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祝政在他耳畔轻轻唤他, “你可知道,我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么?”
常歌沉溺在他怀抱的触感中,轻轻摇了摇头。
“你心气高,经过鸩杀之后, 我本来没抱希望你会活下来, 只想着天下大乱皆归于我, 我便要定了天下,为你平反, 等天下泰定之后, 随你一道去了。”
常歌的额本触着他的侧颊,此时祝政稍稍侧脸,吻了一下他的额, “还好你在,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还好你能亲眼看着天下渐渐一统,山河逐渐泰定。”
他言及肺腑,常歌亦触动颇深, 他稍稍低下声音:“先生猜得没错,当时……我的确万般悲痛,想过数次寻死。可先生知道,我为何没有寻死?”
“为何?”
他支起上身, 认真看着祝政的眼睛:“天下,是吾王的天下。山河,是吾王的山河。我既为大周将领,守天下社稷,四海未定, 臣……不敢就死。”
祝政温和注视他良久,花藤压得更低了些, 现在常歌已经同他紧紧挨着,祝政只需要稍稍侧脸便能亲吻到他。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这地方和风花雪月沾不上半分关系,他们身上还负着沉如山石的岩块,带刺的花藤更是刮得常歌后背生疼,碎石也在不住滑落,不知这地方还能支撑多久,下一刻整个山洞会不会彻底崩塌,可越是这种时候,不顾一切的亲吻,却让他的心神都欲罢不能。
“常歌。”祝政稍稍分开些许,轻轻唤他的名字,“若今日你我都没办法幸存,劳碌奔波的一生,也就在这里止了。”
见常歌拧着眉又不让他多说,祝政温和道,“我从没想过什么千年万年,能落脚当下,每一日都毫无遗憾便好。从前,我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揣着份心意,顾虑太多,以至于耽误了许多年。也是万幸,万幸上天怜我。”
“常歌……一生可能会很长,但也有可能很短,也许今日都还清平安乐,明日一切都急转直下。我知道你独自一人北上的原因,更知道你为何会如此急迫地想要拿下北境……常歌,一日也好,两日三日也罢,我都愿意,愿意和你过好每一天。”
他软语劝道:“当日,是我太极端了些。若我好言劝你……”
常歌连连摇头:“是我太固执了。”
他轻轻躺回祝政的颈侧,“我……本以为我够坚决,够洒脱,谁知我连骗都骗不了自己。王上乃天子,万民君父,本不会属于哪一个人,可我……我竟满心私欲,我想将先生据为己有。”
“我梦到过我死之后,你日日上朝,夜夜批文,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还梦到你大婚……”他顿了顿,“也是那日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愿意放过你,连做了鬼魂,我都还缠着你。”
祝政薄软的唇稍稍勾起,双眸也温和至极:“缠着我吧,此后生生世世,都缠在一起。”
常歌偏头,轻轻吻了他的唇角,此时听得头顶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祝政当即掩住他的脑袋。
一声狼吠贴着石头缝传来,火寻鸼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鹰奴,好姑娘!常歌在下面么?”
常歌赶忙应道:“舅父!”
“常歌!你别慌,舅父在,大军也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将你们救出来!”
灰狼凭着气息找到二人准确的位置之后,移开顶上的碎石便变得相对简单许多。火寻鸼怕顶上溃塌,从四围开始仔细移动,又担心他二人伤重昏迷,让幼清不住同他们说话。
常歌撑会重量,让祝政稍微歇息,而后再轮换,由祝政撑着、常歌歇息。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常歌饿得有些晕乎,他刚轮换下来,趴在祝政身上休憩片刻,身上忽然一轻,巨大的花藤被掀起了一条缝隙,毛绒绒的狼嘴立即蹿了进来,兴奋地左右嗅着,闹得常歌脸颊脖子都在发痒。
“一鼓作气!”火寻鸼指挥着,整个花藤被彻底移开,常歌当下爬起身子,他料想祝政被他压了这么久,四肢应当麻了,轻手揉着祝政的胳膊。
不料祝政却拉着他的胳膊,轻巧坐了起来。火寻鸼是个急性子,火急火燎地检查二人身上有没有什么重伤,见他二人身上只有擦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常歌这才察觉,外侧依旧不见天日,仍是一窄长山洞。
听火寻鸼说他才知道,大军一胜,他就被劫走了,白苏子虽然告知了大致位置和时间,可阿什克山方圆数百里,要寻一个藏在地底下的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他们靠着十多头灰狼,一草一木地筛查,这才在附近寻到了一些他的微妙气息,但他们仍找不到入口。祝政怕错过和白苏子约定的时间,直接命人砸开山体,开凿山洞,一点一点挖至此处的。
“小白告诉你的?”常歌问祝政,“他人在何处?”
