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臣万死陛下万受>第134章 谋反

  天色微亮,西山别苑尚处在宁寂中,李琦已带着兰歌匆匆赶至。

  昨夜,越凌一夜未归,原说随了郡主出城郊游,然至日落依旧不见人影,李琦不免焦急,入宫打听,才知郡主追随世子往西山别苑去了!当下将事之前后联系忖来,已将内情猜得大半。只是彼时城门已闭,一应打算只得留待天明再言。

  一夜未曾好歇,天明城门一开启,李琦便带着兰歌匆匆赶往别苑。

  但说一早求见世子,黄门却还显为难,但言昨夜世子设宴犒下,歇下有些晚,遂此刻尚未起身。

  李琦道:“殿下昨夜,可见过何人?”

  见黄门摇头,李琦蹙眉,正欲再问郡主,璧月却已现身,只是看面色,略显憔悴,似也未尝歇好。原是昨夜送走越凌,她再为细思,加之宫人提醒,才觉知此中不妥,匆忙命人出门寻去,那人却已不见踪影。因而一夜是坐卧不安,惶惶而过。

  李琦闻听,脸色始变,心中不祥之感顿生,只是到此刻,懊悔怨怼已是无济,只得一面命人出去找寻,一面不顾黄门阻拦,径自入内面见世子:万一事出不测,当令他早作打算。

  璧月虽不明内情,然见李琦举动,也隐猜知此回惹出的祸事不小,一时竟也有些战兢,平日里的骄纵任性几是倏忽收敛尽,但求李琦道:“表哥一阵在大哥跟前,可否,莫提起是我带了林渊入内?”

  李琦略一怔,摇头一声轻叹。

  为免唐突搅扰令世子震怒,赶在李琦之前,黄门已在门前唤了一阵,却始终不闻门内动静,思来,殿下当正酣睡。

  当下李琦前来,在门前高声唤道:“殿下,李琦求见?”

  数声过后,依旧无人应声,乃自上前一步,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李琦一步跨入室中,璧月略一迟疑,也随之入内。

  室内犹昏暗,李琦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一物,垂眸看时,却是一柄出窍的宝剑!心中一震,又闻身后璧月惊呼,回眸,竟更为心惊:门前地上,留着滴滴血迹!

  璧月已然教此景慑住,一手捂胸驻足不能前。

  李琦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胆识可谓出众。初时的震诧过后,三两步奔入内去,撩起低垂的帘幔,但见一人仰面合衣躺在榻上,细一瞧,正是南宫霁!快步上前探过脉搏,心中霎一松,却不防身后忽而扑来一人,用力摇晃起榻上之人,一面哭唤“大哥”。李琦无隙插言,一时只得任她哭闹。

  然也好在经璧月这一闹,榻上人终是渐醒转,轻咳两声后,睁开眼,看去却犹带迷糊,略一环顾,似也诧异道:“出了何事?”声音嘶哑。

  璧月闻此,顿时转悲为喜,来不及拭去颊上的泪珠,便一头扎进那人怀中:“大哥无事便好!昨夜皆是小妹之过,今后小妹再不敢自作主张,听信他人之言。。。”

  那人闻言,面色倏忽一凝,喃喃似自语:“昨夜?昨夜我。。。”言间一手覆上双眼,似正尽力回思。

  璧月还欲出言,却教李琦止住,却自沉声道:“昨夜之事,殿下若已想不起,不妨起身到外间一瞧,或能助您回思。”

  璧月闻之一怔,表哥,何时竟能以如此冷色对大哥?

  “昨夜,他来过?”半晌,终是试探般问出这一句,见李琦颔首,那人顿惊坐起,在璧月惊异的眼神中,翻身下榻疾步向外而去。

  璧月起身紧随。倒是李琦,不紧不慢,缓缓踱步在后。

  天光已亮。

  垂眸,脚下的青锋剑寒光凌冽,剑锋血迹犹存!再向门前望去,青石地面上滴滴血痕触目惊心!

  眼前似一暗,南宫霁颓然跌倒。。。

  满心迷茫的璧月及一干宫人皆已退下。

  “殿下,昨夜,究竟出了何事?”一双温暖的手轻落肩头,耳边响起李琦不疾不徐却显温厚的声音。

  面色惨白之人语无伦次:“吾不知,似以为在梦中。。。他。。。他但言要发兵蜀中,吾情急之下。。。然吾绝非有意伤他。。。孰会知那竟不是梦!!”言至最后,一拳狠狠捶于地,显是无限悔恨。

  李琦双眉紧拧,且将璧月方才告知之情道出,又问道:“殿下当下,以为该如何?”

