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67章 

  “若离, 醒醒不可以睡。”

  水滴落在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上官明棠整个人蜷缩在东方月怀里,他极力睁开眼, 想看清人, 也想用尽力气去抓住他, 告诉自己这不是梦魇,他们还能回到之前。

  可胸口的剧痛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强烈, 他已经疲累不堪,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想睡了,就这般沉沉地睡去。

  天边亮光闪过, 强烈到刺目, 雨滴滴落, 烫过眼睑, 淌过脸颊,而后又顺着流淌下去。

  周身的血腥气冲击着东方月的脑袋, 他手上染着朦胧的红, 那是上官明棠的血, 就这样在他掌心里滑过, 他嘶哑的喊着人, “若离,我答应过老侯爷会保你,即便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醒过来,我要你醒来……”

  杨毅勉强撑着站起了身,“你们还愣着做甚,已经死了一个了, 上啊。”

  东方月抬头,眼里蕴着万丈深渊,漆黑不见底,他看着那厮杀过来的魔鬼,一尺。

  再一尺。

  仅剩一寸。

  东方月渐渐放稳了怀里的人,捡起一旁的凝碧,眼底杀意肆起……

  “公子……”

  雨夜里,除了哀痛呼喊,他似乎听到了些其他声音,有人在喊他。

  东方月挥剑斩断了那人的手臂,喘着粗气回了身。

  夜羽一路急奔,“公子,我来晚了。”

  “不晚,来得正好。”东方月说。

  虽然东方月有些吃惊,可这会儿并没有给他叙旧的功夫,两侧的兵正浩荡而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公子,夜羽今晚拼了命也要救你出去。”

  东方月说:“说什么废话,一起出去。”

  此时,山下的城门忽然被撞开了。

  杨毅红了眼,惊恐地大喊:“什么事。”

  有小兵道:“大人,门开了,我们……啊”

  忽而一把长刀从杨毅眼前扫过,紧接着那刀便架在了脖子上,公子玉如幻影一般出现在了他身侧,“杨大人,你好啊。”

  “小……小公子。”

  “是我呀,我来找你玩了。”公子玉笑嘻嘻地看着他。

  其他的人不清楚,可杨毅自然是知道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这人跟小孩一样爱玩,可玩的都是刀剑皮鞭这样的兵器,定远侯还在江州时每个月都要从各地淘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玩,所以没人知道他下一次出手会用什么兵器,即便现在他用得是刀,可能下一秒就换成了毒针。

  杨毅心下一沉,立马软了腿,“饶命,小公子饶命,你们还愣着,赶紧给小公子让路。”

  奴牙和凤泠冲进院里,见左右士兵都在往后退,没想到仅凭公子玉一人,便足够了。

  “公子。”奴牙跑向东方月,“公子,你的手臂?”

  东方月扔了剑,手按在伤口上说:“我没事,去看他。”

  奴牙看了他一眼,又跑进了雨里。

  上官明棠这会儿气息微弱,雨水浸湿了身,还被山风摧残着,整个身子一会儿被大火炙烤,一会儿又像是置身冰窖,他不敢动,只要稍一动作,全身都痛。

  凤泠也跑了过来,说:“公子怎么样。”

  奴牙看了她一眼,又抿了唇看向东方月,那眼神里带了说不出的情绪。。

  东方月看她脸色惨白便知道不好,他一下跳过来直接抱起了人,说:“先回屋,现在下山来不及。”

  奴牙拽着他的胳膊,欲言又止。

  东方月看着她吼道:“别跟我说救不活这种事,他不过中了一剑,我之前被刺了两剑,还能从大火里撑下来。死不了,给我治,用上你毕生所学也要把人救回来。”

  ……

  时光流逝,天际隐约亮起了光。

  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守在一旁,个个闭嘴不言,脸上满是担忧,唯有东方月一人不在。

  好似是知道人一定会没事,他没有守在病床前,也或许是怕。

  东方月坐在门外,那种孤寂感涌上心头。

  他浑浑噩噩地回忆着,十几岁的年纪,他一个人高烧不退,那夜同样风雨交加,他坐在皇宫里的假石下避雨,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来寻过。

  那时年幼,稍稍黑一点他就怕,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他哭得很惨,但是没人怜他。让他一人置身在黑暗里,忍受着所有的苦楚。

  虞都皇城的那一夜,风云再起,他也曾回忆过,原以为长大成人他便不在乎那些虚妄,可实际上他依旧在乎得要命,他讨厌欺骗,讨厌所有人的不在乎,他想踏进这情爱世间,可每一次,只要他伸出手,上天就像是惩罚一般,把他喜爱的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

  他喜欢师傅的教导,渴望能与东方黎在一起吃一顿饭,期盼皇城里所有的世家公子都高看他一眼。

  再后来,他希望上官明棠眼里能看到他,能在那颗封闭的心里留他一个位置。

  最后,在他有了那些想法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不见。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可以要。这是他活这么多年来唯一体会到的一切,人世八苦,上天要他尝个遍。

  所以他怕了,他不敢接近任何人。

  东方月凄楚地望了望屋子里的人,又叹了口气。

  夜羽从屋里出来,蹲在了他身旁。

  东方月看了他一眼,说:“你也还活着?”

  夜羽看向他,回:“是上官公子救了我。公子你可知道吗,我们都没有事,顾大人来得那般及时,大火也没有……”

  东方月不假思索地说:“你想说是他救了我们?”

