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265章 

  “宁永思的……啊……”苻枭惊了一跳,下意识用手肘一撑, 只是没能硬撑着从榻上坐起, 反倒扯动了伤口, 隐隐有红血渗出,顿时憋着口气,不敢乱来,但嘴上说话却没停:“既然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不……”

  “揭穿?指证?告诉斩北凉?”姬洛截了他的话头, 眼中有深意,“现下一个你已经很麻烦了,遑论再加上一个我?宁永思有备而来,不是铁证, 就是乱扣帽子, 那些被煽动的人说不准是用脚思考, 反正不会是脑子,怎么信我们?”

  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他没有说。

  卫洗的功夫怎样, 姬洛心里有数,脾气秉性如何,大略也摸得到一点, 短时间武功暴涨,性情大变,定是练了什么揠苗助长的邪功,这些江湖禁忌不会无中生有, 多有来源,背后必然有人捣鬼。

  苻枭老实问:“那现在?”

  “斩红缨若来探望,就游说她让你参与彻查,游说不行就威胁,说你不出面,秦国自有人出面,她两相考虑,一定会同意,我虽然不能现身直接插手,但可以给你指点,找出真相。”姬洛食指在桌沿边敲了敲,面容严肃,忽地沉声,“或者,你直接找斩北凉,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再对你避而不见。”

  苻枭追问:“那姬大哥你?”

  “我得去找出幕后推手。”姜夏操控的势力向来唯恐天下不乱,前些时候太消停了,很难说他们没有参与其中。

  “推手?”

  “有人想要斩家身败名裂。”

  苻枭不解:“为什么?”

  “因为人。”

  “人?”

  姬洛耐心解释:“秦军频频骚扰边境,你以为真是开战?晋国安抚流民,仅仅是因为仁德?不,都是为了人,关中要兴盛,需要人口,所以秦军劫掠百姓,而江左要有军备,也需要人,不可能让笔杆子去打仗。而斩家堡……”

  苻枭恍然:“坞堡势力的形成全仰仗流人,一旦从中瓦解,就是散沙一片。”

  “有人找到了斩家堡小小一布衣势力,却久攻不下的关键。”姬洛颔首,露出欣慰的笑容。

  “会不会是‘智将’?我在秦国的时候,听过一个说法,说王猛丞相逝后,其实留下了两套不一样的方略,一套治国给了苻坚,众所周知,而另一套,秘密给了风马默,则是为杀人。”苻枭小心翼翼地说。

  王猛在时,智将与丞相看似各司其职,并无往来,但聪明人往往彼此倾慕相惜,风马默这个人谁按头都不服,也许他独独就服王猛呢?拿着他的遗策,在苻坚心软时替他铲除异己,也未尝没有可能。

  “这个时候谁都有可能,甚至还有你想不到的。”姬洛的眼中迸发出宛如星汉般灿烂的光,那种光急速流转,又急速被吞没,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不动不语时,宛如吞噬一切的深渊,“这几日所见,我大概能猜到斩北凉的心思和他的忠诚,可是,南边的未必晓得。不论秦国还是晋国,若得不到,谁都宁可毁掉也不留给对手,这就是政局较量上的残酷,但是,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和稀泥,如果是,那这件事一定还有我没考虑到的地方。”

  苻枭听不明白,困意上头,拉过被子沉沉睡去。姬洛替他熄了灯,掩门时招呼王石守夜看护,随后转身步入自己的房间。

  歇了两天,斩红缨没来,苻枭一能下地行走,便赶去了演武堂。年轻人骨头硬,伤得重,衣服一穿,除了气色不见红润,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只是,斩红缨近日纠集人手追查杀人魔,根本没空练功。

  好在还有个秋兮,是个性子软的,看苻枭冒死替她家小姐挡刀,心头感念,有意撮合,便给他指了一条路,不入内堡,也能堵到人。

  苻枭一去,果真见到斩红缨,两人先是各自一愣,随后寒暄了两句,这才说上了正常话,把姬洛那夜的指点,基本无差地说了一遍。

  没想到斩北凉紧随其后,斩红缨还没开口表态,他却抢了先,客套地回绝:“傅公子救了小女,斩家上下感激不尽,只是你伤还未愈,这件事就不劳费心。”

  苻枭没想到斩北凉拒绝得如此干脆,愣是和姬洛推测不一,心里一急,便追着多说了两句。

  话多失当,斩北凉质问,不怒自威:“这些话谁教你说的,你不像个有如此胆色之人,你的那个朋友?只是你们也太小瞧我斩北凉了。”

  苻枭愣怔当场。

  斩红缨被拉走,等转头见人未跟来,这才没忍住开口:“爹,我知道你的考虑,但他说的不无道理,当务之急是抓到凶手,由他出面……”

  她这么一说,斩北凉更加误会女儿有意,遂冷笑一声:“爹说句实在话,他还配不上我的女儿!红缨,报恩即可,你们还是少接触为妙,那日你也听见了他的身份,他的话虽有理,可难保不是他们秦国下套,据说‘六星’里那个风马默对付江湖人,很有一手。”

  姬洛千算万算,并没有算到斩北凉铁了心要保宁永思,不仅如此,他还看出了杀人魔和刀谷的关系,对他来说,如果苻枭插手,结果不啻于把刀谷仅剩的几根独苗全盘推出去,所以他心有贪念,蛮横地想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斩红缨知道父亲的脾气,无法再劝,妥当安排人手,由郭益带队出堡排查后,一个人不自觉转悠到了西面的小池,抱着长|枪,站在柳树下发呆。

  这个天柳絮横飞,像一场化不开的雪。

  “斩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郭滢其实一直跟着她,等人站定,看左右无人,这才跨过灌木枝,笑着一路小跑过去,“这几日被我爹禁足,你都不来看我,这次船队出海,我还特意托人给你捎带了礼物。”