  南宫霁惘然:“该如何。。。如何?”自问下,呆怔了片刻,忽似醒转:“还能如何,你去代我回宫禀明爹爹,万一事有不测,还须早作打算!我。。。即刻带人去寻,想来他受了伤,应是走不远去。”

  李琦一沉吟:“事尚未有眉目,依我看,还是先将人寻得是紧要!他既有伤在身,过处还当留下痕迹,再说此刻距他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因是殿下,不必过分灰心。”

  原是李琦之言在理,不一阵,便有回禀称在后门不远处的小道及草丛中发现了血迹,只是仅限于近处,再远便无所得了。此并不为怪,历过一场大雨,当下血迹未教冲洗尽已是幸事。

  当即又调来数百人马往山外搜寻去,然而至入夜,依旧无所获。

  苦苦寻觅一整日,南宫霁几是一刻未尝停歇,心力交瘁之下,种种不祥之念纷涌上心头,胸中阵觉闷痛,竟倏忽呕出一口血来!左右见状,自是大惊,忙要送之回去苑中歇息,却无奈他如何也不听。正无法,适逢李琦赶来,回禀过一事,二人便仓促登车而去。。。

  夜渐深,城郊一处小院,尚亮着灯火,狭小的院内,飘着浓浓的药味。

  片刻,忽闻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由内出来一人,开口轻唤了声,便有一小厮模样的跑上前,未待询问,便道:“郎君稍候,药尚缺两分火候,一阵好了小的便与您送进去。”

  家主一颔首:“药尚不急,他还未醒,你但仔细煎来便是。一阵,再与我备些热水。”言罢转身欲回,然一思忖,又驻足回首:“明日一早,你再入城去置办些衣物与吃食,吾恐还要在此多留两日。”

  小厮应下去了。

  回到内室,闭上房门,放轻脚步来到榻前,凝视着昏睡之人苍白的面容,摇头轻叹了声,伸手触上他额头,并不觉热,心内才是一宽,又小心替他掖了掖被角,才挨榻落座。

  闭目养神片刻,忽闻榻上传来一声轻哼,忙起身近前,果见那人已缓缓睁眼,倏忽看清眼前人,竟是一怔:“宇文。。。是你!”言间欲起身,孰料方一动,便觉肋下剧痛难忍,瞬时倒回枕上。

  那人急忙伸手相扶:“你受伤已昏迷了一整日,还是好生歇息,莫要乱动,以防伤口再裂。”

  榻上人闭目不言,神志却渐清明,昨夜之事一一浮现心头,一股凉意油然而生,直抵喉间,便止不住咳嗽!惹得榻边之人又一阵惊急,极尽安抚,才令之平复。

  稍歇片刻,那人再睁眼时,眸中的迷色已然消散去,混沌不似方才,乃缓缓道:“此,是何处?”

  榻前人一笑,执起他手:“此乃我一处外宅,处地荒僻,外人轻易不能寻得,你便在此安心将养罢。”言罢,在他手背处轻拍了拍,似作宽慰。。。

  月冷星稀,西郊官道上,一列人马正匆急向城中行去。

  马车中,南宫霁的脸色依旧沉郁,方才在李琦的劝说下,草草用了些膳食,此刻精神总是回复些,然一刻未寻见那人,他便一刻不得安宁。虽说李琦方才之言,似教他见得几丝曙光,然到底只是其人一己之揣测,未得证实前,并不敢多怀侥幸,因而派遣去西山搜寻的侍卫,尚未敢撤回。

  “单凭几道车辙印,表哥怎就能推定此事?”细忖过前后,依旧许多不明。

  “那几道车痕与马蹄印,甚为清晰,可见定是昨夜雨后留下的,且我也已盘问过苑中宫人侍从,这两日,并无人由别苑后的小道骑马或趁车离去,则此为外人留下,当是了然!而另一则,是那人受了伤,独自并不能走远去,然既凭空失踪,当定有人接应,此一点,也不难推测。”

  南宫霁听来,自为赞同,然又道:“表哥为何疑心宇文敖瀚?”

