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54章 

  来的是扼守荆夔两地天堑的征北驻军,持的是军令, 上头有人动了心, 下头的江湖人不是帝师阁这般名声煊赫在外的千古名门, 征讨不过是一纸檄文的事情。

  鹿台很快着火,不甘心坐以待毙的江湖客与楼中侍从侍女在正门与官兵起了冲突,厮杀声一时撼天彻地。而楼中只会些拳脚的姑娘没有迎面厮杀的勇气,只能东奔西顾退到了崖壁上的悬楼。

  “姑姑,你怎么还在这里梳头发?”巧雨急得一把夺过十七姑手中的梳子, 带着哭腔嘶喊,“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勾结胡人,何况还年年向他们送银子, 他们是白眼儿狼吗?”

  十七娘按住巧雨的手, 轻轻取下那枚黄杨木梳, 淡淡道:“哼,不是杀人, 是控制。贪婪是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的, 他们想叫我们做敛财的猪狗。”

  “款冬她们几个轻功好,你快去,趁人还没攻进来, 带着姑娘们都走吧。”十七娘顿了顿,话语里生生漫出一股绝望,“过了今夜,鹿台怕是不复存在了。”

  巧雨怔住了, 反手一挣,那梳子被撞落在地上,断成两截。十七娘忽然抬眼,一掌将她推了出去。巧雨向后摔,扑倒时硬生生扒着门框不走,赵恒义往她手前一挡,姬洛在后笑了一下,将她拉往退路:“巧雨姐,放心,我们来说。”

  巧雨叹了口气,目光流连一番,咬牙走了。

  “你们还不滚?跟我这种人陪葬,不值得吧。”十七娘朝多管闲事的两人看了一眼,语气不善。

  “哪种人?”话走两耳过,赵恒义假装听不懂,故意问道:“十七姑,那杜仕先真是你杀的?”

  十七姑深深看了他一眼,赏了他一声嗤笑,道:“他脑袋确实是老娘割的。”

  赵恒义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当中会有误会,但十七姑再三承认,那么肯定作不了假,她说是她做的,那就是她,江湖儿女不需博人同情,死到临头没必要再谈妄语。

  姬洛挡开赵恒义,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十七姑为何要造鹿台?商纣王所建宫殿,后于此自焚,不像是个好名字。”

  “问得好!”十七姑突然拍掌,把两腿往桌上潇洒一搁,问道:“小儿可知,孔子弟子子贡曾说‘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多由显赫之人书写,商纣王背了千古骂名,不过是因为树倒猢狲散,人人踩一脚而已,积小恶为大,最后但凡下流事都成了他干的。

  姬洛明白了,十七娘是在以这鹿台作比,她又何尝不想证自己的心呢,不过处于流言蜚语漫天的世间,上位者一呼百应,下位者自然只能被舆论打作邪魔。

  “那你就更不该死了!难道你愿意永远背负污名,为胜者唾骂?你对不起你这一身武艺,对不起那些逆势仍信你之人,更对不起……”姬洛叹道,“那位杜仕先义士。”

  赵恒义看在眼里,不得不叹服姬洛确实很会说话,且字字正中眼前人的下怀。

  十七娘霍然站起,张口结舌终化为一叹:“如你们所见,我天生媚骨,习武多年常为人视之俗媚,幸得一义兄不弃,结伴于长安正义仗剑。永和六年,苻洪生暗心,欲剿灭长安的势力,杜大哥风头盛,因此首当其冲,他不愿无辜义士尽数折损,便与我商量拿他项上人头投诚,我向长安公府进献,张口求财,得金银无数,待散尽千金令旁人撤离后,也一并返渡夔州,此后建立鹿台,收容无辜。”

  “江湖中多批我狠戾歹毒、逼良为娼,不过我避世于此,倒是不在乎这些名声了。”

  十七娘深深吸了口气,调头从几口大箱子中翻出些钩索,振臂一呼:“吴闲杀我之时,我却有一丝求死之意,但你说得对,老娘这辈子还没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这些官吏勾结无耻,但百姓有何其有罪?”

  赵恒义一招手,给两人断后:“走!”

