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有两张单人沙发, 此时呈对面的摆放位置,岳或和林是非便一人占据了一张。

  中间相隔的距离不远不近。

  伸腿就能够到。

  但伸手不能。

  为了舒服,岳或坐没坐相躺没躺相的, 脊背随意地倚着沙发靠背, 随后双腿又好玩儿般朝坐在对面的林是非伸去,穿着鞋踩在他两边的膝盖。

  还挑衅地使力晃了晃。

  林是非膝头的校裤布料便顺时沾染了些鞋底的尘土。

  但他没管,只纵着岳或。

  “伤口疼不疼?”岳或的手搭在腹部玩自己的衣摆,眼睛投向林是非左胳膊,虚心假意地和人聊天。

  在医务室被剪开的毛衣袖子已经坏掉了, 被林是非规整地挽到臂弯, 缠满纱布的小手臂顿时暴露无遗。

  竟有股别样的凌虐美感。

  “……疼的。”林是非错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岳或, 闻言轻声回应,“星星我胳膊好疼。”

  “Darling, ”他有些委屈商量祈求,“你别离我那么远, 也别让我只……”

  “干什么?坐回去。”察觉到他想起身过来, 岳或的鞋底当即用力把他的膝盖重新踩弯让他坐好,语气严肃道, “我让你看着我就不错了,别讨价还价。”

  他下巴微扬, 像个自小便受尽宠爱而骄矜的小少爷, 一字一句地道:“我说了不准动。”

  林是非眼睛都红了, 简直要委屈死。

  而且他刚刚就在掉眼泪, 现在那层水雾便更加明显地浮满眼球,挥之不去。

  “你故意弄出来的伤, 疼也是你活该。”岳或想着林倚白在车上对林是非说的话, 知道不能让自己心疼, “你还哭呢?憋回去。”

  “憋不回去,”林是非从嗓子眼里挤出沙哑的哽咽音,“真的没有下一次了,我错了……我以后肯定会好好保护自己、更会好好保护星星的。”

  他用没受伤的手去抓岳或踩着他膝盖的脚踝,握起来劲韧又伶仃:“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别碰。”岳或抽出自己的脚踝轻踹了他一脚,“老实。”

  不听话会被罚得更狠。光现在只让林是非看着岳或不让他靠近,林是非就已经想要疯了。

  他乖顺地应:“噢。”

  “哗啦、哗啦——”

  岳或弯腰倾身从旁边高只有二十公分,但面积却很足够的箱子里翻找东西,另外的手没停。

  随后拿起带着粉色细绳的小玩意儿,把绳子缠绕在指间将东西举到眼前确认那是什么。

  Jumping eggs

  “ Bbay,”岳或侧首看向林是非,半真半假地问道,“这个是什么?你看它好不好看啊?”

  林是非被命令只能看,那就只能用眼睛看,不能上手确认东西的质感。

  所以他回答不出来是什么。

  但外表……也就那样吧,没岳或好看。

  随即还没两分钟,他就开始疯狂地嫉妒那个该死的玩具,岳或垂着眼眸专心致志地研究摆弄它,根本连看林是非都不看了。

  可刚刚还能看一眼的!

  “Darling,”林是非揪住岳或的裤腿,“你看看我。”

  “看你干嘛,”岳或手指上缠着粉红色的细绳,把那抹洁腻的肌肤衬托得更加惹目,“我忙着呢。”

  之前林是非还说要把这些介绍给岳或认识认识,但现在用不到他了。

  岳或可以自己认识自己玩。

  很耐心。

  “还……”片刻后他彻底认识到了,随口嘟囔了句, “ quite comfortable ”

  林是非实在受不了了,被冷落的感官就像食人蚁正在蚀咬四肢百骸那般,令他觉得绵密地难受。

  他突然站起身朝对面走去。

  岳或没想到他来这出,眼神有点惊疑,本还踩着他膝盖的脚顿时往下滑,“咚”地和地面相触发生共振了似的,脚踝都麻了两瞬。

  他当即蹙眉嘶出声,手指节下意识蜷缩,抬眸瞪人道:“林是非谁让你过来了?坐回去。”

  “Darling,要不你直接鲨掉我弄死我吧,别折磨我了,”林是非重新在岳或身边双腿弯曲跪下,“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不能听你拒绝我,也不能只在旁边看着你却不能离你太近……我真的会疯掉的。”

  他握住岳或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指节带出再十指紧扣:“我保证,我发誓,绝对、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他说的话铿锵有力,但岳或却没有很快应声。

  二人之间安静了半晌。

  岳或垂眸看他,没再拒绝对方的靠近,突然低声喊道:“林是非。”

  “嗯。”

  “如果我死了,你能活得下去吗?”

  林是非猝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岳或,久久未能言语。

  他根本不敢设想这个可能,再开口时声音艰涩:“什么?”