  “宇文敖瀚这些时日对他多有纠缠,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我也是问过兰歌才知,昨日上。。。林渊随郡主来别苑之前,在酒楼见过宇文敖瀚,想必是敖瀚见到了郡主的马车,心中起疑,因而暗中尾随至此。只是别苑守卫严密,想来敖瀚为避人耳目,是将车马停在后苑外的荒野中,自己则一直守在周遭窥伺。”

  南宫霁攒眉:“若事果真如表哥所料,则宇文敖瀚会否已对他的身份起疑?此番将他带走,又会否另有图谋?”

  李琦沉吟道:“单凭这点蛛丝马迹,宇文敖瀚纵然起疑,却还不至想到那般远处去,忖来至多,也只能猜疑到郡主身上。。。”稍顿,又宽慰道:“事还未有眉目,殿下莫要过分忧心,且先去他府上一探究竟再说。”

  南宫霁颔了颔首。

  李琦又道:“为免凭空再多惹猜疑,入城后,还是由李某独往宇文府一探,殿下不妨先行回宫,这一日辛劳,还是歇一歇为好,再则大王处,殿下还须想好措辞应对!”

  南宫霁抚额深叹:“此刻我怎能歇得下?再说爹爹那里,恐是已不能再瞒。。。若是今夜再无消息,也只能如实回禀,听凭处置罢。”

  入城已是戌正时分。

  李琦依言独自轻车简从直奔宇文府,然得到的回音却是敖瀚已几日未曾露面。打听其去向,府中皆说不知,然这倒愈发令李琦坚信,越凌的失踪必与他脱不了干系。当下之急,乃是寻出宇文敖瀚!遂连夜调动人马,往其平日里常落脚之秦楼楚馆一一寻去。

  可惜奔忙一宿,至天明,依旧不闻佳讯传来。李琦的心意也终现动摇,始踌躇是否当上禀蜀王得知此事。只是南宫霁因半夜再回咳血,已教送回宫歇息,思来即刻去搅扰并不甚妥,再则也怕大王动怒,牵累世子。

  一番斟酌后,还是决意多搜寻半日再说。

  日已高升,南城门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李琦纵然心内焦急,却也不得不拉紧缰绳,徐步前行。好容易随人流涌出城门,却见前方一群人正围在一处指指点点,似议论甚么,恰挡住去路。

  策马几步上前,高声唤众人让道,一面目光不经意向人群中一撇,顿是一震:那中间地上,侧身歪倒之人,竟无比眼熟!再一细瞧,心内顿狂喜: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觅了一日夜之人么!

  翻身下马,几步闯入人群中扶起那人。此刻见他面色苍白,见了自己虽显欣慰,然转瞬身子便瘫软下去,倚着自己只闭目喘息。

  李琦自忙令人去寻大夫,一面扶起他欲走,却见他神志似愈发不清,口中轻声反复念着甚,凑近听去,竟似是“宇文”二字。心中一亮,果真是宇文敖瀚!再一垂眸,见他方才至于身前的手已缓缓滑落,白衣上竟渗出血迹。一时大骇,自不敢再加停留,匆忙教人寻来马车便向最近的医馆赶去。。。

  听闻人已寻到,不顾御医与宫人再三阻拦,南宫霁即刻赶去了李府。

  越凌当下尚昏沉,好在伤口重经清洗上药,已然止住了血。据大夫所言,伤口不深,未及腑脏,因是只需安心静养数日,自可痊愈。

  南宫霁闻此,略为安心,问起始末,李琦道早间听闻宇文敖瀚似在城南置有处外宅,便带人往城南寻去,却不料在城门口便遇到了这受伤不支之人。

  南宫霁正欲再问宇文敖瀚,忽闻小厮来禀,原是甚巧,外间正有宇文府的人求见。

  李琦往前堂见来人,南宫霁挥退侍从,轻踱入内去。

  略显昏暗的房中,弥漫着股淡淡的药味。南宫霁虽素来不喜此味,然当下,并未退却。在床沿坐下,凝视着昏睡不醒之人,抬手触上那苍白而消瘦的面庞,轻轻摩挲:区区两日间,却历了如此惊心的离聚,怎不教人唏嘘?好在,你终是安然回来了。

  心内似有股莫名的暖流涌动,情不自禁间,已俯下身,双唇正要向那光滑的额间落下,却忽而顿住---似听到那人正喃喃反复念着甚!侧耳细听,面色顿变,眉头越蹙越紧,盯着那昏迷中尚显不安的人看了片刻,怫然起身而去。

  前厅内,李琦望着桌上的木盒正凝眉思忖。见了南宫霁出来,起身道:“殿下这是便要回去了?”

