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46章 

  一夜纷扬的大雪再一次覆盖了帝都皇城。

  东方月撑着伞从万春门的百余台阶上踏行而过。

  看着这台阶上洒落的大雪, 不禁浮现了上官明棠跪在那雪前的景象,那日他虽未上朝,却听闻那女子在风雪中跪了三天。他还记得在牢狱里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满脸的血污, 好似寒风中飘零的残花, 在那风雪中萎靡凋谢。

  东方月换了只手撑伞,微眯着眼睛再次看向那石阶,回神时脸上却多了一丝落寞的神色。

  小玄子提了灯笼候在了长秋监屋外, 因为外出时穿得单薄了些,这会儿立在寒风中正瑟瑟发抖。

  等了片刻,才得见东方月的身影从那红墙掩映下现了身。

  小玄子忙上前扶了人, 说:“大人, 路上积雪厚, 可是要小心些。”

  “你?”东方月垂着眼看向他, 稍顿了片刻,拽着人的手腕道:“说, 我师傅在哪儿?”

  小玄子被拽得手腕生疼, 哭着求饶道:“大人, 公子, 小玄子不知道, 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东方月扬手将人摔在雪地里,眸光狠厉,“你最好老实给我回答,不然,来年今日便是你的祭奠之日。”

  “大人,小玄子知错了,还望御史大人饶恕了小玄子。”他跪地, 抱着东方月的腿哀求道:“小玄子不知道您说的师傅是何人,真的不知道,饶了小玄子吧。”

  “那你给我寄过来的信,为何是我师傅的手笔。”东方月说,“信是从哪里来的,说。”

  “大人,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信是我写的,没有其他人,小玄子更不会是您的师傅?大人,饶了奴才吧。”

  李英提了灯,踩着雪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御史大人这是为何啊?可是我这手下的奴才犯了事冒犯到了您,若是的话,老奴我这厢在这里替他给您赔个礼。”

  李英俯了首,欲要行礼,却被东方月用剑柄阻拦了。

  “公公这是说得哪里话,这下人犯了事怎么能让您给赔礼,是名扬性子野,不该拿个下人发脾气的。”

  李英抵着那剑望着他笑了笑,“御史大人为人宽宏大量,小玄子,还不快谢谢大人。”

  小玄子忙跪下叩首,“谢御史大人饶恕奴才。”

  李英对着小玄子道:“这大人不责罚你不代表你就无错了,待会过来我这领罚。”

  “是。”小玄子叩首。

  “唉,公公,我既然都不计较了,您也别责罚他了,他这般也吓得不轻,日后也该不会再犯。”

  “小玄子,你今日这是碰到良主了,既然御史大人都不怪罪于你了,你且退下吧。”

  小玄子叩头,退了下去。

  东方月看着那离去的身影似是而非得笑了笑,手上握着的剑也不自觉地紧了。

  李英回了身,瞧着人说:“御史大人,这夜路黑,风雪大,不如让老奴送你一程。”

  东方月点了头,“那便劳烦公公了。”

  李英提灯走在他身前,霎时一道凌光从后袭来,利剑擦着他的肩膀掠过,恰将那宫服刺穿一片。

  李英未及闪躲,吓得直坐在了地上。

  挽月出鞘一晃,又插入了剑鞘。

  东方月攥紧的手扶了扶剑,上前扯了人,赔笑道:“公公没事吧,这剑啊,就是贱气,总是不听使唤,没伤到公公吧。”

  “没有,没有。”李英皱着眉,说:“习武之人随身带着剑很是正常的。”

  李英说着,抬手去摸了摸那柄剑,“大人这把是好剑,只是这皇宫内殿可是不允许带进来的,大人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不然哪日被叫做了刺客,可就不是善事了。”

  “那是自然,今夜还要多谢公公提点呢。”东方月勾着笑,说:“公公没事就好,我这也没事,不如扶着你回去,刚才那一番该是受了惊吓,就不劳烦公公送我了。”

  李英忙摆手,说:“怎么能劳烦御史大人,老奴自己可以走。”

  “别啊,我还想多跟公公说会儿话呢。”

  李英身体一顿,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御史大人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何德何能啊,这要是被人瞧了去,该说老奴趋炎附势了。”

  东方月把玩着剑,一脸散漫地说道:“瞧公公这话说得,名扬小时候没人管,可是公公带着名扬在宫里玩,还教名扬识字,名扬可还记得,有一次染了风寒,是公公给看好的,喝了您给的汤药浑身都舒服呢。”

  “照顾皇子跟公子,那是老奴的分内事。再者,奴才也是得了先皇的命令,可不敢违抗,那是要掉脑袋的。”

  “是吗?”东方月挑着眉,道:“不管怎样都要感谢公公的照顾,公公在这皇宫多年,不知见没见过什么人。”

  李英抬了头,“公子是要找什么人?”

  东方月看着人沉默着。

  李英俯着身子,但能察觉出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看着无害,若是盯着人久了,也能让人脊背生凉。

  他不禁打个了个寒战,又问了一遍,“公子是要找何人?”