  夜羽斩钉截铁地说,“是,主子早就知道公子的身份,我们都知道公子的身份。”

  “你说什么?”东方月瞠目结舌地看向夜羽,“他知道我什么身份?”。

  “家国天下,若是公子肯,主子他愿意为你谋划?”夜羽诚恳地说。

  “家国天下,若是我肯他愿意为我谋划?”东方月神色微动,脸上显了淡漠,“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垂眸,思忖着:先不说如今他什么都没有,那不过都是后话了。可上官明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明明知道虎符在身,明明有选择……不对,他已经选择好了。

  东方月说:“他已经选好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依旧选择了淮南王,他不信我,一直都不相信。他不信我会保护他,他不信我会予他情爱亦不相信我的真心……”

  东方月看着夜羽忽然笑了,“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思虑。所以他救了我们,把你留下,想要你同我讲,相信他会为我谋划,相信是为我着想,我果然还是天真了。”

  “不是的,公子为何会这般想。”

  “那我还要怎么想,定远侯被困在虞都,郁尘与晨风两将无令不能回都,他选了淮南王,却说要为我谋划,你叫我怎么想。他这次接近我依旧是有目的的,是为了替淮南王铲除余孽?还是为了让我做了虞都的主,做了他的傀儡,如了他所有的愿望?你叫我怎么想,刺我几剑还不可,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东方月?给个甜头就会乖乖地对他俯首帖耳,摇尾乞怜。”

  他似乎又想起了上官明棠的话,“狗崽一直都是我的。”

  “他想要我东方月做他的忠犬,舔着脸,哈着舌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夜羽叫他:“公子,你变了。主子他真的为你着想。”

  “你都做了他人的奴,还有什么可说的。”

  ……

  奴牙手心额头都是汗,凤泠站在一旁替她擦着汗,也不敢说什么。

  血虽然已经止住了,可仍然是昏睡着的,气息依旧微弱,不晓得还会不会醒过来。

  别人不了解上官明棠的身体状况,奴牙却是最清楚的。

  他常年汤药不断,根本不能同其他正常人一样,东方月说只不过是一剑,可这一剑足以要了他的命。

  上官明棠坠入了梦魇,往日光景如虚影一般在他眼前晃过,他看着昔日的紫荆山。上官羽还在,郁尘在,子煜也在,他们三人在驰骋在紫荆山上,再往前是胡合部的大草原。

  黑水河隔开了两个国家,却隔不开他们两部对彼此之地的向往。

  他渴望像胡合部的鹰一样驰骋草原,也想学着他们驯服狼群。

  可后来,漫天的火光,战马的嘶鸣,将士们的嘶痛声响彻整个紫荆山涧,那一次大战,那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血光四溅,他全身被浸染在血里,泥浆里。他哭喊着,在每一个人堆里翻找着,但他找不到上官羽的尸体。

  大火蔓延了整个紫荆山,也烧着了整个荀北。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可是他不想走,他要留在这里,荀北的太阳没了,他不想看到这里暗无天日的模样。

  奴牙也不知上官明棠会不会挺过来,她握着他的手一直在喊他。

  公子玉在一旁落着泪,不敢哭出声。

  东方月吹了凉风,从屋外走了进来。他脸色不好,但这屋子里每个的脸上都挂着凄凉的神色。

  内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他,“我与他说会儿话,他一定是在怨我,你们先去把征来的兵放了。”

  几人一起出了房门,奴牙走在最后,顺带着阖了房门。

  东方月眼中晦暗,他抬了手摸着上官明棠烫热的脸颊,说:“这眉头一皱,脸都不好看了。”

  “第一次看这般瘦弱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闺阁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柔柔弱弱的模样。扮作女人时不像,这脱了脸皮倒是有八分模样。”

  “说说你,自从虞都见你开始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为了逃婚去做监军,这婚依旧没逃过,再就是莫名其妙被免了职,再后来被派到江南,现在好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了。”

  东方月捋着他的发,继续说:“当然,你也不曾有好日子过,在那虞都里步步为营,还要再提防着我,是不是很累,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可以不用你忌惮了。”

  “现在一切都好了,没有人可以再让你痛了,除了我。”东方月轻笑,说:“你觉得亏欠我,所以想要拿这一命来抵?现在好了,都抵过了,可以两清了。”

  他从自己手上摘下那条红绳,在上官明棠眼前晃了晃,但他知道,他看不见。

  东方月掀开被衿,探着手找到了他的右脚踝,重新给他绑了上去。

  “狗崽子是你的,你要我便给了,如今你再要,我给不起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上官明棠的唇,烫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东方月慢慢俯身,吻了上去。

  那吻很浅很浅,倒有些像无声的告别。

  东方月起了身,说:“夜羽还活着,我知道,你救了他,也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不傻,顾凤岩来得这般及时,一定是早有人通知。”

  “你想做什么我如今真是看不清了,救我留我于你何用?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成不了大事。新皇予不了你的,你想找我要,想帮我谋天下。但我觉得真不必浪费精神在我身上,我不需要你这般殷勤。你我都是聪明人,若是我为皇帝也不会放任兵权在他人手中。”

  “以前我知晓,于你情动是我的错,可如今心已无存,所爱非人,我便不再奢望。人说心事眼波能定,可唯你眼波难定。若是你心里曾记挂我一分,也不会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江南之行是我最愉悦的日子,那时便想,不论你去了哪里,山川雪海,你若愿归,我踏马去寻,暮雨西风,你若不离,我定舍命相依。可如今我一无所有,亦承诺不了你。”

  东方月看了看昏睡着的人,只觉得周身冰凉刺骨,“予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我不欠你什么,你这一剑也不再欠我什么,你想要回荀北我如今也帮不了。我是煞星,与我纠缠的人都没有过好下场,上天不会如我愿,就像他不会如你所愿一样,我们终究斗不过他。”

  “羁绊太深,想要断清,那便要就此别过,他日不再相见。”

  东方月起了身要走,一只冰凉的手忽而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