  南宫霁颔了颔首:“今日午间爹爹已动身往天屏山安国寺礼佛,命我留守,宫中尚有多事待处置,思来不敢怠慢,便先行回宫了。”

  李琦一沉吟:“大王,出宫了?。。。”

  南宫霁点头:“这一来一去,也要三四日之久,朝中之事,暂。。。”言间一转眸,却也瞧见了桌上之物,面上顿露惑色。

  李琦便道:“此物乃是方才宇文府遣人送来的,道是替宇文敖瀚赔罪。”

  南宫霁略显诧异:“赔罪?这么说来,宇文敖瀚果然是当日带走他之人?”

  李琦踱了两步,敛眉道:“说来,事便怪在此!我方才已试探过来人,似乎宇文敖瀚所为,元膺并不知情,只是送来此礼赔罪,却又是元膺之意,便着实有几分蹊跷。。。”

  南宫霁一忖,便笑道:“宇文敖瀚常在外生事,其父岂有不知之理?只寻常祸小不屑过问罢了。然昨夜表哥亲往寻之,元膺自也猜知非小事,故而送来此物,是欲息事宁人罢。”

  李琦闻言,似觉有理,一时便也罢了。

  虽说人已寻得,事过本当风平浪静,然这半日间,不速之客却纷至沓来。

  前脚宇文府的人才去,先前寻了一夜不得踪迹之人竟也随即现身!

  宇文敖瀚一至,便爽快认下前夜之事,直言此来是为一探越凌的伤情。听闻他尚在昏睡中,然伤势已无大碍,倒也未尝强求一见,便起身告辞。

  李琦心中尚多疑问,乘送客之际,乃问道:“宇文兄既早将人救下,何不来我府上告知一声,倒令李某担忧了一宿。且说今日,何故又令他自行回城,却明知他伤势还需将养。。。”

  敖瀚苦笑,但只告罪,却不言缘由。只是临去,还请他代为转告一言:高处难攀,望君莫执迷,好自珍重!

  入夜,四遭皆寂。

  三鼓声方过,夜幕中忽而传来惊心动魄的喊杀之声!

  猝然惊起,房门却已教推开,见一满身带血之人,踉跄着来到面前,指着自己怒喝:“汝既早知此事,为何不来告知!”

  猛然一震,倏忽惊醒,好在,只是一梦。

  茫然四顾,这床帐与四遭的摆设,甚是眼熟。一动身子,肋下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楚---果真,那夜,并非是梦!利刃穿身的彻骨寒痛,此刻记忆犹新。往事已矣,然这揪心痛楚,恐是此生难忘。

  “郎君醒了?”抬眸,正遇上兰歌满怀关切的眼神。

  阖目蓄神片刻,问道:“今日,初几了?”

  兰歌一笑:“初六了,郎君是整整失去了音讯两日呢!”

  “两日。。。”口中轻念了遍,似乎又陷入沉思中。少倾,倏忽睁眼,支起双肘便要坐起,只到底有伤在身,才起一半便又无力倒回。

  “郎君这是作甚?你伤口未愈,不可乱动!”兰歌见之情急,慌忙规劝。

  那人却已顾不得此,一把拉住她:“这两日,城中可有何异动?”

  兰歌满面惑色,但只摇头。越凌见状,似轻出一口气,然面色依旧不定,即刻便教她寻李琦来。兰歌知是违逆不得,依言匆匆去了。

  片刻,李琦闻讯而至。屏退左右,来到榻前一揖:“陛下有伤在身,本当好生将养,不知此刻招来李某是为。。。?”

  “听闻方才宇文敖瀚来过,所为何事?”言未落,已教打断。

  李琦据实禀来。

  越凌侧目:“早间我在宇文敖瀚口中闻听一事,情急之下,才仓促赶回城中。李卿可知,他所言是何?”

  李琦摇头:“请陛下明示!”

  那人缓出一言:“宇文元膺,将在这两日间举事,取南宫氏而代之!”

  犹如一道惊雷劈下,沉稳如李琦,一时却也似觉腿脚一软,险些坐倒。静默良久,好容易定下神,才道:“谋反,乃是灭族大罪!宇文敖瀚却为何要向陛下道出此情?难道,他便不怕事败,同受牵罪么?”

