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绵长宫道十分空旷,穿着宫装的侍女太监夹杂着侍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身受重伤的人将死未死,在原地痛苦挣扎却无人敢扶。
平整地面上大片的血迹半干未干。
越往寒翠宫走,景象越是骇人。
一脚踏进宫门,却陡然一变,换了一副静悄悄的情景。
早晨时分,太子三人到了城门口,乌达身材高大壮实,非常容易辨认。
太子手臂无法抬起,露面难免受到过多盘问。
相比之下,宋春景只有手上有伤口,若是遮掩得当,很容易就蒙混过关。
这才有了宋春景驾车进城一出戏,若是进得去,最好不过。
若是进不去,那宋春景就自己先进城,去东宫叫闫真。
宋春景没想到东宫已经空了。
闫真昨日已经带领东宫倾巢而出,一路顺着官道南下,去接应太子去了!
正错过了走偏路北上的太子。
无奈之下,宋春景进宫,半路撞上荔王率领的侍卫军,于是换上侍卫服,混在荔王一行里进了宫。
进宫后又扒下一名死去的太监的衣裳,穿在身上,溜进了寒翠宫。
正赶上逼宫进行时。
一切犹如天定。
国公府即便有私养军队,也比不过荔王的惊心策划,已经尽数受伏。
皇后后继无力、皇上人事不省。
再差的结果也没有了。
宋春景赌了一把。
压住皇帝两处大穴,拼尽全力一推!
素髎穴乃是人体命穴,掌管八大脉络,是通向无数神经的中枢。
骤然受力,身体差的便会当场脑溢血而死,身体好的能醒来的机会也只有一半。
命运眷顾,再次叫他赌赢了。
皇帝被凶险万分的唤醒了。
荔王千思万想,织好罗网,想不到,千钧一发时刻,皇帝竟然醒了!
当即脑中轰鸣作响,眼前爆发无数光斑。
李元昆一直跟在后头一声不吭,知道这是生死存亡时刻,立刻挺身而出,“皇上误会我爹了,因为宫中传出您病重的消息,我爹心中担忧想要进宫探望,但是宫门口却被国公府的人把的水泄不通,这般反常,我爹实在担心这才冲进宫来!”
他跪在地上,请求道:“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不停喘气,紧闭双眼,似乎忍耐极大的痛苦。
“国公府把守宫门处,正是因为担心荔王会有擅闯逼宫此举!”
皇后喝问:“刚刚荔王还说由他继承皇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会儿就反口咬住本宫不放了吗?!”
李元昆余光瞟了一眼荔王,荔王一瞬间闪过无数刀光剑影的念头,因为太过于混乱导致大脑一片空白,又什么都没抓住。
“皇兄,臣弟……真是担忧你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他干巴巴道。
“担忧安危也只需递交入宫请柬等待宣召即可,王爷怎么带着诸多侍卫军进来了?”屏风边的小太监轻轻问道。
这声音不同于平常太监的尖细声,也没有刻意拿捏的腔调。
反倒非常有辨识性的冷淡味道,像空心竹里头注满了酒水,保存十几年斩开来的溢出酒香的那一刻。
既不过分清脆,又不干涩,还夹杂着一种轻微、可忽略不计的喑哑。
“不仅宫中鲜血遍地,连城门口都是王爷的私护军队,不知道的以为王爷是要谋权篡位呢?”
那声音继续道。
这话说的非常有水平,既交代了外头景象,又指责了荔王,同时还没有一口咬定,避免他狗急跳墙。
给了事情很大一个转圜的余地。
这套路异常熟悉,皇后心中所想立刻看了他一眼。
皇帝睁开紧闭的双眼,同荔王一起看向他。
荔王立刻就认出来了,当下手脚发麻,“宋春景?!”
他惊怒交加问道:“你怎么会在此!”
“下官怎会在此,不是该问王爷吗?”宋春景语中包含无数复杂意味,反问道:“王爷以为下官该在哪里?”
该在棺材里!
荔王在心里恨恨道。
皇后急急问:“太子呢!”
宋春景朝她行了一礼,回答道:“堵在城门口进不来,王爷的侍卫军估计是认错了人,都要杀太子呢。”
说罢瞥了荔王一眼。
“不可能!”荔王退了两步,浑身不停颤抖着,“你们、你们……不是……”
“为什么不可能?”宋春景挑起嘴角笑了一声,“我们怎么了?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这话好大一个坑,挖到了荔王眼前。
荔王即刻要跳,李元昆率先张嘴:“把守城门也是为了迎接太子归来,其中或许是有误会!”
荔王望了他一眼,将主心骨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闻言附和道:“是,对对,你莫要诬陷我!”
