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194章 

  得救的沈氏看姬洛后背衣衫碎不成样,也不好意思让人裸于冰雪, 于是便邀姬洛往前头村中歇脚, 说是将就她儿子的衣服换上, 避了风雪再说。姬洛本就出于打探的目的,这一请,正中下怀。

  房屋沿山势建在西北角上,似乎有刻意避开喧闹的意思,偏了大道, 四邻都离得稍稍有些远。一圈篱笆里头,屋舍足有三间,外头挖渠引水,正好在门前矮凼里灌出个不大不小的池子, 养了荷花, 此刻残荷枯尽, 面上积了雪,没有翻动的痕迹, 下头倒是兴许沉着好藕。

  打从进门开始, 无论是找衣裳,还是烧灶热水,都是沈氏忙前忙后, 亲力亲为,这让知道她身份的姬洛实在有些惊讶。

  “少侠还请不要嫌弃,这是我儿的旧衣,我瞧你俩身量相仿, 便先凑合着,穿来御御寒,别冻出个好歹,那就罪过了。”沈氏把衣服往姬洛手头一递,看他背后漏风还往门前站,便推了一把手,把人给挤进屋,随后关了门,往灶房去,“你先换着,我去烧个水,可得吃碗热汤饭再走。”

  沈氏的身影消失在屋前,姬洛捧着衣服,一声不吭进里屋换。桌上立着一面铜镜,姬洛两眼被雪地白光一折,回头时正好望见背上的纹路,他伸手摸了一把,想起了在洛水时的情景。

  在哀牢山上,姬洛也曾向相故衣旁敲侧击打探过九章纹的事情,相故衣只解释说,因为楼中并非人人相熟相识,对身份总得有个判断,于是他们除了以《太玄经》中九天为号,也在楼主征召下,各有章纹凭信之物。

  其实也就是个通关文牒,私人钤记一类的东西,除了泗水的人,其他人并不识得,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燕素仪在白门后山丢了她的珠子,也并没急着寻回。

  此时再见,已物是人非,姬洛心境大不同往日,诸般情绪涌动,最后愣是避开了镜面,匆忙换衣。待套好外衫后,他一面整冠,一面从里屋走出,在正堂多徘徊了一刻,瞧见左侧有一间打了布帘子的静室,趁人未归,便悄悄走了进去。

  家里头清贫,一应都是书香摆设,一眼望去,能全见个通透。这静室教人一瞅,便知是读书写字,挑灯苦思的地方,只是念书的人不再好学,便凭空多了些杂物堆陈。

  靠最里边的墙壁前置了一张香案,纵使旁边架子上的书册沾了陈年的灰,这儿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案上摆了烛火,点了长明灯,正心立着一块牌位,上书“先考风公世昭府君之灵位”几个字,显然是立给沈氏过世的夫君,也就是风马默他亲爹的。

  “风世昭?风马默的父亲名叫风世昭?”姬洛对着已故先人拜了拜,心中一动,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这种熟悉,不亚于他对惠仁先生。

  正待他试图绞尽脑汁回忆时,门外传来说话声,灶房的柴门被推开,沈氏出来应了两声,姬洛猜到是风马默回来了,立刻出了静室,装作收束袖口的样子,低头朝门前快走。

  堂门先一步被拉开,风马默看到他,立刻警惕起来,面色很不好看:“你怎么在这里?”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往台阶下退了一步,左手臂稍稍抬起,将赶来的沈氏往后拦了拦,这才续道:“如果是因为帝师阁的事情,你大可以冲我来?”

