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夺情策>第20章 修罗之面,终焉之枪(下)

  陆忘遥想到顾情的风寒还没好,也不知道顾情能不能赶这么远的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好,我马上就带他来。”说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到门口的地方又停下来向枪王行了个礼。

  “忘,忘遥,你要走了?”飘摇追出去,第一次叫陆忘遥的名字,陆忘遥刚踩上马,回头笑了笑,“当天去当天回,下午我就回来,还带我哥来。”陆忘遥说,“你俩挺像,做饭都好吃,你得再精进精进,照我哥还差那么一点。”陆忘遥两个手指掐在一起比划了一下,然后摸了摸飘摇的头。

  “下午他就来。”说着双腿一夹马,转身而去了。

  这匹马伤了腿,修养了一个大晚上,还是不愿意让陆忘遥骑着,身为顾府的马,它也难得地挨了几下打,这才不情愿地跑起来。

  出了村庄,再穿个树林,陆忘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莫名地感觉天更阴了,风也更大了,不知道顾情这一趟出来挺不挺得住。

  等陆忘遥颠簸了一路赶会顾府,已经是大中午了。

  “来来来,八百里加急来了。”陆忘遥敲了几下顾情的门,“情兄,穿衣服了吗?我进去了啊?”

  还没等里面应声,陆忘遥就推开了门。顾情靠坐在床上,脸色很苍白,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陆忘遥紧了紧鼻子。

  “哎呀,你这,一天喝多少啊。”

  “希望快点好啊。辛苦了,坐下来说。”顾情淡淡道,似乎是习惯了。

  “取来了?”他问道。

  “差一点。”陆忘遥说,“枪王会说我们的话,而且……也认识乘风侯。”陆忘遥道。

  顾情点了点头,并不惊讶,“我知道。”

  “原来杏花酒的原名,叫诛神啊。我小时候买的木头枪,上面还都刻的杏花酒呢,现在想想真是笑死人了。”陆忘遥说着笑了笑,“情兄,枪王说,让你亲自去一趟。”

  顾情这才微微抬起头,看了看陆忘遥,“他愿意给我?”

  “那得你去了再说啊,咋样,能走吗?”陆忘遥问。

  顾情微微吃力地坐起来,“能不能走,都得走,叫王叔备马吧。”

  “好嘞。”陆忘遥道。

  很久很久以前,顾情每次过生日,都会缠着乘风侯送他点礼物,乘风侯也会特意在他生日的时候赶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顾情养过乘风侯送的金鱼,吃过乘风侯带回来的松子,还得到过一半皇上赏赐的玉佩,乘风侯也算是什么都愿意给他,什么都敢给他。

  就唯独一样,小顾情老是想要,乘风侯老是一口回绝——那便是“杏花酒”。

  “我想要这个。”小顾情坐在乘风侯怀里。

  “哪个?”乘风侯笑着问。

  小顾情使劲指了指杏花酒,“我要它。”

  “不行。”乘风侯握住顾情的手,让那小手指着一盒他大老远从江南带回来的蟹黄酥。

  “要这个怎么样?”

  “不要!”顾情把手抽回来,有点赌气的问,“为什么不能给我杏花酒?”

  “小孩儿不大,要什么酒。”乘风侯明知道顾情说的不是喝的酒,却非要逗一逗他。

  小顾情从乘风侯怀里跳下来,奔着立在门口的“杏花酒”去了,乘风侯脚一蹬,坐着椅子滑过去,一把握住门口的“杏花酒”。

  “这个枪是你爹的,给你了我怎么打仗?”

  小顾情一愣,霎时间变了脸色。

  顾家有个小规矩,就是每逢顾情的生日,全家人都要顺着他一天,不能惹他不高兴。这里面最常犯规的就是乘风侯这个当爹的。

  乘风侯也觉得不太好,就俯下身,神秘兮兮的对小顾情小声说,“爹跟你说实话,这个是我跟你娘的,”乘风侯故意看了看四周,又笑着对小顾情说,“是我跟你娘的定情信物。”

  小顾情一下红了脸,赶紧别过头,“你们大人真是……”

  乘风侯仰起头来哈哈笑,然后一只胳膊把小顾情夹起来放在腿上。

  “当年呢,我刚刚打完仗回来,到你娘那去买酒。”

  顾情抬头看了看乘风侯,大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兴趣,全然忘了刚才的不开心。

  “你别看你娘,那话怎么说,腐书网出来的大家闺秀,呦,才不是呢,”乘风侯笑道,“你娘当年,不同意你外祖父安排的亲事,自己跑出来了,上酒馆卖酒,当自己卓文君呢,可给你外祖父气坏了。”

  娘对顾情更严厉一些,小顾情很少听见关于他娘的事情,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还跟着乘风侯一起咧开嘴笑,“然后呢?”小顾情问。

  “然后我俩就遇见啦。那时候我刚打完胜仗啊,但是这边又没什么亲人,我就自己一人,拎着它,”乘风侯说着在“杏花酒”上一拍,“你娘那时候就站在酒馆前面卖杏花酒,我一看,这姑娘这么水灵,太合眼缘了。”

  “你干嘛了?”小顾情有点嫌弃地问。

  “啧,能干嘛,花钱买酒呗。”乘风侯说。

  “你娘啊,看谁都冷冰冰的,一看就不是专门做生意的,一点都不会热乎人。我就过去问她,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要,为什么要出来遭罪?”