宋春景无视他话,对着帝后请旨道:“请皇上、娘娘速速派人出城接应太子,太子受了伤,只怕坚持不了许久!”
“伤了何处?”
“御前侍卫八队立刻随你出城接应。”
帝后一齐道。
皇后立刻转头看他一眼,改口匆匆道:“国公府的侍卫也尽数随你前去!”
宋春景来不及回答,争分夺秒将头一低,匆匆告退。
皇帝看着荔王,躺在床上想要坐起,许灼道:“不可,皇上刚刚醒来不能劳累,还是躺着休息吧。”
皇帝似乎真的已经力竭,闻言喘出两口粗气,不在挣扎。
皇后微笑着问道:“皇上总算醒了,臣妾担心坏了。”
皇帝并未看她。
垂着的眼中环视四周,受了伤的宫女、断裂的屏风、荔王脸色无措的神情。
还有皇后脸上的泪痕与颤抖的手。
这一片狼藉尽数倒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瞳孔中,被隐藏到眼底深处,外头一丝情绪都不能分辨。
城外。
乌达屏气扛起足有无人长的拦路木桩,“喝!”一声怒吼,横着推了出去!
立刻将攻来的侍卫队砸退数米之外。
太子一条胳膊垂着不动,单手拿剑跳上木桩,随着沉重木桩落下,他挥下索命的刀刃。
“噗呲——”
一行侍卫被尽数砍了喉咙,利刃势头如虎狼,甚至将半个头都要斩了下来!
连木桩带七八具尸体一并砸到地上,溅起无数尘埃飞扬。
灰蒙蒙一片中,太子纵身一跃,躲开了喧嚣而来的尘土。
乌达靠过去,来不及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殿下,不用杀的那么透彻吧?死了就完了,省些力气。”
太子杀人非常凶狠,一剑过去便取人性命,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方便快捷,避免了强弩之末的拼死袭击。
就是有些费劲儿。
敌人千军,这么个打法,等不到救兵来就累死了。
乌达避开刀锋,挥出一刀,劈到对手胸膛上,将那人甩到地上,不住打滚。
他扭头一看,太子正将深深插进敌人胸口的长剑抽出来,既快又狠,“刺啦”一声掠水响动。
太子非常嫌恶的抽身远离,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乌达:“……”
都什么时候还瞎干净!
他砍杀数人,凑到太子身边,叹了口气,道:
“殿下,咱们两个,就该一起穿着裙子躲在车上,叫宋太医直接拉咱们进城去!”
“第一关盘问简单好应付,最后一关叫你下车搜身的时候怎么藏?”太子挑眉看着他,视线往下一扫,问道:“现切鸟吗?”
“再说,就你那个夜叉模样,也走不到最后一关。”他继续道。
乌达只觉腿间一凉,嘿嘿笑了两声。
他二人闲聊一句,显然不把这些没上过战场的侍卫放在眼中。
但是荔王留下的侍卫太多了。
即便一动不动站着让你杀,时间长了都会累。
一炷香后,乌达气息粗重许多,再次凑过来,“殿下,不成,人太多了!要不咱们先退吧,等宋太医从东宫带来人,再来不迟!”
太子凝神一扫,这里已经成了修罗场,残肢遍地,几乎无落脚之地。
攻上来的人却丝毫不见少。
太子心中一沉。
侍卫便如蚂蚁,多、且喜欢跟着前人走,能让他们如此拼命的诛杀当朝太子,想必得有必胜的信念。
不知荔王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竟连命都不要,也要背负乱臣贼子之名。
“我们一退,更加叫他们士气大振,定会不停追杀,若是闫真来了见不到我,只怕要出事。”
乌达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看来当下只有硬抗。
“殿下顶住,我去上头看看,将他们的头领捉来!”他道。
地面虽然人多,但都是普通侍卫,易守难攻,保住性命不难。
城楼之上无数刀枪林立,若是轻易能上去,还要城楼做什么?
太子:“你留下,我去。”
“你胳膊不方便,”乌达也不管什么忌讳,直言道:“唉,殿下现在少了一条胳膊,没有之前英俊潇洒,杀起人来都不如之前好看了,说不定真不是我的对手了。”
太子:“……”
乌达朝他一抬下巴,“我去了!”
说罢纵身一跳,踩住一命侍卫头顶,把人蹬的脖子“咔嚓”一声响,瘫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太子凝神一望,乌达脚下不停,空中飞来的刀剑、城墙挂着的麻绳,从上之下砸下来的大石,都成了他的借力之物。
“唰!”一声长剑挑过!
太子偏头躲过,皱着眉狠狠看了来人一眼。
面色冷硬阴鸷,眼中杀机令人胆寒。
来人竟被他吓的一顿,下一刻,便被行至身前的长剑赫然挑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