  夔州多高山,屋舍依山而筑,有高有低,层次错落。驻兵破了大门,将前头的人收拾得差不多,齐齐往后涌,看似不过几进的院子,实际上呈缓坡之势,跑起来几步就生乏力。

  三人行至悬楼下百仞峭壁前,屈不换和桑姿正勉力送走最后一批人,此刻兵卒正好攻至主楼,有的从下方往前后院儿里进,有的则冲上了二楼廊桥。

  “你们几个也走,我来断后!”十七娘把手里的把式钩具扔给了屈不换和桑姿,双手起掌风,把人往上一送,扭头去拖拽身后的姬洛和屈不换。

  款冬和巧雨已经在山上,刚好一批人爬上,立刻换下绳子,此刻站在高处的她们已经能看到第一拨冲上的兵卒,不由焦急地喊道:“姑姑,快!快上来!”

  除了楼里的姑娘,桑姿才不管旁人,他瞥了十七娘,当机立断先一步握住了绳子攀爬。脱险的展婈劝赵恒义,而屈不换则把重剑往背上一抗,同姬洛道:“走,没必要在这儿跟他们玩命。”

  姬洛推了他一把:“你先!”

  屈不换轻功好,稍稍握着绳子借力就一跃十丈,很快悬了空。回头一瞥,人已经杀到跟前,十七娘一夫当关,用内力同人缠斗起来。她手中招式看起来凶险,实际用力不过半,打人而不伤人,在她心中,兵行将令,各有各的难处。

  看赵恒义已经上来了,姬洛步子却还未动,屈不换急了,硬是连巴夔的方言都急出来了:“你个背时砍脑壳的,还站那儿作甚?”

  十七娘闻声回头,果然见姬洛有心相帮,一个飞踢借力落在人跟前,分出一只手压住姬洛:“我还不需要一个晚生后辈搭手!走!”

  十七娘的话不容旁人置喙,说完,往姬洛脚尖一扫,趁他跳起时将他往崖壁上赶。姬洛无法,只能握住绳子,看她折返回短兵相接之处,死守整块山壁。

  一个人无论怎么强悍,在数量的压制下注定是渺小的。

  姬洛不忍心看十七娘还未正名,便从此红颜陨落,心道: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姬兄弟,接着!”赵恒义离他最近,最知他想法,当下从怀中摸出两个瓶子扔过去,道:“药粉,慎用。”

  “够了!”姬洛冲他颔首,开始打量地势、摸索风向,待寻得机会就着绳子一荡,伸手道:“十七姑,来!”

  那练舞的人和练武的人身段本是一刚一柔,十七娘偏两头占着,已然能做到刚柔并济。只见她娇媚一笑,足下一个点旋,水袖如陀螺般抽翻当先的兵卒,待后继还未跟上时,转身一点,飞上去握住姬洛的手。

  但姬洛所处位置不高,再带个人,很快便能被从下而来的兵丁撵上,于是他冲十七娘使了个眼色,对赵恒义喊道:“再来!”

  霎时,那一抹红衣如飞虹贯日,在峭壁上侧飞而出,赵恒义伸手一带,稳稳妥妥挽住十七娘的袖子。

  底下的兵爬了上来,姬洛又道:“断绳!”每条绳上最后一人立刻震断下方的麻绳,兵卒纷纷坠落,赶之不急。

  顶上展婈和款冬刚为崖壁上散落如珠帘的姬洛等人松了口气,忽然又听得远处步履齐整,眼见弓箭手立队有方,只道一声令下,个个张弓搭箭——

  “放!”

  箭雨如注来,陡峭的崖壁上几人霎时成了众矢之的,有武器的以武器相抗,没武器的则以内功对之,乍然结成的屏障倒是暂时将乱箭打散了个七七八八。

  可以最远量之,毕竟离崖顶还有三分一距离,左右游走之下最耗体力,几轮下来个个都累如狗喘。顶上的人无可奈何,只能捏了把冷汗干着急,死死盯着那几条要命的绳子和偶尔撞来的飞箭。

  展婈夜视比款冬姑娘强上几分,勉力瞧着这麻绳骤缩,立刻明白是将断不断的征兆,从灌木后头探出个脑袋示警:“小心绳子!”

