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朕爬墙那些年>第40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笙簧声歇, 一曲又罢。

  微醺之人抬起醉眼,向方才收声的女孩儿一笑称叹:“这两年, 我每回南来,阿盼伎艺都见长, 着实可喜。”

  对此褒奖似已习以为常,十岁上下的女孩儿明眸顾盼间, 一笑莞尔。

  目光轻移, 到那群彩衣乐女身上,微醺者一手抚颌,浅声轻吟:“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端杯饮尽, 笑意几分轻佻:“南国佳人确是得天独厚啊……”

  “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前方幽幽之声——方才尚笑意在颊的女孩儿,此刻已凝眉含颦。

  “阿盼长大了,却也学人悲春伤秋?”闻者回眸,口气倒诚:“你若忧心日后不得自主,不妨随我北去, 我自将你作小妹看待, 今后婚嫁一应事,皆由你自行做主,可好?”

  女孩儿昂首一嗔,将无知无畏的小女儿态显露无疑:“我怕冷,才不去那苦寒地呢!且我家娘子说了, 绝不逼迫我,但我如今想学艺便学艺,否则多读些诗书也好,至及笄,是走是留,终还随我。”

  彼者不解:“那你方才……”

  “不过有感而发,忽受触动而已。”女孩儿撇嘴。

  一声嗤笑自侧来。

  抚了扶额,讪然之人侧目:“穆兄有何高见?”

  把玩着酒杯,旁坐者淡淡:“无他,只霍兄一片好意空付,令人叹惋而已。”

  脸颊一热,霍阑显轻咳一声,吐字含糊:“听下一曲罢。”

  言落,却见外走进两翩翩少年。

  “这是我家娘子收了一阵的男弟子,专攻舞绾,也算名噪一时。”阿盼眸中划过一丝得意的光,“娘子吩咐,令他二人来为官人献上一曲。”

  方才尚几分不振之人闻言面上一抹奇色闪过,正眼打量过那两少年,抚掌:“说来,你南国不仅女儿娇美,实则是少年也风姿各具,便难怪我九叔数度起意,欲南下觅珍了。”

  “他却敢来!”重重放下酒杯,一侧人声忽冷。

  意识到自已失言,霍阑显忙自敛笑,却为时已晚,见那人拂袖起身:“天色不早,今日就到此罢,我要回去了。”

  “啊?”一怔,霍阑显拉住之:“方才是我失言,这便罚酒赔罪!”言罢自斟一杯饮尽,揉揉额角,看彼者怒气稍去,便又劝:“这才二更,多坐片刻无妨罢?”

  想来也不可令之太过难堪,穆昀祈略一踌躇,复坐下,口气却勉强:“那便再听一曲。”

  “好,一曲就一曲。”自知理亏,霍阑显不敢得寸进尺。回头示意,舞乐复起。

  又流连了刻把钟,穆昀祈出李家大门时,方过亥初。

  清风婉转,月照花林。原是未有几日,又将仲秋。

  夜色清好,穆昀祈不欲闷在车中,遂自沿河蹀躞,缓缓而归。好在霍阑显意犹未尽,未尝随来,才得令回程一路,耳根清净。

  过了横桥,便见几个卖河灯的小摊。前去驻足,看了半日,却拿起一盏最寻常的莲花灯。

  “此灯我买了。”人声自侧来。

  乍抬头,穆昀祈清淡的眸中一许意味划过。

  流云隐晦,月到波心。

  一星灯火逐波离岸,徐徐漂远。

  回看侍立之人,穆昀祈眉梢轻挑:“若朕未记错,此当是这两月来,在外与你第三回 ’巧遇’了罢?”

  不躲不闪,彼者点头称是。

  缓步上岸,穆昀祈言似讥诮:“郭偕,你若以为区区一盏河灯便能全汝所愿,恐是太过自负呵!”

  “臣不敢。”那人言辞恭谨不失诚恳:“只人皆道,放灯之时许愿,或可令所想成真,臣遂侥幸一试,至于天意成全否,自不敢强求。”

  驻足回眸,穆昀祈一言难尽的眼神睥睨之:“许愿不错,然朕还是第一回 见到,有人放灯时将心愿说出口的!”

  “既求天意成全,”那人目光坦然,“自当对君上坦诚所想。”

  “遂终究,”穆昀祈双目微眯:“你是欲求天意成全,还是求朕成全?”

  看来就待他此一言!彼者叉手:“臣求圣意成全!”话语铿锵,不加犹豫。

  盯着他看片刻,穆昀祈面带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转身。

  “三年未提,朕原还以为,你已将此事放下了。”踱步间,似随意一言。

  摇摇头,郭偕终收起那一脸假做的泰定,露了讪色:“三载不提,乃因不适时,提了也不过徒增困扰而已。”

  “哦?”穆昀祈略纳罕:“则汝何以以为,如今就是时可说了?”