  越凌揉了揉额角,此理,他怎会不知,然细忖后,却还是偏于信之,自也事出有因:一则,既事大,凭空,想敖瀚并不敢捏造?二则,他父子间不洽,若是因此而倒戈,倒也说得通。

  李琦依旧显迟疑:“然他若是有心将事托出,却缘何只与陛下道来,而不上禀朝中?须知这般,他或还可得轻赦。”

  越凌苦笑:“他告知我此事,是为劝我随他离开蜀中!”

  父子多年不洽,并非仅因他宇文敖瀚不成器!元膺寡薄无情,纵然子女至亲,在其眼中,皆不过可任作摆布的棋子而已,士杰与柔素,便是前车之鉴!为免步人后尘,他才故作庸碌,以逃脱挟制。然事到如今,心知是再难全身而退,遂起意远走。

  “这么说来,宇文敖瀚,是欲置身事外?”这才想起他先时令自己转告之言,如此,倒算说通了。

  越凌颔首。思来,当时自己并未应他同去,且趁其不备出走,若他果真心存不良,必然会紧追而至,甚将自己灭口!然事到底并非那般:他不顾凶险,回来城中再加劝告,可见,其人着实并非心术不正之辈,至少,是良知未泯。

  夜叩宫门入见,李琦禀上急情。

  南宫霁乍闻听,自大惊:趁蜀王离宫之隙举事,想来宇文元膺为此计,是预谋已久!只是稍加细忖后,却又面露疑色,沉吟半日,看去难下定夺。

  李琦却已情急:宇文氏若起事,便当在这一两日间,怎还容他多踌躇?因而道:“所谓防患于未然,殿下纵然此刻心怀他虑,然于谋逆之事,却还当信其有,即刻宣近臣入内议定对策,调兵固守宫城,才是上计!”

  南宫霁双眉拧紧:“爹爹离宫,我若擅自调动兵马,恐招惹非议!况且。。。宇文氏将反,此仅为越凌的一面之词,纵然你我心知,却又如何与臣下说明?再者,若此情终究不实,我却兴师动众,到时爹爹面前难以自圆其说倒还是其次,怕只怕果真触动宇文一族的反弦,便酿成大错了。”

  李琦顿足道:“甚么时候了,殿下的心思却还停在此些细小处?殿下若怕擅自调兵招致大王责怪,则李琦愿替殿下但此罪责。到时殿下尽将这造谣生事之罪名推于李琦头上即可。再说调兵的缘由诸多,殿下信手拈来便是,若宇文氏因此便为触动,岂非正显心虚?”

  南宫霁来回不停踱步,许久,才悻悻出一言:“表哥,对那人之言就深信不疑?莫忘了,此,原是出于宇文敖瀚之口。而那两日,他二人走得那般近。。。且那夜在西山,凑巧又是宇文敖瀚将他救起。。。且说宇文敖瀚再不济也是宇文家的人,谋逆事大,罪及九族,他既知此,却缘何还要将此密情轻易泄露与一外人?表哥果真就不觉蹊跷么?”

  李琦怔怔望着他,心内竟有些发凉。垂眸道:“殿下心中既有所猜,何不直言。”

  南宫霁一哼,冷冷道出二字:“离间!”

  李琦蹙眉:“他为何要为此?”

  那人冷哼:“大梁欲取我蜀中,已非一两日之事!近年来宇文慕容二族渐为不臣,想来教他以为觅得了时机,故令爹爹翦除这二族,他正好坐山观虎斗,静待坐收渔翁之利!”

  李琦摇头:“欲挑动宇文氏作乱还不轻易,他又何必亲自涉险?”

  那人一时无言。但自沉吟片刻,却又转了似是而非的口气:“越凌素来城府深,他那满腹心机我怎能一一猜透?只劝表哥莫教他那尔雅温文之貌所蒙蔽,沦为其人手中的棋子却还不自知。”

  李琦不言,心下却是一声长叹:究竟是我为他所蛊惑,还是殿下你,教一己私怨蒙蔽了双眼!

  步出禁中,夜色已深,数十丈外的街市,人声隐约入耳。却不知这祥和安平之态,还得持续多久?

  李琦但自一苦笑,上车道:“去李府!”

  赶车的小厮似一怔,有些茫然。

  见此,李琦不得不补上一句:“去原先的李府!”

