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臣万死陛下万受>第125章 真相

  天将亮,雨声渐歇。

  一宿未眠之人,此刻才起身揉了揉额角,谓令其道:“你先去歇息片刻,天亮后,再往大理寺走一遭!”

  令其显为诧异,问所去为何?

  那人背身临窗而立,并不能见神情如何,但闻话音,却是平淡:“有情回禀!”

  令其不知所以,然待闻详细,却倏忽变色,大惑道:“郎君怎就以为,禹弼是为蒙屈?”

  南宫霁恻然一叹:苏禹弼随他入梁十载,若果真心怀叵测,欲陷他于不义,何须待到今日?况且,下毒贡品,绝非易事,必是密谋已久,苦费心机,而事既成,又怎会轻生反悔?即便是顾念旧情,幡然醒悟,堂上却又何故三缄其口,多加隐瞒?当知若无实证,仅凭一面之词,大理寺并不敢轻易结案。此些,以他苏禹弼的机敏,不能不思及。

  既如此,案情未明之前,他又何故急于求死?是不欲受刑讯之苦?但依南宫霁所想,绝非如此!禹弼所以作此抉择,乃因并非元凶,无从招供!若受刑讯,恐言多有失,更难保情急下不胡乱牵连,遂才决意一死了之!而此案若终不得解,大理寺或因贪功之故,且还就此定案。如此,他便可将罪名揽于一身,以解主身之忧!

  这一噩耗,诚如晴天霹雳,一时虽令南宫霁悲痛欲绝,却也教他幡然醒悟:禹弼竭忠护主,以致惨死,无论如何,在其身后,不能再背负背主谋逆这一恶名!

  这一夜,将前事细细思量推敲来,南宫霁已有所悟,只是一己之推测,若无实据,并无足为大理寺采信!好在多年交情,张放对他南宫府之危难,不至袖手旁观;也好在那下毒之人虽狡猾,却终还是留下了破绽!

  寻迹追查,区区数日后,真相便水落石出!南宫霁所料,丝毫不差,此案元凶,虽非禹弼,却还依旧是他身侧之人。

  若问事之始末,还须先回到那日,南宫霁命令其往大理寺,实仅为传达一言:蜀中宇文氏素存反心,此回宇文士杰入京,行迹多有不明,似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因而疑其才为此案之主谋!

  为此计,南宫霁自然是经了番深思熟虑,毕竟此事若现偏差,难免落个诬告之罪;更莫言,此便果真是宇文士杰所为,他南宫氏却也未必能得全身而退。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张放的性情,南宫霁深知,仅凭禹弼一面之词,明知查无实据,他断然不会草率定案!如此,禹弼一死成枉然,父亲依旧要应召入京,这实非他所欲见。至于宇文氏,想必当下形势已在其算计之中,若此局不得破,蜀中恐便一步步沉入深渊,假以时日,大局或也将为宇文氏所左右!因而斟酌来,为免宇文氏奸计得逞、惑乱天下,便也只有涉此一险了!

  指证宇文士杰,南宫霁虽无实据,却也并非凭空揣测:一则,他宇文氏不臣之心本是了然;二则,投毒一事,加之之前谋刺夏之望一案,皆出在宇文兄妹入京之后;第三,士杰入京这些时日,虽长留府中,然其下一干侍从的行踪,却不甚清楚,更为蹊跷的是,偏是贡酒入京当日,士杰曾借故外出!当下回想来,此些皆是令人生疑之处。

  后真相查明,证他所料不差:士杰当日外出,并非为游赏,也非采买物什,更非会友,而是出城迎候押运贡酒的队伍,其时自称受世子之命,前来慰劳!而纳贡使但识他宇文衙内是为世子身侧亲信,自然不起疑,才予了他可乘之机。

  事后大理寺虽加讯问,然纳贡使以为事涉世子,生怕与之添不测,遂斗胆瞒下此情。好在张放得了令其上禀,又将当日押运贡酒上京之使臣护卫一一提来重新过审,才得真相。

  与此同时,毒药乌头也寻得了源头,据一药铺伙计指认,当初来此买这乌头粉之人,乃是士杰身侧亲信侍从!

  如此,宇文士杰便是此案主使,自无旁论!

  案情既已大白,宇文士杰自担其罪不必说,南宫霁当下所忧,却是朝廷能否收回成命,免父亲入京陈情。再说弑君谋逆事大,又当如何处置宇文一族?此至关紧要!宇文氏离间之阴谋既败,当下当尤自危。宇文元膺位高权重,其弟宇文元庠与宇文元序皆掌重兵,罪连其族,恐生变故!

  而他一番忧思尚未得解,事却又再生不测---大理寺来拿了柔素去!因其身为士杰亲妹,或曾助其成事,便不然,谋逆之罪本当株连!因而此回,他兄妹二人当是凶多吉少。

  柔素无辜,南宫霁自然心知。当初一心只欲寻出真凶,以息事平议,且为禹弼伸冤,却丝毫未想会累及柔素!但她今日身陷囹圄,面上是为兄所累,然实则这苦果,又何尝不是他南宫霁一手所酿?

  思来满心不忍:她一介弱女子,方还是满怀欣喜嫁作新妇,转而却已蓬头垢面沦为阶下囚!终是天意难测。

  半月后,大理寺终是判下此案:宇文士杰罪大恶极,判斩立决,其妹宇文氏则命自尽!

