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臣万死陛下万受>第78章 月话

  又是一年仲秋,去年此时,正值兵败凉州,人心俱寒,自不宜大肆铺张。今夕虽不同于当日,然西北大战在即,过分铺张亦不合时宜,只是若还似去年那般悄寂,又未免显颓废,亦自挫锐气,因而仲秋当日,但邀近臣与宗室入宫与宴。

  是夜,宫中灯火辉煌,设宴的升平楼高百尺,伸手似可及月。充耳则丝篁鼎沸,入目则歌舞轻妙,众人如坐云端,自是无不畅快。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醉眼迷离间,更不觉时光流逝。渺乎间才闻二更鼓至,席将散,压轴一曲,乃三绝颜润之舞绾!

  南宫霁已有年余未见此人,看他当下风姿依旧,倒甚欣慰,看来豫王对他还是爱惜的。

  一曲罢,众人却还似沉湎于那低回炫转、慢态繁姿中而不能自拔!笙竽已停小半刻,才渐醒转过,争相叫好。

  颜润低眉轻笑,躬身回礼。

  越凌道:“此舞朕亦是首回得赏,乃是何名?”

  颜润禀道:“此乃为仲秋宴新创,初名《邀月》!”

  宴既罢,南宫霁与故旧几人谈笑风生,出升平楼不远,巧遇豫王与颜润一行。众人自又美赞了一回。颜润一一称谢,至南宫霁时,却深作一揖,道:“窃闻世子精通音律,邃晓乐舞,方才颜某献丑之作,还望世子不吝赐教!”

  南宫霁略一忖,想是方才宴上众人称叹之时,惟自己凝眉略显迟疑,却教他看在了眼中!当下他既出言求教,自己若还推三阻四,便显造作了。遂直言道:“吾观此舞曲,但有‘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之姿!所谓‘飞逐惊鸿去’,三郎不以为,此曲若改作《逐月》更为入题?”

  颜润低眉正自斟酌,身前之人却已代为出言反驳:“嬿婉回风态若飞(1),飞入云汉邀月饮!有何不妥?”

  南宫霁抬手摸了摸下颌,心内一声叹:看来他是无论何时何地,皆要与自己一较长短!只此回,却是轻妄了些。因而一笑:“殿下此比便不妥,还是收回的好!”

  越植也是微醺之故,信手拈来一句便脱口而出,这厢教他一言,倒是醒悟过来,脸色霎变,一时无言。

  正此时,忽闻官家驾到,众人急忙躬身揖逊。

  但闻越凌道:“此际银蟾光满,夜色正好,汝等不回去团家人、酌酒玩月,以酬佳节,却在此闲作争论,不觉无趣?”

  看来方才只言碎语,官家已然入耳。众人急忙告罪,便作鸟兽散了。

  越凌抬眼看了看依旧伫立原地之人,口气似淡漠:“汝还不去?”

  那人叹了声:“今夜人皆归聚天伦,惟臣伶仃,回府亦是独自通晓,望月则凄情更甚,因而不敢归!”

  越凌闻之,一时心生恻隐,再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遂亦轻叹了声,命于琼华阁再开小宴:许久未尝对酌,今日也算对他聊施宽慰罢。

  左右领旨方去,那人已然喜上眉梢,瞧去乃一副小人得志之态!越凌这才心知其方才不过作态而已,不免生出几分懊恼,想其素善施此术,却不知为何得逞也十之八九。

  琼华阁高余十丈,步上顶阁,蟾宫似已近在咫尺。一旦登临,便如置身秘境,教人不忍抽身。

  阁中小宴已妥,又宣进舞乐。

  小酌了个把时辰,南宫霁称似闻何处乐声,宛若云外!他人皆言未闻得。

  南宫霁道:“此刻喧哗,陛下但退左右便可闻。”

  越凌依言,却依旧不闻,倒是墙外天街上鼎沸人声依稀。

  再问之,那人却迷离着双目笑道:“何来甚么仙乐?只是欲与你独处一阵罢了!”

  越凌倒也不恼,只作势轻嗔了声。那人挪近前来,贴身相依。

  皎光入户,与摇曳的烛光相辉映,大梁天子脸上,似教蒙上了一层轻薄光晕,见他侧首合眸一笑,便令人倏然心动。

  顺势啄上那尖巧的鼻尖,逐而滑下,吻上那抹荷色。。。

  耳鬓厮磨、细语呢喃。南宫霁痴醉之余,却忽起一想:此厢风光,此生绝不容许他人得见!