  可岳或没说第二遍。

  他 16 岁那年想沉湖,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林是非遍体生寒,怕得几乎说不出话。

  林是非遗传了索德斯汀对外界认知扭曲的心理疾病,他没有三观健全的思维。

  常人尚且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偏执成疾,他就更不需要任何的刺激便已是重度患者。

  林是非的每种情感都很独很过,需要长时间的纠正,和心理医生的八年交谈、与能够锁住自己的狗笼彻夜为伴等,都是他抓住外力助援以及自救的过程。

  他知道爸爸妈妈对自己特别好,不该那么不负责任。

  但是……但是他十岁就认定了岳或想和他做朋友,生平第一次对人产生了不同的绝对控制跟占有欲。

  如果岳或死了……

  “我活不下去。”林是非唇色泛白,只是个想法而已,就让他浑身想要颤抖,“我活不下去的,星星。”

  明明他的家庭幸福美满,可失去了最想得到的,他依然不会让这条命留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索德斯汀……他明明身份尊崇,还和皇室贵族有关系,要什么有什么。

  但就是这样,他仍然在爱言蓉清的时候,强行让她和自己结婚,甚至以死相逼让她留下。

  他说:“Muse,我不能失去你,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可以不阻拦,但我希望你可以带一捧我的骨灰回国。”

  “这辈子都不能忘记我。”

  这些都是大家在察觉到小时候的林是非不对劲、询问过医生后,索德斯汀告诉林是非的。

  外婆只是想回国,人好好地活着,外公却都要以死要挟——他真的把自己的颈部划破了。

  前两年外婆出车祸在医院昏迷不醒,外公的头发在两夜之间褪去黑色染上银灰,第三天他就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寻订墓地。

  只要言蓉清救不回来,索德斯汀便绝对不会苟活。

  那时候林是非看着索德斯汀的所为,没有丝毫的不理解,而且说不定他还是那个最懂索德斯汀情感的小变态。

  只是当时林是非毕竟也才 16 岁而已,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得全面,他只在乎不能失去星星,但从未想过星星会死。

  “我活不下去……”林是非抱住岳或的腰,像是要把他勒入骨髓,心脏疼得想要骤止,这次是真的在哭,“我会死……”

  “我也会死的。”岳或音色很低地说,“所以……宝贝,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的。”

  他从小到大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但由于大人之间的恩怨和肮脏变得敏感自卑,所有错都得由他来承担, 16 岁那年更是连活着的权力都不想再拥有。

  这条鲜活且有了颜色的生命本来就是林是非给的。

  岳或也自私、也胆小,无法承受没有林是非的世界。

  他们两个相对于常人来说有些病态的爱情观早已渗进彼此的灵魂,离了谁就是不完整。

  就是无法再活下去。

  但这对他们本身来说又绝非不正常。

  他们拥有互补的绝对契合。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真的生气,又为什么那么害怕了吗。”岳或将手指拢进林是非的长发中轻抚把玩。

  “知道了,”林是非把脸往岳或的肩窝里埋得更深,喑哑的嗓音便沉闷地传出,“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岳或满意,叮嘱不嫌多地说最后一句:“你保护我,首先要先保护自己。”

  “嗯……我记住了星星。”

  林是非答应的总会做到,不会骗他,况且这次和平常的事还不同,他肯定能时刻记忆犹新。

  “好。松手,”岳或放下心来,拍了拍林是非的肩膀,“我要去冲澡。”

  起身时膝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腿,他抿唇忽而沉默,垂眸确认三秒,质问出声:“我不是说了让你不准动吗。刚才不准动的意思就是包括不准蹲不准站,也不准靠近我。”

  “……?”

  林是非泛红的眼睛里浮出不可置信,觉得岳或在强人所难。

  但又不能太激烈地反驳,只敢小声辩解:“这个我怎么能控制得住啊。”

  “我又不是玩具。”

  “玩具都比今天的你听话好玩,”岳或随口道,迈过林是非想走,“真是太不乖了。”

  “什么?”林是非突然抓住岳或的手,把他重新拽坐在沙发上让他坐好,眸色沉郁,“玩具比我好?星星是这个意思吗?”

  岳或:“……”

  他们俩说的是一回事儿?

  林是非动手捏住岳或的下巴凑近,周身的气息很强势。

  二人的呼吸顿时互相融合胶着,岳或没慌,瞪他:“你敢亲我试试。”

  “……”

  “你还敢有脾气,”岳或又哼道,“这么快就忘记今天生气的其实是我了对吧?”