祝政似有难言之隐,他沉吟片刻:“回长安再说吧,他在那里,给你留了东西。”
常歌顿了片刻,方才揣测出祝政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小白他……”
“白苏子,到北境深处去了。”
祝政揽过他的肩膀,半是强迫地将他带离此地。
一路上,祝政、幼清、火寻鸼都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白苏子的话题,同他叙着半年来的变化。
六雄收归一统,去公侯分封,行郡县制;去法家苛刻之处,以法则领国;各地兴办官学,与私学并进,择优而录,不再单一考虑出身……连滇南行郡县之后都改了性子,不行巫蛊之道,反而农桑采茶大兴。
“王上这半年都在处理这些事。”火寻鸼道,“几乎没睡上一个好觉。”
说完,他满含责备地看了常歌一眼。
“我们主君也没怎么睡好。”幼清嘴快,“他都忙着如何大定北境,为先生分忧。舅父也饶过主君吧。”
幼清超他挤挤眼睛。
常歌回定安将军府的时候,正是除夕。
长安城落满了雪,万户围炉团坐,灯火繁盛。
定安将军府高门禁闭,门口堆着几个砌的拙劣的雪人,常歌刚下车马,长安城的冬风夹着碎雪,将他吹得一激灵。
常歌笑道:“果然是长安,此处的冬风不比北境,还怪暖的。”
门童将门一开,一团黑影当下抢了出来,将常歌扑倒在地,他什么都没看清,先被热乎乎毛绒绒的狼嘴嗅了个遍。
“阿西达……”常歌拿手遮着脸,阿西达却忽然返身,停在距离常歌两三步的距离,又朝他龇牙咧嘴起来。
常歌几是哭笑不得,不知她一会高兴一会发狠,唱的是哪出。
“半年都不回来……”火寻鸼跟着从马车上下来,“阿西达都知道凶你!”
常歌坐在雪上,对阿西达连连致歉,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朱红的门缝中,瑟缩站着一只半大的狼崽,毛尖上沾着不知何处滚来的雪,被冻得哆嗦个不停。
常歌又惊又喜:“阿西达的狼崽?”
那半大狼崽似乎察觉到什么危机,一扭身,迈着小碎步跑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这下常歌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骨碌翻坐起来,追着逃跑的小狼崽,一直跟进庭院——五六只狼崽正在雪上撒着欢,闹得脑袋上鼻尖上全是雪,常歌没同他们客气,挨个拐入怀里欺负一番。
临到饭前,祝政方从宫城取了东西,抵达将军府。他将常歌拉至避人耳目的内室之中,将一雕花木盒置在常歌面前。
常歌问道:“这是……”
祝政将木盒朝他推了推:“打开看看吧。”
木盒一掀,绒密的狼裘叠得整齐,正是他初遇白苏子时,见白苏子衣着单薄,赠予小白的那一件。
灰白的狼毛上,静静躺着一张略微泛黄的信笺。
这信似乎已经写了很久,整张信笺已有些发脆,常歌将信展开,正是白苏子的字。
“主君:
小白本是漂泊之人,眼下不过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罢了。
听景云说,北境有种风滚草,无花无果,无根无叶,只随风漂泊,四海为家,自由之至、恣意之至,小白心向往之。
从前主君总说北境的羊肉如何香,酪糖如何甜,北境的马儿如何烈,天空如何低垂,连低平的草原上都弥漫着奶香,小白决定,做一株风滚草,踏遍北境每一寸荒漠。
小白算是个怕孤独的人,此次远去也是鼓足勇气,头一回自己选择了一遭。
望主君不要挂念,天地之大,独自远行,亦是乐事。
最后,我还是想说,主君千好万好,有一件事却是主君错了。
这世上有的人命很轻,有的人命很重,并不是像主君所说,所有人都一样的。小白曾经便命轻如草芥,得幸遇到主君,让小白的命稍微重了些许。
愿主君此后余生,康健平安。
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白苏子敬上”
一纸读毕,常歌鼻中酸得厉害,他侧过脸,竭力遏着自己的情绪。祝政在他身旁宽慰着,他只接连摇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祝政拍着他的肩膀,帮着应了一声:“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主君。”幼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白要我转交你一些东西。”