  虽在意料之中,南宫霁却难免大恸:士杰固然咎由自取,然柔素受其株连,亦难免一死,着实教人不甘!到底说来,她是为自己所害,眼见其死,南宫霁于心不忍,因而不顾令其苦苦劝阻,定要入宫为之求情。

  一晃两月未见,此间横祸乱生,越凌料得他心意焦躁,恐至颓废,着实忧心。当下闻听他来,自即刻宣进。

  当下一见其人,果真清减不少,形容也似憔悴,越凌心中颇不忍。

  左右已教屏退,南宫霁此刻却依旧愁眉深锁,似有满腹心事,几回欲言又止,看来颇为踌躇。

  越凌见此,自猜知他心中那难言之隐,必关乎前案,便索性先行表明心迹,道:“贡酒一案,既已查明,宇文氏本当合族株连。。。”

  不想话音未落,那人却已情急起,抢断道:“宇文士杰是为元凶,纵然当诛!然其妹宇文氏良善天真,对此并不知情,还请陛下免其一死。”

  越凌一怔,并未料到他所求竟是此,蹙眉道:“此事,你若早说还好,但如今大理寺判决已生,举朝皆知,你教我如何收回成命?”

  南宫霁恻然:“我若早知如此,定不会许她入京!如今木已成舟,到底说来,是我一手将之推上绝路,若她果真因此受诛,我当此生难安!”

  不知为何,闻此言,越凌顿觉一股无名之怒由心底油然而生,冷哼道:“此意,是我不允你,你但还因此记恨我一世!”

  那人垂头不言,反教越凌愈发恼怒,恨道:“好个求得心安!南宫霁,你一心怜香惜玉,却可曾想此会令我为难?为你这一句‘心安’,我素来已背负了多少徇私武断之骂名,你难道丝毫不知?”

  那人静默许久,缓缓抬头,目光中的意味甚难言喻,似是不甘,又似求乞:“凌,此是最后一回,今后我必然再无所求。”

  越凌心中既气恼又不忍,拂袖背身,长叹了一气:“求免入京、求免株连,今日又求免死,有忌无惮,这江山不如交由你南宫氏来坐好了!”话虽如此,语中却全是无奈。

  一番争执,依旧未能救下柔素。南宫霁神思恍惚,回到府上,天已傍晚,却闻王叔已来了一阵。原德昌入京已有时日,明日便将回蜀,因而前来话别。

  当下听闻南宫霁竟入宫替宇文氏求情,德昌大惊,顿足道:“殿下好糊涂!此案方平,昨日我入朝力争,求免大王入京陈情,圣意原已有所动,你却轻率出此举,岂知不坏事!”

  南宫霁一怔,忽而想起方才越凌似有“求免入京、求免株连”之言,才是恍然:原叔父早已入朝陈过情!

  蜀王入京,蜀中则或恐生变;加罪宇文一族,则其必反!此便是德昌当日入朝所陈之情。

  实则自慕容氏一案起,宇文元膺已然多生防备!

  回忖慕容一族所以这般轻易便致崩溃,乃事出有因:慕容氏所掌亲军原由慕容伸之子慕容皓统领驻于恭州,只事出前半月,慕容皓凑巧因事教召回成都,军中一时群龙无首,加之慕容皓本不得人心,朝廷又适时安抚,才得以免去一场反兵之乱。

  然如今宇文氏之势,与当初的慕容氏并不可同日而语!他族中掌兵二人,宇文元庠与宇文元序,现下各驻利、雅二州,此二地、尤其雅州距成都不过百里之遥,大军若动,数日可抵!而有慕容氏之鉴在前,当下任朝廷如何宣召,那二人俱称病不归,其意已是昭然!

  蜀中易主,绝非大梁所欲见,尤其宇文氏野心甚甚,相较羌桀拓跋氏,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圣意实已明:蜀王可不入京,宇文一族也可暂免株连(当下对外,宇文士杰的罪名已教含混为挟私下/毒,刻意饰去弑君字眼),只是宇文兄妹二人,坐罪已实,不能轻纵!

  南宫霁但闻此,心中已是凉彻,如此,那柔素岂非是连一线生机也不得了?

  看他似心犹不甘,德昌忧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再出何不智之举,遂劝道:“贡酒一案,本已令举朝哗然,便是朝廷不问大王治下不严之罪,也当株连宇文氏全族!当下惟拿他兄妹二人论罪,已是天恩大赦!殿下还须顾全大局,不可再因私情而轻率犯上!”

  言罢,见那人依旧不置可否,便知他犹还执迷。心中自为不安,来回踱了一阵,终似定下决心,回身道:“有一事,原本不当在此刻言起,以免殿下多起忧心,然如今事多不测,我看还是当教殿下知晓,以便应对!”

  南宫霁诧异道:“何事?王叔还请如实相告。”

  德昌凝眉:“朝廷意欲说动大王易储,殿下可知?”

  似同一盆冷水浇下,南宫霁顿时木然。

  德昌似早料到会这般,长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朝廷忌惮殿下,自因殿下才智过人,禀赋德行皆远胜他人!所以殿下才更须韬光养晦,不可显山露水,更忌忤逆圣意,触发天怒啊!”

  一席肺腑之言,可惜南宫霁并未如何听进。他的心,此刻不知已沉陷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