  “……”

  林是非老老实实地收敛强势威压的气息,把无形的大狗尾巴夹紧:“没忘。”

  “松手。”

  林是非便把手松开。

  “哼。”岳或推开他重新起身,“我要去洗澡,别进来。”

  林是非看着他的背影,怂啦吧唧地嘟囔:“等着,下次就让你知道玩具和我谁更好。”

  今天的事不会掰扯太久,他们第二天还要照常上课,必须得早睡早起。

  不过林是非确实乖,睡觉前先低声下气地说话,待人同意才敢把岳或往怀里搂着睡,完全不敢动手动脚。

  林是非原本以为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个两三天就好了,再多他真的会疯。

  可没想到岳或是真的有韧劲儿,硬是把这种情形持续了半个月还要多。

  林是非想不长记性都难,算是彻底记住了。

  并边摔枕头边痛苦地想——这辈子打死都不会再冲动行事。

  *

  由于证据齐全,林倚白也在持续跟进,没有过多久,就有明确的消息通知说陈谭渊会因为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被判刑。

  陈家顿时受到更大且无法挽回的重创,股票大跌。

  大家的饭后谈资又多了道刑事新闻,陈铭川根本不敢露面。

  身上同样有官司的沈婉却毫不顾忌自己会成为别人眼、口中的小丑,光明正大地招摇过市。

  陈铭川怕她乱说话不让她出去,她就偷跑出去,穿戴整齐地到达人多的地方。

  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大笑着说:“陈谭渊进监狱啦——他终于遭报应啦——”

  俨然已是半失心疯的模样。

  但这些东西林倚白和林是非没让岳或看到丁点儿,不会让他被影响心情。

  彼时已经是元旦过后的一月上旬,深冬至临,艺考的成绩也要出来了。

  林是非左手臂的伤口只还剩下一道长长的浅色痕迹,他每天早晚都在按时涂抹祛疤的药。

  身为一个并不是很在意疤痕的男生,林是非也不在乎这道伤会不会留疤。

  但他只想让自己的身上留下岳或赠予他的牙印——肩膀处被咬出来的那道。

  其余的不想要,也不会要。

  “Darling,今天晚上回去可不可以一起洗澡。”晚自习的教室里,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没有到班里查课。

  林是非边给岳或总结他需要熟记的知识重点,边卑微地把最近每天都会问的话问一遍。

  而岳或的答案同样:“再说吧。”

  林是非沮丧:“……噢。”

  他心里想,星星真的好狠。

  这都好多天了。

  以后绝不能再犯错。

  而岳或心里想,林是非这次的记性肯定能长得特别厉害,很好。

  他把数学试卷最后一题最后一小问的答案算出来写上,然后就把红笔和试卷全推给林是非。

  “你改吧。”

  最近学习做题又或考试仍然按照以往的奖惩机制来,这大半个月林是非就等着岳或能有次没考好,然后他就可以加以惩罚和岳或讲条件了。

  但岳或最近在跟他较劲,每次做题都没失利过,哪怕个别时候发挥不太好,也刚好能到林是非定下的分数线。

  林是非生平第一次觉得太憋屈了。

  真是教出徒弟饿死师傅。

  在林是非批改试卷时,岳或就立马掏出手机登录能够查询艺考成绩的网址,听说是晚上七八点出,眼下已经八点多了。

  现在查成绩的人肯定多,岳或尝试了十几分钟才进去。

  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考差,所以倒是没怎么担心,就是对成绩分数好奇而已。

  但真等看到分数的那刻,岳或还是双眼微睁小声爆了粗口。

  “卧槽——”

  林是非立马先放下红油笔侧头过去:“快让我看看。”

  【素描98分

  速写98分

  水彩100分

  总分296分】

  有这个成绩的全省只有1名。

  画画这么多年,岳或有属于自己的画风,有很多喜欢他作品的粉丝,但他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最直白的打分成绩,冲击很大。

  A省A市艺考科目每项满分都是100,岳或根本没想过他能考到这么高。

  而且还是第一!

  “林是非,我第一啊,”岳或举起手机给他看,脸颊都因为兴奋有点红,眼底的不可思议与实至名归的光灼目滚烫,“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是第一次第一。”

  “星星好厉害啊,”林是非的眼睛被此时正在发光的岳或映亮,里面只有岳或,“但这才只是你的刚开始。”

  “以后你会更厉害的。”

  “嗯!现在我高兴,”岳或身体倾向林是非,贴近他,“今晚一起洗澡啊。”

  闻言林是非心想,来了,很高兴的星星会比较好骗,会自己发布奖励。

  大概说什么就会答应什么。

  班里不算安静,总有人会窃窃私语地交流,但林是非还是担心别人偷听到他们说话,便自主寻到岳或的耳畔,轻声说:“那最近星星总是拒绝我的情形就在今天解除,好不好。”

  岳或点头:“好啊。”

  “那这几个单词咱们再认真地学学,”林是非把英语书抽出来,打开某个单元自己写上去的单词给岳或看,“Mouth plugs、Jumping eggs、Nipple clips……好不好?”

  “好啊。”岳或挑眉,也不知道记没记住,弯眸浅笑摊手可惜道,“但我没带。”

  “没关系,”林是非眼睛同他一样弯起,“我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