  郭偕不敢隐瞒:“乃因臣听闻,他在北兴修水利、明断刑狱、为民请命,也算积下些功绩,如今下至兴州、上至朝中,皆不乏举荐其人者,遂才斗胆向陛下一求,若许其迁,可否令他回来京中,或……至少,离晏京近些。”

  脚步略缓,穆昀祈似有所思。片刻,轻侧目:“郭偕,你当知贺大娘子急催金芙向朕提赐婚罢?”

  话外有音。

  点点头,那人露愧:“臣知!当初家母逼婚,我一时情急编造了将迎娶郡主之言,家母信以为真,就此穷追不舍,犹今尚惊动陛下,实是不该!臣愿领罪。”

  抚了抚额,穆昀祈无奈:“朕体你为难,然事已至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须作个决断。”

  那人也自知:“我近时会向家中道明内情。”停顿间,嘴角抖落一抹苦笑:“希冀二老,可为体谅……”

  爱莫能助,穆昀祈暗叹一气,未再接言。

  别了郭偕,穆昀祈登车归返,一路安顺。

  爬上西院的墙头,月已偏西。

  实则也并非无人劝过:既这院子已无人看守,便索性由皇城司执掌,自就免去了他回回来去,翻进爬出之苦!然几经思索,穆昀祈终舍此议:除了不愿将这一片仅存的自由地划归宫禁,还因,爬了这些年墙,忽改堂而皇之走门,实还不惯……

  清辉落在墙下两棵年月经久的老桂上,反映一片柔色。

  凉风过境,桂香沁脾。

  穆昀祈另一条腿也跨过墙去,稍稳身形,正要一跃而下,耳中却闻“吱呀”一声,循声,见正屋檐下走出一人——也是此刻才留意,彼处室中,竟亮着灯光!

  人影踱来,月光下的身形步态,皆甚熟稔。少顷近前。

  “官家回来了?”

  “你回来了?!”

  墙上墙下,不约而同,只口气意味,大相径庭。

  还在怔楞,身后已传来刀剑出鞘之声。乍一震,穆昀祈回眸:“无碍,汝等退下罢。”

  动静渐去。穆昀祈一跃而下,落在来者对面,凝眸只见,月光下那张脸,稍染风尘外,别无他异。

  金风阵阵,蝉吟败叶;月隐西厢,飞花留客。此情此境,确曾相识。

  到得再相逢,恰经年别离。

  “陛下往何处去了?”那人笑问。

  眼波流转,穆昀祈心思动了一圈又转回:“去和霍阑显喝酒了。”朗声大气,理所当然。

  “霍阑显么?”彼者音中透两分嗤意:“霍兰昆倒后,他收留的那干羌胡人逃脱不少,乌合之众不时南扰,振兴军费时三载才将一干流匪扫除干尽。霍阑显对陛下的承诺未得尽现,却犹有脸面南来?”

  “至少,他有心也尽过力,且说扫寇荡匪,本也不可奢望尽假他人之手!”穆昀祈犹自清淡。但为防彼者反驳,言罢即转话锋:“倒是你,此刻回京,乃是擅离职守罢?”

  “臣十日前已得吏部准假,回京度仲秋。”那人并不心虚。

  “是么?”穆昀祈摸摸鼻尖,抬眸一望半挂西天的弦月,迈步绕过前人去:“既这般,今日晚了,明日一早你入宫,详为述职。”

  “阿祈!”身后,那人忽然轻唤。

  驻足回眸:“何事?”

  一言不发,阔步前去,拥他入怀。

  蝉蛩皆阒,星芒淡隐。

  “你明明说,只去两载的……”细语呢喃,透着淡淡的委屈。

  “我也未想……”目光相触,那人一笑莞尔:“陛下当真不平,今后便当疏远那失信者……”

  “又是……牵罪他人……”零碎的语声,随风远去。

  曲阑干外天如水,初将明月比佳期。

  醒来,枕边又空。若非帐中散溢的那股薄暖气息,以及腰背处难以言喻的不适,穆昀祈难免要以为昨夜,不过酒醺一梦。

  披衣起身,不经意目光扫过床头,却见一木匣。拿起打开,见内几块铁牌----兵符!

  片刻凝神。听闻外间门响,放下匣子,一笑舒心。

  明道四年十月,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邵景珩归京,旨授吏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平府。

  另则,兴州通判荀渺于任上兴修水利、明断刑狱、为民请命,为众所举,旨召回京,授大理少卿、知制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