  “你猜你娘怎么说?”乘风侯笑道。

  小顾情摇摇头,“你娘说,蛮夷未定,天下未平,不图儿女情长。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姑娘家这么说,我就告诉你娘,这些你不用操心,你请我喝一碗杏花酒,我就帮你平了蛮夷。”

  “她请了吗?”

  “请了啊,但是你娘说了,到时候蛮夷没退,酒钱还得要回来。我就反问她,如果退了呢?你娘说那就再请我喝一碗。我说那不行啊,古来征战几人回啊,我不能为了一碗酒去拼命吧。”

  “娘怎么说?”小顾情问。

  “你娘说,那你想要什么?我说,如果我回来了,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后来呢?”小顾情听得激动,把身体向上坐了坐。

  乘风侯神秘压低声音道,“后来,一战封侯了。”

  “我回来就跟酒馆打听了你娘,人家说你娘让你外祖父给抓回去了,我就给你娘写了封信:我有一银枪,名为杏花酒,我有心上人,名为。”

  “名为什么?”

  “等你娘写啊。”乘风侯弹了小顾情脑袋一下,“这你都想不到,将来能不能娶到媳妇了?”

  小顾情低下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杏花酒”,乘风侯颠了颠腿,招呼小顾情,“儿子,有一把枪,比爹这个还好。”

  小顾情抬起头,“在一个老头儿呢,爹去请了,他没给。”乘风侯说,“将来你去试试。”

  “那,他怎么才能给我啊?”小顾情问。

  “不是他怎么才能给你,是你怎么才能拿得起。”

  “很沉吗?”小顾情问,乘风侯没有深说,只是摇摇头,“它的沉不在重量,说了你也不懂,等哪天你长大了,非用不可的时候,就去请一个试试。”乘风侯说说着,摸了摸小顾情的脑袋。

  沉不在重量。

  终焉的沉,不在重量。

  顾情下了马,额头已经出了微微的汗,他走到老枪王的门前,轻轻扣了扣门,便立在门前等待,良久,飘摇才开了门。

  小铁锤打铁的声音一声一声撞在顾情的耳膜上,他嘴唇微微发白,枪王没回头看他,但是顾情还是给枪王行了个礼。

  飘摇站在一边,看了看顾情,又看了看格外严肃的陆忘遥,一声不吭地背着药去里屋了。

  枪王良久才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顾情,“抬头,我看看。”顾情抬起头,与枪王四目相交,枪王看了看他,转过了身。

  “你可知道,带上这修罗面具,意味着什么?”

  “情知道。”顾情作揖低头。

  “终焉,是没有主人的。”枪王站起来,把刚修整好的枪头安上,“顾情,如果你用不好它,我会派人取回来。枪会没有,你的命,也会没有。”

  顾情没有抬头,声音里甚至听不出波澜,低着头,双手接过了终焉,然后紧紧地攥在手里。

  “你心里有恨吗?”枪王背过手问。

  “有。”顾情坦然而答。

  “恨谁?”

  “恨战争。”顾情说。

  倘若天下安宁,乘风侯便不用披星而去戴月而归,战乱一起,天下永无宁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久久。

  “去吧。”枪王开口道。

  顾情轻轻低头,然后退了出去。



  刚一出枪王的门,陆忘遥就长呼了一口气,他可被里面的气氛憋坏了,刚要扶着顾情上马,就看见飘摇追了出来。

  “你要回去了?”飘摇问。

  “啊,回去了。”陆忘遥说,飘摇有些着急的样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把手里的两大包东西递给陆忘遥。

  “这是什么?”陆忘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挺香。”他说道。

  “这是川贝母,羚羊角,和麝香。”

  “药啊!”

  “是。”飘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刚闻到令兄身上的药味儿,这个应该更适合他一点……一天,一天三次。”

  “这,哎呀,太谢谢你了。”陆忘遥把药放到旁边的箱子里,刚跨上去,手腕却被飘摇突然握住。

  他愣愣地看了飘摇一眼,只见飘摇红着脸,别过头不看他,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

  “你,你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