  幸好,万分不得已时,还有这最后一步棋可走。

  一日夜奔波在外。

  第三日,天微明时,李琦才姗姗回府,却见越凌已静候堂前。

  方才看到门前来去急匆备车牵马的侍卫,李琦心中实已了然,却还明知故问了回。果闻他道入蜀已有时日,当下是时该回了。李琦忖了忖,并未挽留,只告罪称自己当下在此尚有些余事未了,遂不得伴驾随行。越凌自道无妨。

  清晨的街市略显冷清。

  李琦送客出城,但见来往行人车马寥寥,这一路倒是难得的通畅。

  不一阵,便已来到东城门下,却见前方已然列了一长串车马,停驻不前。不禁诧异,这时辰,城门早已开了,却为何在此滞留?撩帘探问,有知情者道是城门处正换防,恐要一阵。

  李琦眉间一锁,向那人告罪了声,便前往细探究竟。走到空旷处,举目前眺,城门下,果然已聚集了一众人马。心中顿为困惑,便是调防,兵马也不应入城,这,究竟是怎一回事?心中隐隐升起不安,匆忙返回车中,便教回城。

  越凌见此,自问缘由。

  闻他答曰:“事出有变,陛下还是先回城寻个妥当处避一避,出城之事,再做打算罢。”

  越凌略一忖,已对形势料知几分,便未再多加细问,只是抬眸道:“你呢?”

  李琦撩帘往后望了一眼,道:“我还当进宫一趟!”

  沉吟片刻,越凌轻摇头:“若果真有变,这城中恐也无妥当处,既要进宫,吾便随你同去。”

  一清早,李琦又匆匆来见,南宫霁自猜知还是为宇文氏之事,便道:“表哥不必情急,此事,我已命人彻查,一阵,也将召舅舅入内商议。”

  李琦蹙眉:“殿下只是命人彻查,却未下令调兵马入城?”

  南宫霁似为不悦:“事尚未有眉目,我怎能轻举妄动?”

  李琦面色顿转青白,顿足道:“大事不好,殿下速命关闭宫门!”

  南宫霁惊道:“出了何事?”

  李琦直摇头:“不及细说了,殿下但照做便是!好在事或尚有转机,我当即刻出宫禀明父亲,调兵前来护驾!”言罢不待他答言,抬脚便走,然至门前,又转回身:“险些忘了,尚有一事托付殿下。。。”

  随宫人步入禁中,兜兜转转一阵,到了一间殿堂前,抬眸,见上书“文渊阁”三字。宫人便请入内稍歇。

  越凌步入其中,始知是书房,陈设并不如何繁复,却极清雅。

  才坐下片刻,便闻门外一阵熟悉的人声,旋即,门便教推开了,一人疾步至跟前,似惊喜道:“果然是你!表哥今日怎会引你入宫?”竟是璧月!

  越凌迟疑:“这。。。”

  璧月却不及听他细说,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道:“那日,听闻你似受了伤,可要紧?”

  越凌摇头:“无妨。”

  璧月闻之一笑:“那就好!”言方落,却又凝眉:“说来你与我大哥,究竟曾起过何嫌隙?我怎觉,全不似你当日与我言的那般。。。”

  越凌面色顿凝,正自沉吟,忽闻外间一阵骚动,便见一黄门慌忙跑入内来禀道:“郡主,不好了,宫外。。。宫外起乱了!”

  璧月一骇,慌道:“你说甚?甚么起乱?”

  黄门抖索道:“是。。。是有乱军来逼宫了!”

  璧月身子一软,便似要瘫倒。

  好在越凌眼疾手快,忙将她扶住,一面问道:“当下形势如何?殿下呢?”

  黄门道:“形势不明,殿下已往前去了,命小的引领郡主与郎君尽快往后一避!”

  立于城头俯瞰,南宫霁竟不敢相信眼前之景:数百兵将赫然列于宫门前,刀剑出鞘,似随时打算攻城!且惊又怒,厉声朝城下喝问:“孰令尔等前来?此是意欲谋反么?”

  城下高声回复:“大王离京,朝中有人欲乘隙剪除异己,据闻那奸佞当下便藏身宫苑之中,宇文相公生怕殿下年轻不经谗言,更怕歹人因不达目的而对殿下施以加害,遂命我等前来护驾勤王。请殿下速开宫门,令我等入内捉拿奸佞!”

  宇文元膺!果真是他!