  说完,郭滢在怀里一阵翻找,最后摸出一只不足巴掌大的锦盒,双手捧持,递了过去。许是觉得里头的东西斩红缨见了必会惊喜,她自己已先沉不住气,笑得像个傻子。

  斩红缨一反常态没有接,郭滢以为她在生擂台那日的气,于是噘着嘴告饶两声,随后抢先开盒:“据说在海外聚窟州有一种反生香能活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说完,她把手往前推了推,就差一把强塞进人的怀里。

  然而,斩红缨只是瞥了一眼,并不为所动,非但如此,还极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滢,多谢,只是……”

  郭滢本是为讨她欢心,可看着这一幕,突然萌生出一种被忽视的落差,顿时有些绷不住脸面:“你……什么意思?”想到之前的种种,她虽心有不忿,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讪笑着,又道:“我知道你为斩家堡的事情忧心,我……”

  斩红缨拉过她的手,把东西递还回去:“斯人已逝,便如这滚滚洪水,再也不能回头。”

  “我不要!”郭滢尖叫着跳开,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儿时玩伴的眼睛,大声控诉,“在临榆港听到比武招亲的消息时,我知道你一定正焦心烦恼,所以我才请谢叙帮忙,你现在这个样子……”郭滢一面摇头,一面后退,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再到如今的惊恐连连,“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

  斩红缨默然不语。

  郭滢变脸,大声叱骂,一边骂一边哭:“你是不是把哥哥忘了?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傅公子了?爹爹跟我说过,此苻非彼傅,秦国的人,只会是我们的敌……”

  那个“人”字还未出口,只听得一声“噗通”,生生砸断了郭滢的哭骂。她噎了一口气,僵在原地,看了看斩红缨空空如也的两手,和脚边小池的层层涟漪,终于彻底崩溃。

  “小滢,没有走出来的人,是你。”斩红缨扶住郭滢的肩膀。

  “是我?难道错的是我吗?是我吗!”郭滢冷笑一声,咬着后槽牙奋力挣开,灰心丧气结束了这荒唐的对谈,从反生香坠池沉底那一刻起,她无话可说。

  从小到大,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自己的好友能和哥哥喜结连理,当初郭灏死的时候她便不相信,如今斩红缨想走出来,她更不能接受。

  过去的种种美好成了奢望,又渐渐衍生成执念,最后化为不甘。

  苻枭找来时,正好与离去的郭滢撞上,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欲拔刀剑相向,但身后却惊闻一声银|枪的尖啸。她脸瞬间白如细雪,随后只扔下一句狠话:“你等着,我一定要你好看!”便独自离去。

  斩红缨站在池边,握枪的手缓缓松开。

  苻枭往她身边走,却没有停下,而是在岸边凸石上踮脚,跃入水中,开始摸索沉水的反生香。

  方才斩、郭二人争执时,他就站在三丈外的树下,听了个一字不落。也许斩红缨知道他的存在,故意这么说,也许,真如她所说,斯人已逝,再无郁结,可不知为什么,他望见斩红缨握枪而立的那一瞬,心中突然生出异动——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怅惘。

  “苻枭!”

  斩红缨慌乱失神,连枪也不要了,绑起袖子也跟着往水里扎。苻枭怕她轻功一掠,二话不说提人就走,干脆整个人都潜入池中,没顶不见。

  很快,他游回岸边,右手紧紧握拳。

  “这事与你无干,你这是作甚?”斩红缨两眼红了一圈,不明白眼前少年的意图,或许心里有数,却不想明白,能走出来,并不代表可以接受现在。

  但是显然误会了苻枭的举措,后者只是摊开手,将那枚已化得两指宽大小的香料,交付斩红缨掌中:“不要生气,郭姑娘也是好心一片。”

  “搞了半天,是因为她?”

  苻枭抖着身子,飞快点头,又飞快地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

  “朋友知己弥足珍贵,当真失去了,会更难过,”苻枭低下头,“我是个外人,但我能看出,她很在乎你,你也很在乎她。”

  斩红缨笑了,反问:“那你和谢公子呢?”

  苻枭一愕,万万没想到她会以同样的法子揶揄自己。提到谢叙,他心里一紧,寒气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整个人两眼昏花,摇摇欲坠。

  一只手搭了过来,按住他的肩,依次拂过周身大穴,随即有一股热流涌入,替他温暖经络,止血养心。

  落下的碎发掻在苻枭脸上,他睁眼,正对上斩红缨分明的眸子,这个女孩有不输男儿的风骨,亦兼具女子的贴心,也许是他多虑了——斩红缨心如明镜,分寸拿捏,真不用他多管闲事。

  苻枭合掌调息。

  “说实在的,那一天我也很吃惊,你的棍法至多能与我战平,但你却做到了。”斩红缨松开他的胳膊,反身捡起长|枪,抱持怀中,认真道:“换我来看,你也不该刺那一剑。”

  “我……”不仅功夫不及,连说话也差人家一大截。

  看他局促难安,斩家大姑娘不再为难,侧身避走到柳树下,背对而立,道:“前些日子你投其所好,也并非是真的心悦于我,只是觉得合适,对吗?”

  苻枭这会子没有哑口无言,反而急迫地追问:“如果我这样,一直这样,你……会动心吗?”

  有的话摊开来说,反倒没有难为情。

  斩红缨仔细想了想,不住摇头:“不知道。但不管你是苻枭,还是傅公子,我都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我们走的路注定不一样,也许会见血,也许有一天,还会要命。”

  河间的西风扬起两人扎束起的长发,明明离得很近,却没有一次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是战友情……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