。

  视频中女人出现的背景只有背后的灰墙,没有出现任何地域特征,难以判断方位,于顽问道:“她家属到了吗?”

  “单亲家庭,不过成年后她母亲也没带她了,目前正在联系,丈夫向敏学是本市人,让小高去接了。”刘杰说完看表皱眉:“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于顽低头,天生微翘的嘴角跟着额间碎发垂下来,手里翻着女人简短的资料,‘祝婉,化县人,26岁,单亲家庭,18岁来到靖宁读大学,大三与丈夫向敏学登记结婚,婚后育有一女,3岁的时候因病去世’

  “这是她丈夫的资料,祝婉没找工作,在靖宁恐怕只有她丈夫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看这事儿和她丈夫脱不了干系。”刘杰将资料递给于顽时,出去找人的小高终于带着人到了局里,于顽拿着资料和刘杰进休息室问人。

  小高气喘吁吁地驱散各个部门来看于顽的女同事:“别犯花痴了,手头活儿干完了?”

  于顽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皱眉看向坐在休息室的男人,大概一米七左右,穿着得体的西装,啤酒肚略微明显。

  向敏学看见二人进来便站起来弯着腰要找烟,刘杰抬手拒绝,沉声说道:“你夫人现在有轻生的危险,请你配合我们的问话,我们会尽快找到你夫人,你夫人刚才出现的那个地点你知道在哪儿吗?”

  向敏学双手揪着公文包,看着桌上祝婉的资料摇头:“不知道,我老婆自从女儿走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也经常胡言乱语,真是麻烦各位同志了。”

  刘杰又问:“你最后一次见你夫人是什么时候?”

  “一、一周前吧,我常出差,家里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向敏学不确定地答道,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可对面那个黑衣男人盯得他心里发紧。

  刘杰看向抱着手坐在旁边未发一言的于顽,正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要怎么做,小高突然敲门进来:“顽哥,刘队,有群众报警说发现疑似祝婉人员出现,在桂华工业园区大楼!”

  刘杰赶忙抽调警力,于顽迅速上车,警车驶向桂华工业园区。

  桂华工业园区还在兴建中,因其交通和原料优势吸引了很多企业投资。此刻两名建筑工挂掉报警电话,蹲在园区A栋大楼墙根,由于今天工地牵电线,本来是不上班的,谁知回来拿东西的两人却撞见这一幕,他们远远望着B栋楼顶那个白色身影,能看得出是个女人,裙角飞扬在天台边缘,仿佛随时都能跌下来。

  警车来得很快,于顽下车后看了看周围,都是待建的工地,没有一处监控。

  刘杰前去和报警的工人确认位置后,冲于顽打了个手势,于顽点头,和刘杰带着几名警员上到B栋天台。

  B栋二十层,狂奔上来的于顽轻缓了口气,将警员们留在楼梯口,对刘杰说:“楼层太高,不具备设救生气垫的条件,我先稳住她,你见机行事。”

  于顽缓缓走出梯房,轻声叫着祝婉的名字。

  站在天台的女孩儿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于顽脚步顿住,眼前苍白的面容与直播里出现的面孔截然不同,她不是祝婉!

  女孩儿望着于顽,过于瘦削的脸几乎要埋进头发里,她像是终于收到任务一样,赤足颤巍地移动,整个人机械地往后退,底楼的警员们倒抽一口凉气,小高在下面几乎能看到女孩儿的大半个身体往下面倾倒。

  女孩的身体像是折断的芦苇,随风往下边栽去。

  于顽在发觉女孩往后退的意图的时候就往前冲,疾冲过去的身影带起一片灰尘,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女孩身体完全暴露在天台之外的时候,于顽左手拽住地上没扯完的电线猛地一扑,右手抓住了坠落少女的一条手臂,惯性让于顽整个身子探出去,和女孩一起悬在天台外。

  “于顽!”刘杰大喊着冲过去,梯房的警员们也迅速冲过来扯住电线的另一头,在于顽整个身子栽出去的时候伸手抓住于顽的左手往上拉。

  于顽左手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用力太猛此刻手臂肌肉青疼,他咬了咬牙,右手抓紧了女孩的右手臂,再坚持十几秒,他们就能被拉上去了。

  右手有点冰,于顽偏头往下看,女孩伸出左手用力地掰着于顽抓着她的手指,力气大得可怕,完全没有刚才跌落天台的脆弱感。

  这人是真想死,于顽现在只能想到这一点。他右手有旧伤,此刻正隐隐作痛,于顽死咬着牙,想再收紧一点。

  “谢谢。”女孩轻声说。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于顽突然手一泄力,女孩挣脱了他的手!

  于顽一僵,女孩在空中单薄的像只蝴蝶一样,轻飘飘地往下坠去,最后定格的是女孩轻松解脱的表情。

  落地砰的一声在空旷的工业园区格外刺耳,于顽被同事们拉上去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几缕柳絮纷飞在低空,而白色的蝴蝶碎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