  南宫霁一时怒气上涌,指着城下斥道:“一派胡言,宫中何来奸佞?我朝中最大的奸佞,便是他宇文元膺!尔等今日之举,已同于谋反,只眼下大错尚未铸成,若即刻退下,拿了宇文元膺来见,或还可将功抵罪。”

  孰料话音未落,便见有箭矢自城下飞来。左右见状,忙护他往内躲避。

  片刻间,城下喊杀声已起,乱军,竟果真开始攻宫门了!

  飞上城头的箭矢越来越密。敌众我寡,守宫门的将士才区区数十名,不得已将近处的宫人也调遣来,死守苦候援军。

  南宫霁定要留在城上督战,左右劝阻不下,正惶急,忽闻身后传来数声呼唤:“大哥!”回首,竟是郡主南宫璧月!其人身侧,尚伴着一白衣俊雅之人。

  南宫霁一见顿怒起,喝问:“孰人教你来的?”便急命左右将之送回。

  璧月不从,定要教他一道走。但见身侧之人凑近轻言了两句,璧月似半信半疑,又望了他一眼,终是一步三回头下了城头去。

  此时,又闻城头呼声高起,南宫霁心内惊急,转身向外欲一探究竟。孰料正是这一瞬,耳畔风声乍起,料知不好,却闪身不及!好在教人猛扑开,踉跄倒地,惶然回首才见方才立足处,竟已插上了数枝羽箭!

  惊出一身冷汗,再看身前人,正蹙眉捂着肋下喘息不止。心内顿为触动,伸手扶住他:“方才教你回去,缘何不听?”

  那人直起身,面露倨傲,却一言未发。

  箭矢依旧不断飞来,南宫霁将他拉入殿内,交于左右:“带他下去!”

  那人一哼:“我欲在何处,尚无须你来命我!”

  一言自又激起南宫霁的恼意,喝道:“此处是我蜀中,你还敢忤逆我不成?且说你既当日心心念念不忘那宇文敖瀚,当下又来此作甚?。。。我且告诉你,再妄为,定将你同乱党处置!”

  闻此,越凌竟不似气恼,只冷冷抬眸:“处置?你且先保全自身再言罢。”

  话音方落,便闻左右呼道:“起火了!”原是乱军已在宫门纵火,且向城头投射火箭,形势极为不妙。

  南宫霁一把甩开挡道的宫人:“形势已不妙,宫门若破,大势却还何存?”

  言虽如此,宫人们却怎敢任他前去犯险,自是奋力阻拦。

  正乱时,忽闻一清冷之声:“宫门破,大势未必就去,然若你今日枉死在此,宫中便群龙无首,彼时结局如何,才果真是不可料!”

  南宫霁一怔,却闻那人继而又道:“李琦已去搬救兵,或许不出个把时辰便有消息。当下敌众我寡,你定要坚守城上,实乃是逞匹夫之勇!万一你遇何不测,便是等来援军,却也大势去矣!”

  一语惊醒梦中人!南宫霁回望了眼城头,虽犹有不甘,却是一闭目:“回后宫!”

  宫苑东北角的文渊阁,算得僻静,想来乱军便是攻入内来,一时也寻不到此,因是众人在此暂避。

  宇文元膺这老匹夫对此预谋已久,既知李氏是蜀王的心腹之臣,又素来与他宇文氏为敌,他岂会毫不设防?万一他早谋算到这一步,逼宫之时也将心腹大患的李、韩二族一并拿下,则当下,便果真是回天乏术了。

  心中忧思甚甚,然当着一干诸人的面,尤其璧月等女流,南宫霁乃是力掩焦虑之色,只是极尽安抚之能。

  时间静静流逝,众人心内各怀所虑,却不敢言出,着实如坐针毡。

  时近晌午,援兵依旧未至,反之,却候来了一个坏讯:宫门破了,乱军已杀入禁中!

  闻此,胡、杜等几位娘子顿时啜泣出声。

  南宫霁惊怒之下,拔剑便要往外去,却教南宫清与璧月拉住,苦苦相劝。见此,南宫霁自为恻然,叹道:“今日之事,本是我刚愎自用、不听劝言所致,当下连累尔等受累,教吾于心何忍?想宇文氏今日逼宫,所指自然是我,我便不妨令他遂意,或还能与尔等留下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皆嚎啕起。

  “纵然难免一死,又何必急在一时?”越凌此刻倒尤冷静。

  南宫霁茫然苦笑:“你还有何法?”

