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79章 剑起江湖(八)

  人活着一世, 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的人蝇营狗苟, 没有一个人不恶心, 没有一个人不可怜。李冬青向上看,苍天无眼,向下看,满目疮痍。他走过崎岖山路,每一步和着血流, 也走过顺坦的路,伊稚邪也败在他的手下。这天地下没劲透了,它什么都不会白白给你,这里输了, 那里又赢了,让你以为自己不亏,可其实你和谁较劲呢?

  李冬青低头说道:“认输吗?”

  那人啐了一口, 说道:“我不认。”

  李冬青把剑收了,对闻人迁道:“不和你打了。”

  闻人迁:“你偷袭。”

  “我偷袭?”李冬青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他怪道, “生死肉搏,还管偷不偷袭?你要是死了,跟阎王爷说理去吗?”

  闻人迁:“没人教过你君子剑吗?江湖人不能这么打仗, 太不要脸了。”

  李冬青:“我就只是踢了你一脚。”

  闻人迁指了指自己的下路, 意思是:踢的这里。

  李冬青:“没人教过我,我不懂你们的江湖规矩。”

  “你师父可是宁和尘。”

  “我师父可是宁和尘,”李冬青平淡地复述了一遍, “你觉得他会教我吗?”

  闻人迁被说服了,他收了剑,跟着李冬青走出去,说道:“江湖人打架,讲究尊严,不是地痞流氓。”

  “哦,”李冬青说道,“我以为江湖人没有规矩。”

  闻人迁:“规矩是有的,黄金令不就是规矩?江湖人不是最守规矩的吗?”

  李冬青道:“黄金令有说过不能踢人下路?”

  “黄金令没写,”闻人迁说,“但没人这么干,就像刘彻进军吞北海,吞北海宁愿输,也不用诡计。”

  李冬青想了想,说道:“那不叫诡计,叫兵法罢?”

  闻人迁一伸手,礼貌道:“兵者,诡道也。一个意思。”

  李冬青也礼貌道:“我不踢你,你也会输。”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李冬青说道,“诡意思是千变万化,不是诡计。”

  他把剑还给闻人迁,说道:“巧了,我这辈子就好好地读了这么一本书。”

  闻人迁反应了一会儿,道:“你还念书啊。”

  李冬青不念书,但是被逼着也灌进去了不少圣贤书,老子、孔子、道家、儒家,墨家、阴阳五行家,看的书不少,但是圣贤书穿肠过,什么也没留下。但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了不起了。很多门派不教弟子习字,大多数人都看不懂门前石碑上刻的家训。

  闻人迁说:“你是不是生下来就为了当武林盟主?”

  “你不知道我的身世吗?”李冬青随口问。

  闻人迁:“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李冬青道,“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还债的。”

  闻人迁:“还得怎么样了?我感觉真的和你一见如故,和你真的聊得来。”

  李冬青笑了,说道:“快还清了。”

  闻人迁提到了江湖规矩,李冬青想了想,说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当年的江湖游侠何其风光,百姓信赖,朝廷尊重。但是走到最后,也开始自食苦果,走上了这样的路,恪守规矩,死要面子,可打起仗来还要面子,不是等着要输?

  李冬青早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体面的输法,这世上最体面的事情就是赢。

  闻人迁道:“什么意思?”

  “要改这规矩,”李冬青说,“还有黄金令。”

  闻人迁:“黄金令是皇上才能改。”

  “以后不再是了。”李冬青说。

  在散仙城住了几天,大家就是反复地开会,反复地商量。

  李冬青一开始参与,后来感觉开始鬼打墙,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就和宁和尘在屋里窝着,做点爱做的事,挨点宁和尘的骂,这是他这辈子过得比较轻松的一段日子。

  宁和尘懒洋洋洒在床上,拉过他的衣襟,李冬青一个不防被他拉倒了,栽在他身边,用手肘撑住。宁和尘说道:“干什么去?”