  沈氏乍见这阵势,虽然不懂,但却也猜出两人或有误会,她是个明事理的,于是将儿子拉到一边,把午时惊魂的事儿都说了一遍,最后指了指姬洛,又趁手推了风马默一把:“快谢谢为娘的救命恩人。”

  “多谢。”风马默一副见鬼的模样,虽然不大自在,但还是照他老娘说的,朝姬洛拱了拱手。沈氏嫌弃地瞥了一眼,朝儿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这什么态度!好了,你在这儿陪恩公说说话,我先去烧饭,到时候叫你俩。”

  等沈氏一走,风马默拔腿快步朝屋子里走,经过姬洛身前时许是走得急了,跛足打了个摆子,差点前扑磕上门槛。姬洛下意识要带他一把,却被风马默冷冷地瞪了一眼。

  “直说吧,我娘只是个山野粗妇,不喜欢住在城里,所以我给她在这里安置了房子,派了暗卫保护,你在城里过着风流日子,怎么在这犄角旮旯就救得这么及时?”风马默在垫子上跪坐下来,冷冷一笑:“你冲我来的?”

  都是聪明人,姬洛也不跟他兜圈子,径自在他身边坐下,直言道:“当然不是,但也同你脱不得干系,你就不想问问,是谁要杀你母亲?”

  风马默很有点脾气,何况自己之前还坑害过姬洛,此刻,他显然不太想问,所以干脆默不作声,自个儿琢磨:姬洛来长安,无非是因为被自己坑害,在江南武林人人喊打,逼不得已避祸。虽然如今共事一主,但保不准他心里有恨,只是这火气要撒,就得找对人,自己是一个,或许,那个人也是一个……

  难道说,姬洛已经和那个人打过照面了?

  风马默抬了抬眼皮,虽有怀疑,但他素来多思多虑,城府极深,因而并未表现出大起大落的情绪,反而异常冷静:“动手的是他?”

  姬洛趁机诈他:“被人算计的滋味可好?那灰袍人可差点儿借你的手搅翻了帝师阁,只是他没告诉你师昂诈死的消息,兴许并不想让你有去有回呢?你敢说你们之间没有半点隔阂?”

  隔阂?

  这一遭急声抢话,风马默的思绪忽然被打乱,他想要接着那千丝万缕的灵感往下发散,可是姬洛却偏不让他有反应过来的机会,立刻拿话又堵了上来:“我要人无人,如何能哄骗得你?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去查!”

  姬洛的情况,风马默再清楚不过。这个人在长安待了数月,自然有‘芥子尘网’监视,六星将同为一体,若他有异动,宗平陆不可能不告知,除非他根本没有说谎。

  想到这儿,风马默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嘀咕:这姬洛可是足足被师昂追杀了一年有余,江南武林至今还有人唾弃,就算他想演戏,也不可能号令整个武林陪同。何况,当初我在有琼京上给他下套,自认为是神来一笔的妙计,连重夷都没想到,除非眼前这个人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不该有任何应对。

  “难道说,那个灰袍人打一开始就算准了我不会诚心跟他合作,帝师阁失败后,他怕我把事情暴露给姬洛,所以想用我母亲的性命挟制我,好再加利用?”风马默恃才傲物,心中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量他人,再加上他和灰袍人联手,本就互相利用,姬洛一兴挑拨,他心里头当即便动摇了三分。

  姬洛看他脸色沉下来,立刻又再追补一句,替他坐实猜想:“我在松林交手时,发现刺客有意使用短剑,若你娘身死,好大一盆污水泼下来,我怕是百口莫辩。风兄是个聪明人,不用我继续深说,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后果会怎样。”

  “是,我对你无甚好感,你八成对我也怀恨在心,就我俩这种关系,事情一旦发生,我多半怒极攻心,要杀你偿命,”风马默嗤笑一声,心中有怒却隐而不发,只将眉头皱成川字,露出阴毒的目光,“姬洛你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若你我生隙,斗得你死我活,保不准就真让第三人渔翁得利,怎么,你想和我联手?”