常歌闻言,半哑着嗓音道:“进来吧。”
幼清推门而入,他瞬间发现常歌手上仍拿着纸张,身侧放着初遇白苏子那日的狼裘,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他低头,将手中的彩绘木箱置在桌上:“这是小白要我转交给你的。”
这木箱上绘五彩祥纹,一看便是北境风物。常歌轻轻掀开缀着彩玉的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无数半透信囊。这些都是祝政写给他的信。
常歌孤身来北境之后,祝政随着军报,给他写了无数信笺,又怕常歌不看,全以纱质信囊装好,常歌便全交由白苏子保存。
常歌原本打算,风烛渐残之时,要白苏子将这些信笺和自己一道焚了,谁知……
木盒盖子内侧残着些墨迹,放得时日过久,都有些模糊不清。
常歌将盖子举起,仔细辨认一番,上面写的是:
“主君总是鼓励旁人心生胆气,轮到自己却叹无常、怕无常。
殊不知,人在世上走一遭,能得一颗真心,二三知己,已是相当难得。
劝君,珍惜眼前人。”
常歌握着盒盖的手,细微收紧。
“主君……”幼清试探问道,“团年宴已备好,主君可要……?”
祝政道:“稍等片刻。”
常歌背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而维持住镇定:“去。我现在去。”
他将彩绘木盒收好,目光又落至装着狼裘的扁长木盒之上。常歌毫不犹豫,轻轻抓起这件狼裘:“我穿这件去。”
狼裘一取出,木盒之中居然传出一声脆响,常歌将狼裘随手一裹,这才发现,狼裘下还放着别的东西。
一枚黑玉扳指,镂满花纹,侧滚在木盒一侧,方才的脆响,应是这枚玉扳指发出。
常歌曾经见过一个相当近似的扳指,那是襄阳围困之时,泽兰从手上取下的,号称能够号令半个无正阁的掌事公子白玉扳指。
那枚扳指,和这一枚的雕花纹路,相差无几。
除此之外,木盒中还有一本账册样的物品,祝政轻轻翻了几页,将账册阖上:“这上面是无正阁各地的分支机构、斥候、学堂详录。看来他的意思,是将无正阁,彻底交付予你。”
常歌终于支撑不住,将脸埋入祝政肩头。
子时刚过,长安城中爆竹声声,此起彼伏。
室内火炉燃得正暖和,定安将军府,难得凑了半个团圆。
火寻鸼坐在席上,幼清、景云、博衍也都在。
棋文游侠半年回来,长高了、也抽条成大姑娘了,连莫桑玛卡都过来凑了个数——他已经搬离楚王宫,天高海阔,好不自在。
陆阵云早就闻着肉香,借着递公文的由头,从席上堂而皇之地撕走了小半个羊腿。
常歌披着狼裘,最后一个入的席。
他在桌上置了两个空碗,一个是祝如歌时常用的木碗,另外一个是白苏子爱用的药罐。从前幼清总是骂他“拿药罐子吃饭,小心命短”,此时这药罐刚拿出来,幼清便红了眼睛。
众人满酒,第一杯首先敬了如歌,第二杯敬了白苏子。
好茶涤烦,好酒消愁,世有坎坷浮沉,眼下,倒终于有个太平年。
*
元日,新帝登基,国号“大夏”,年号旻泰。
善仁殿前百官肃立,姜怀仁领文首,常歌领武首,红门一开,仪仗先行。
天子道上,祝政身着十二纹章玄色衮服,手执元圭,款款而来。他冠上的北珠玉旒格外长些,将那双顾盼含情的眉目掩了大半,只露着略显森冷的薄唇。
今日之后,便不能再随意称其为王上,需改称为“东皇”。
祝政行至百官之首,忽然顿了脚步,众目睽睽之下,朝右折向常歌。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朝上摊开,邀他道:“主君加封合纵长之时,孤便曾下过诏书——‘主君如愿为寡人一统天下,寡人谨奉社稷以从君’,今主君将天下收归一统,孤恳请主君,共赏山河。”
常歌只觉众人的目光全集在他身上,后颈都有些发麻。
见他呆愣,祝政温和催促:“主君,君无戏言。”
百官皆在此处,祝政给出的理由更是有理有据,常歌浅浅一笑,覆上了他伸过来的掌。
祝政拉着他,头一次自正中天子道上殿,祭拜天地宗庙社稷。整个过程中,常歌都处于震惊之中,像个木偶一般被高公公指挥着该行什么礼,该说什么话。
告祭大礼既成,常歌还在理着下摆的衣物,祝政又将他牵起,面着文武百官。
高公公长声道:“战乱百年,天下重归一统,自今日起,废六雄割据塔楼!”