  她这声音还回荡在山壁上未散,眨眼间就应了验——

  屈不换顶上的麻绳不幸中的,断口还有一丝儿挂着,他往下只能去抓姬洛的绳子,但姬洛本就处于最劣势,两个人目标显然过大且行走吃力,可再往上恰好又没个踩脚的尖石,要一次越过断口实在艰难。

  就在他纠结不下之时,来了支倒霉箭把最后那一丝儿也抹了。

  眼看人就要往下坠,突然一道倩影斜来,不情不愿地捞住了他的手臂:“喂!背重剑的,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可瞧不起你。”

  屈不换迎上桑姿的目光,哈哈一笑:“这不得借你吉言,哦不,吉手!”

  瞧他危机关头仍没脸没皮嘻嘻哈哈的模样,桑姿白了一眼,心里恶心,没好气道:“上我绳上来,我身轻。”

  出了险情,姬洛耐不住了,若不是夜色与山高,他们早摔死不知几回,几个人轻功其实都不弱,一直卡着不上不下乃是要分心对箭,眼下看来唯有剑走偏锋,争得分秒才能尽数走脱。

  “各位,待会不论发生什么,请务必莫回头!”姬洛扬声一言,没等他人搭腔,率先沿着绳子下放,他本就处于几人最低,霎时便将距离拉开。

  弓箭手瞧有人挑衅来,自然将矛头对准这少年小子,然而姬洛毕竟跟吕秋学得几手钓月钩,拉着绳子横飞,愣是让人摸不着皮毛。

  他可不是傻子,弄这一出不是为了当靶子白白吸引火力,而是方才在心中已观星推演,此刻中宫之月恰离毕星,乃是有雨滂沱之象,而夏季夔州多西南向的熏风,当下地势暗合,正好!

  赵恒义眼睛尖,看他一手往怀中掏,立刻懂他要作甚,张口赞道:“有胆识!姬洛小兄弟,莫怕,我会接应你!”

  乌云疾走,夜风忽地喧嚣,风起时姬洛嘴角一撇,袖口遮掩的瓶罐被搓开,一抔药粉挥开一丈多,被风向一带,恰恰落了这些兵丁当头。

  赵恒义给的药粉不是单纯的蒙汗药,而是致人手脚发痒难耐的下三滥猥琐货,效果足得很,虽然不至于药倒整个营,但入夜风急又没人瞧清他虚晃一招,当下头三排都折了,搭在弦上的箭纷纷脱靶,后头盯着的教头、校尉直骂娘。

  趁这缓和之机,十七娘等人都运足了劲力,一口气上攀九霄登了绝顶。姬洛见人都安全撤了,自己功成身退也跟着奋起直追,方才扬言要接应的赵恒义仿佛天生带着坑人属性,过来搭手时被十七娘的水袖绊了一下,迟了,没把人给捞住。

  姬洛下落两丈无处借力,弓箭营里的教头已经反应了过来,挽过紫檀大弓,三支长箭连珠而出。

  姬洛先前不想过分惹眼,所以特意将内力藏拙,现下这三箭来势汹汹,上下观战的人都噤声失语,他也不能不自保。正待和着‘天演步’来一出分光化影,却有一道黑影急来,凭空里截住了他。

  “俺来也!”

  来人穿得破烂如乞儿,他长臂一抗,粗制的衣服硌着姬洛脸有点儿疼。人是伤大雅了点儿,但奈何武功奇诡,怀中跃出银光一道,没两指宽的细剑横竖一斩,不仅截停三支连珠箭,且稳当地斩落银箭头。

  “俺去也!”

  一声长呼后,姬洛只觉整个人凌空而奔,左右抬眼一瞧,心头又震撼又畏惧——这山高百仞,无依无凭,他们这些个自恃轻功不错的也需拿着麻绳借力,防脚下空踩,可这人一路走一路拿细剑横扫,剑尖过处麻绳一截一截断,不但不需要依凭,还能带人直上。

  当真是中原多奇人!

  不过,就是落地瞧着一张脸尖嘴猴腮不是个谪仙貌,众人惊喜之下稍稍生了几分失望,比对之余,屈不换那张粗粝的脸简直称得上阳刚之美。

  在几个姑娘的一惊一乍中,姬洛终于想起打哪儿见过这人——可不就是那天儿在大堂吃白食被侍从差点儿揍出屎来的左飞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了几章,又开始打架了_(:з」∠)_

  啵啵可爱的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