  东方月说:“名扬要寻一人,这人教了名扬诗礼,教了名扬大义,还教了功夫。”

  李英说道:“公子要寻的这人不正是丞相吗?丞相现在该是在府里吧。”

  东方月看着他,露出怀疑的神色,说:“师傅也为父,名扬要寻的不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寻的也是父亲,此父非彼父。”

  听到他这番话,李英笑了。

  他说:“能让御史大人这般放在心上,那人也该很庆幸了。”

  东方月看着他也笑,“也是说,不过这庆幸不庆幸就不得而知了。本来还以为公公在宫里资辈较老,见识过的人也多些,既然公公都不知晓,那我就不在这叨扰了。”

  李英见他要走,便说:“皇上遇刺那日,多谢御史大人出手相救。”

  东方月一愣,转而回身看他,道了句,“应该的”

  东方月看着他笑:“公公,再会了。”

  回了丞相府,东方月便把夜羽叫到了房里。

  “你早知师傅活着为何不同我讲?”

  夜羽低着头,说:“是师傅的主意。”

  东方月沉着脸,从书案前起了身走到他身旁,“是师傅让你守在我身边的,所以你便听了他的话瞒着我,是吗?”

  “师傅说……”

  “师傅说,师傅说,师傅说什么你听什么,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东方月冷漠地看向他,说:“这些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站在深渊前看着师傅坠下去,伸手却救不了他,我是多么害怕,怕师傅的失踪是真的遭遇了不测,怕他就这样离开了,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可你们呢,都知道,唯独欺骗着我,为何?是我东方月不够资格,还是怕我忘恩负义。”

  “你可知道师傅对我多么重要。”东方月的声音逐渐呜咽,“多么……重要,这虞都城里的世家公子没有一个把我当作丞相家的公子,因为丞相从不管他的儿子,是师傅,给了我温暖,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温情,他教我太多东西,包括做人。现在我有了利,我不过是想伺候他老人家。可是,连你也开始欺骗我了,联合他一起欺骗我这么多年,你告诉我。”

  他上前拽着夜羽的衣领,说:“夜羽你告诉我,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公子,师傅有自己的计划,我们……”

  东方月松开他,嗤笑了一声,“计划,计划什么,复仇?”

  夜羽低着头不敢言语。

  东方月脑海中浮现听师傅训导时的情形。

  那人总是会在黑暗来临时出现,他脸上带着一张面具,东方月看不到他的样子,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趴在一旁触摸那张戴了面具的脸,他会盯着那面具看,那漆黑的眸子里总是会闪着些温和的神情,说话的时候也很和蔼。

  “名扬,今日想学些什么?”

  “师傅教什么,名扬就学什么。”

  “那今日便不学习了,为师给你讲个故事。”

  十一二岁的东方月总是操着口小奶音回他,“名扬最爱听故事了,师傅快讲。”

  “从前啊……”

  “师傅,那人最后死了吗?”

  “与死无异了。”

  东方月如梦而醒,他看向夜羽,说:“虽不知晓师傅的仇人是谁,但我定不会做那个冷眼旁观的人,除非那仇人是当今圣上。”

  夜羽说:“公子是想入仕了吗?”

  东方月嘴角噙着笑,那笑里带了些阴鸷,带着些森冷,他说:“我不是已经在这局里了。”

  “消息可放给沈大人了?”东方月看着他又问。

  “听他府上的人说早就启程了,按路程,今日该到汴州了。”

  ……

  翌日,汴州府。

  经过几日的赶工,那县里的渠口终于挖开了。

  上官明棠不但为汴州百姓修了渠,还每日在太守府施舍粥粮与汤药。

  汴州的乡民百姓,都知道汴州府里住了位贵人。

  这日,凤泠与奴牙刚派完了粥,正准备喊高扬一同收拾回府。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府外。

  赶车的小厮停稳了车,掀了车帘。

  沈凌白穿了一身灰白的便衣常服,从马车里低身走了出来。

  奴牙戳了戳傻愣在一旁的凤泠,说:“快去唤公子,快去。”

  沈凌白上前说:“姑娘,劳烦问一下,此地可是汴州县太守府?”

  奴牙作揖道:“正是,先生是要寻人?”

  沈凌白看着她,温和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他见上官明棠出来,便上了前,说:“正是要寻这位公子。”

  上官明棠一眼便认出了人,是他跪在万春门外的台阶上时,郁尘上前帮扶的那位大人,也是朝廷的重臣,御史大夫—沈凌白。

  上官明棠笑盈盈地上前迎了人,问:“这位先生是要寻我?”

  沈凌白看着他说:“我找这汴州县里的贵人。”

  “先生,这里怕是没有您说的贵人。”

  沈凌白笑着说:“这位年轻俊郎的公子,应该就是乡民们所说得贵人了。”

  上官明棠问:“那先生是何人?”

  “你若愿意入仕我便是那个带你入堂的人。你若不愿,那么我便是你难觅的知音。”

  上官明棠顺着他的意思,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先生为何选我?”

  “因为相信,也因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