辽阔大地上,自冀州起,用以分隔割据裂土的塔楼,轰然倒塌。
崩塌的塔楼如燃着的引线一般,从冀州扩至豫州,再经由吴国、楚国、交州、滇南,最后至益州——六雄割据,彻底终结。
乱世滔滔,犹如大江,奔腾而过。
天下重归一统,华夏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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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俗愿,四海清定万万年
——终卷《天下大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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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惯例,我写了完结感言,放在这一章的评论区长评。
如果对作者视角如何看这些人物感兴趣的,可以点开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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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开《我从未来降临C位》,赛博朋克&科幻元素,不要被文案的娱乐圈骗到,喜欢的欢迎收藏看看
欢迎收藏作者,会尽力认真对待每一本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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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我从未来降临C位》
海梦悠醒来时,世界乌烟瘴气。
所有人盲目听命系统,摒弃知识、万物娱乐化、人人醉生梦死。
海梦悠痛心疾首,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当个致力于推广科学知识的三好爱豆。
*
选拔现场,各路练习生唱歌跳舞、大显神通,还有一个把自己拉上十米高空倒挂蹦迪。
轮到海梦悠,画面上的面庞精致绝美,一眼看去,是招人呵护的易碎美人。
然后这位易碎美人,掏出了一把大扳手,给大家现场表演了个“机器人的108种维修方法”。
观众:?!
后来,大家发现,海梦悠不仅不是什么脆弱美人,简直是爱豆界的泥石流。
别的爱豆直播亲亲抱抱举高高,轮到海梦悠直播,他戴着银丝眼镜,一身素雅西装,夹着块小黑板,轻轻咳了两声:“——今天我们来讲时空跃迁的科学原理。”
别的饭圈粉粉黑黑打榜撕X,轮到海梦悠,所有粉丝埋头钻研文史哲数理化,誓把“知识就是力量”的春风吹满大地。
……
某一天,海梦悠刚一推门,发现休息室里站着个清清冷冷的大美人,乌发雪肤、眉目沉静,正倚着桌沿,安定地等着什么人。
海梦悠以为走错了,刚要回身退出去,细而冰凉的光纤丝一把缠住了他的手腕。
大美人上前几步:
“逼我当收音机,每天播放复古歌曲。”
“拿我当毛巾架,强迫我在浴室里捧了半个小时的毛巾。”
“随意拆开我的躯体,电路板都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这怎么……越听越像他捡回来维修的小机器!
可他的小机器只有不到半米高,还有着严重故障。
高兴会漫天散光纤丝,不高兴会朝外崩零件,话都说不清楚,也要红着脸把崭新的元件捧给他,睡觉一定要抓着他手指才能睡,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唯一慰藉。
他正惊诧,却见大美人脸一红,低头道:“不过……算了,我都原谅你,反正……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了。”
不是?谁一家人?
哪种一家人??
少侠,你是不是快进的有点多?
【偏执腹黑(?)一万层马甲 · 雕星者大人(?)攻 X 毒舌酷哥(?)一万个过去 · 科学爱豆两手抓(?)受】
(攻年下,攻受都有一万层马甲)
【食用指南】
1.宇宙幻想,微赛博朋克,时空loopX模拟情感,娱乐圈只是其中一部分
2.会尽力科学化,有理有据地大开脑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3.求个预收,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