  月华如水,不忍辜负,索性熄灭多余烛火,凭栏相依,任那如银光华倾泻一身。

  夜半无人,但随心私语,二人且说着往年赏花观月的趣事。

  越凌叹道:“当初你曾言,同一景致,然身处异境,与人所感却不同。吾原是将信将疑,在京中,宫内宫外,吾观这月亮,但有圆缺,然月月轮回,素来皆如斯。只是那回于陈州,流落深山,夜半得见玄月高挂,忽觉此景无限凄凉!纵然回京之后,但见弦月,便觉周身皆寒,彼时才算谙汝之意。”

  南宫霁但闻此,环着怀中人的双臂不禁紧了紧:陈州一行,虽有惊无险,想来却依旧心惊,因而不欲重提!自然,除了那一夜,那求来极难的片刻。。。感慨良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惟低头轻蹭他如漆的鬓角。

  又闻怀中人低低道:“汝曾言成都之月,与汴梁不同,却是如何不同法?”

  南宫霁笑了笑:“当初不同,是因望月思乡,如今。。。”于他鬓上轻付一吻:“虽两地风情有异,终是各有好处。”

  静默片刻,怀中人似带笑道:“汝此言若是出自真心,吾便欣慰矣!”

  抬头,那轮玉盘已近中天。

  临轩有人一声清叹:“曾有人与朕言,他国之满月,大如圆台,远盖我中土,你可信?”

  南宫霁几是未假思索道:“黄口小儿,却素出狂言,你也需理会他?”

  越凌悻悻道:“他尚有言,他国一应之物,皆盖我南朝,包括兵马!”

  此佳时,却提这扫兴之题,南宫霁不禁蹙了蹙眉!然听去他应非一时感怀,倒像事出有因,不禁又心中一紧,道:“他欲出兵?”

  越凌凝眉:“当下尚未知,只闻西北密报,拓跋温已向靳国称臣献地,以求他出兵相救!然若你是他,当如何?”

  南宫霁略一忖,道:“大梁于他有匡扶之恩,他岂能背信弃义?且两朝相睦已久,出师总需有名!”

  越凌摇头:“但有利可图,出师之名自是手到拈来,任一事皆可。实则自我始伐羌桀,靳国便已在幽云之北增布重兵,近时更闻边境异动,着实教人悬心。”

  南宫霁道:“那,你欲如何应对?”

  越凌道:“还能如何?遣使前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尚未忘当初之诺,在位之日绝不南侵!”

  南宫霁沉吟片刻,还是将欲出口之言咽回。

  只是越凌已有所察,道:“你有所想?”

  南宫霁一犹疑,乃斟酌道:“赫留宗旻,吾虽不敢言知他甚甚,然数回游猎共饮,却也足看出其乃性情中人,若好生与他晓以利害、动之以情,应是能打动之;然另一则,却是他到底年轻气盛,听不得逆耳之言!因而,若遣使,此人必得能察言辨色,且言辞敏捷,除此,自还须有胆识、存大义。”

  越凌听着,一时若有所思。沉寂片刻,乃缓缓道:“言至当下,皆是利处,想必你尚有隐忧未道罢。”

  南宫霁一笑,到底相处日久,他果是知自己甚甚,便道:“吾方才已言,他当下心气正傲,然今、旧两年两度遣使来求取陛下御像皆不得,因而,若换做你,当作何想?”

  越凌一怔,竟是缄默了。许久,往身后的怀中轻蜷了蜷。。。

  宫墙外的仲秋夜,喧腾鼎沸依旧,将至于通晓!而墙内,夜已沉寂。

  不知多时,怀中人忽而坐起身,轻嗔道:“今日缘何又无端与他起争?你与他不和,宫中几已人尽皆知,这又有甚么好?”

  南宫霁自知他所指乃当晚与豫王之事,答道:“今日实非吾有意与他争,乃是。。。”原欲道明原委,然一想,如此絮叨却又似个女儿般无趣,遂便笑了笑:“罢了罢了,你既有言,吾今后但避着他便是!”

  良夜静好,无缘由于此些琐事上多费唇舌。当下,但静谧相依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