  “乱军人数至多不过数百,宫中尚存宫人几多,可集结起加以抵御,能保全一时是一时,不定一阵援军便会赶至!而当务之急,还是当速速离开此地,虽说乱军未必即刻就能寻到此,然而吾等皆在一处,过分显眼,因而此刻分开躲避,才是上策!”

  南宫霁忖了忖,决意依言行事,一面命人集结宫人,一面命将二王子、郡主与诸位娘子分别送往他处避祸。

  一应事了,室中惟剩他二人,对视许久,未出一言。

  只是该来的,终还是来了---区区一刻钟后,便闻乱军已近此处!不及多思,南宫霁拉起那人由后门跑出去。

  穿梭于幽深的宫苑,二人似惊弓之鸟,一路疾奔。跑了不知多久,越凌终似耗尽了气力,再不管那人催促,倚着一处宫墙无力跌坐。。。

  才歇一阵,却见前方出现两个灰色身影。南宫霁面色顿变,拉起那人又飞奔起。可惜来者已瞧见了之,一时紧追不舍。

  二人逃进一处巷道,越凌却再也跑不动了。。。

  追随者旋即而至,各自拔剑出鞘,步步逼入巷内。

  此刻,巷道一侧的门内,南宫霁正贴墙而立,侧耳听着外间动静。

  脚步声愈来愈近,终于到了近前。南宫霁顷刻手一扬,便似有何物倏忽教倾撒出去,随风迷入来者眼中。二人顿时蒙眼大叫,门内之人乘势跳出,两剑将二人斩落地下!再回头一望依旧坐地不能起之人,眸中竟显几丝得意。

  未多言语,稍歇片刻,二人便默契般上前脱取两具尸身上的盔甲。

  方逃过一劫,南宫霁得意欣慰之余,难免有所松怠。当下正低头专心手中之事,耳边却忽闻一声惊唤:“小心身后!”

  匆忙回头,果又有两条灰影,一前一后,将至跟前!起身一把将那人拽至身后,迅起一脚绊倒那扑将上来之人,起手一剑穿喉。再回头,心中却一凛:一道精光已向颈侧袭来!

  抽身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眼角瞥见一影晃过,惊骇过后,那剑却还悬在半空!

  乘隙闪身,一面厉声喝道:“凌,让开!” 原竟是那孱弱之人,当下不顾自身安危,扑上前挡住了那执剑的手。

  呼声但出,却为时已晚,执剑之人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腹上,那人顷刻便如败叶般飞将出去,后背重重撞上宫墙。

  “凌!”攻心之怒顿起,手起剑落,一颗人头顷刻落地!

  疾步上前,好在那人意识尚存,脸色虽已极不好,却勉强支起身,断续道:“此地。。。已不可久留,你还是。。。”话音未落,巷外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见他苦涩一笑:“你先走罢,无须管我。”

  心中猛然刺痛,南宫霁摇了摇头,轻扶他倚墙坐起,回身捡起地上沾血的长剑:“若今日逃不过此劫,你与我的恩怨,便待下到黄泉再为清算罢!”

  又几个灰色身影由巷口直扑而来。刀剑相触之声,清厉回响在这狭窄的巷中,令人胆寒心惊。众寡悬殊,胜败实则早有定数。一不留心,臂上便教一刀划过,血濡衫袖。身后人开口欲呼,然声微几乎未不能闻,倒是受此惊急,再难支撑,身子缓缓滑落。。。

  右肩再中一剑,南宫霁方一分神,身后便觉一阵冷风袭过,背上倏忽受一猛力,便向前扑倒,直觉不好,急向一侧翻滚,眼前刀光剑影闪过,然而后背,也终是贴上了墙---抬眸,对上那几双满怀恶意且冰冷的眼睛,心内顿凉。

  “霁。。。”一切声响俱息,终是听到了那微弱的呼唤。

  转眸,那人便在数尺开外,虽已无力支撑,却还翘首望着此处,嘴角挂下的那丝鲜红,令人心中惊痛。只是时至此刻,那双清澈的眸中,充盈的依是关切与暖意。

  心思一动,虽知渺茫,却断然收回目光,直逼眼前几人:“尔等既已得逞,可杀我前去领功,然他,却决不可伤,否则,必令尔等后悔不及!”几人对视了一眼,却是冷色一笑,缓缓举刀。。。再一次回眸,强颜一笑:凌,若此是今生最后一眼,我已然心满意足!到泉下,再容我好生与你补过罢。

  剑,已然挥下,越凌绝望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