  姬洛却并不按常理出牌,只是闲闲一笑,很不客气地说道:“有些事你心里清楚便好,联手就不必了,我不是东郭先生,你难道想做中山狼?与虎谋皮,太过兵行险着。”

  虽然这一番话明嘲暗讽,但风马默听过后,却放心下来——姬洛本就和他不对付,如果那么轻易出口游说,反而猫腻更深,倒是现在这样,更符合他的为人。毕竟只有软弱无力的人,才会拼命拉帮结派以求自保。

  “不论怎样,还是要谢过你对家母的援手!”风马默瞬间露出微笑,起身拱手朝姬洛一拜。

  姬洛一同起身回礼:“这身衣服就当谢礼了。该说的话我说完了,风兄心里有数便好。我还有事,请代我向令堂赔礼。”说完,他跨步出门,离开了荷塘院落。

  等人走后,风马默用手背靠了一把额头,拭去渗出的涔涔冷汗,随后阴沉着脸色,将屋门紧闭,转头入了静室。

  他站在香案前久久伫立。本该做到情绪收放自如的他却刹那破功,在盯看堂上的灵位时,表情渐渐扭曲,凶恶得宛如锁魂厉鬼。

  “是你,都是你!你活着的时候,为了泗水抛妻弃子,没想到你死了,还要留下祸患,祸害我和母亲!”风马默抬手朝前一指,压低声音对着牌位怒骂,情绪爆发下,他双眼在一瞬眦裂,爬满殷红的血丝,“如果不是你,那些人也不会找上我,他们就像吸血的蜱虫,居然还没有死绝!明明楼中楼已经炸了,他们竟然还没有死绝!没有!”

  风马默冲上去,一把攫住牌位,高高抬手,大口喘气:“哈哈,你的《山川十卷》我已经解开了一半,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死也不肯说的秘密全挖出来,我要让你在意的那些人,统统挫骨扬灰!”

  说到激烈处,他将手中的牌位高高举起,似要往地上狠狠砸烂,可是,却在脱手时心念一转,犹豫着又双手捧了回来,紧紧抱在怀中,继而跌坐在地:“父亲,当初我只是与苻坚交好,你便狠心打断了我的腿,叫我这辈子都只能做个被人厌弃的跛子,现在我不仅替他卖命,我还替他拼凑出了楼中楼的位置,我甚至要替他找到余下的八风令!”

  风马默一口大喘气,忽然温柔下来,眼睛里闪过晶莹的光,却如日头照在皑皑白雪上,毫无暖意:“父亲,儿子我突然后悔了,当初不应该让你死得那么容易,应该让你这位中天令使活着,好好看看,谁才是对的。”

  “大郎。”沈氏端着饭菜推门而入,正厅没见着半个人,听见静室有响动,便打了帘子往里头去。

  她探头时,风马默正坐在地上,双手扶着牌位发呆。沈氏疑了一跳,忙问:“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风马默拢着袖子将怀中的物什掸了掸,对着沈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娘,我方才看爹的牌位上落了灰,便想着取下来擦拭一番。”

  “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忍不住和爹说了一会话,”风马默淡淡道,“我说,我和娘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嗨,你这孩子,从小就多愁善感,”沈氏走上前去,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将他手头的牌位取出,恭敬地摆回香案正中,作了个揖,念叨着:“世昭,你若真在天有灵,就保佑大郎早日成家。”

  说完,沈氏回过头来招呼吃饭,见风马默已经默不作声朝外厅走去,便开口叫住了他:“等等,那位姬少侠呢?”

  风马默表现得很恭顺,一板一眼道:“他呀,他有急事,说改日再登门造访。”

  本是一句客套话,沈氏却上心了,连连笑道:“今天多亏了他,刚才在院儿里,我瞅着你俩认识是吧,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荷塘里的藕熟了,记得叫他来家里喝猪蹄藕汤,娘买了好些新鲜的蹄子,哎呀,遭了,只顾着逃命,全落在雪地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她絮叨着,往厨房去端饭。

  风马默望着沈氏离去的背影,用手死死抵住桌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姜、玉、立……他们无非是握着父亲当年跟他们共同图谋的把柄,如果这个把柄不存在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风世昭这个名字有木有一点耳熟……要是有忘记的小可爱,指路朔方之难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祝大家520快乐呀(*^▽^*)爱你们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