  李冬青道:“答应了闻人迁,今天开会我过去。”

  宁和尘道:“别去。”

  李冬青瞬间倒戈,栽倒在他身上,靠着他的胸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李冬青道:“不去也行。”

  宁和尘:“商量出来什么了吗?”

  李冬青含糊地道:“他们要找相识的其他门派的掌门人,拉人入伙,但是这样说了,又不做。我不太理解他们。”

  “不理解,”宁和尘问,“还是不可理喻?”

  李冬青翻过身来:“一个意思。”

  宁和尘:“再拖下去,刘彻要有动作了。”

  李冬青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人一多,就难以掌控,三言两语地问他两个问题,他就招架不住,没办法回答,也没办法满足,大道理说多了,大家不愿意听。李冬青坚持,江湖盟要守护百姓,承担一份责任,但有人就是不愿意这样做。

  李冬青拿出税收这些话来堵人口,意思是这么多年不交税,是百姓苍生养活着江湖人,可是人家直接就问:“我自食其力,哪用得到谁养我了?”

  老天爷也和白丁讲不通道理。

  宁和尘看他累了,说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李冬青摇了摇手:“不容易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这样死耗着。”

  宁和尘看着他,轻声道:“你还是心太软了。”

  他想规整江湖,又不愿意出头做这个盟主,既想给各位掌门人都留下他们的权利,又要他们臣服,还一个人也不杀,就想做好这件事,哪有可能?

  李冬青就算看上去已经有了威严的派头,可他心里还是做不到像一个上位者那样冷酷。他心里始终还是李冬青而已。

  宁和尘道:“杀两个人,什么都解决了。”

  “唉。”李冬青叹了口气。

  宁和尘不逼他,也不怎么管他,只是说道:“小心刘彻罢,你动静不小,他可能已经知道消息了。”

  这话真的还没落地,当天晚上,巨鹿麟游、琅琊山伢子门喜迎偷袭。全门上下一条活口没留。

  这消息传到散仙城的时候,两家人的尸体都已经硬了。给散仙城本来就复杂的局势火上浇油。

  “收复失地的好时候,”闻人迁对李冬青道,“巨鹿、琅琊的人一定怕极了,这个时候我们给天下人发布告江湖书,召集天下掌门人齐聚一堂,让他们加入我们。”

  李冬青沉默了片刻。

  众人催促他说话,李冬青问道:“你们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吗?”

  “你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李冬青说,“刘彻难道不知道吗?他总不至于要故意成全你罢?”

  李冬青看了他们一眼,道:“发布告江湖书,敬告所有门派掌门人,近日不要远行。”

  闻人迁愣住了。

  宁和尘提醒他道:“杀一个在路上的掌门人,比灭门要容易很多。”

  闻人迁说:“他当真有这个本事吗?”

  这话没人回答。人与人之间差别极大,高手之间也是如此,有些人天生就是杀人的料,就像是宁和尘。需要天分,但天分和天分又不一样,普通的天分不行。

  在武学上的鸿沟犹如天堑,有人苦练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生下来就没这种命,这辈子就别指望赢得了这种人,说来残忍,可确实强求不来。

  闻人迁问宁和尘:“你行吗?”

  “不知道,”宁和尘说,“没见过。”

  大家的心焦躁了起来,仿佛在油锅上煎炸,又仿佛前两天百般推诿,浪费时间的不是他们。

  下午的时候,闻人家来了个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

  闻人迁接待了,那人说道:“找你们领头的来。”

  闻人迁又去叫李冬青,李冬青带着一身汗走进屋里,看见那人,问道:“找我?”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领头的?”

  “我可以是。”李冬青坐下了,这才大概知道了这个人是找自己干什么的,闻人迁找他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说有人想见他,他正和宁和尘切磋。

  宁和尘好像有了些练功的欲/望,李冬青几乎被按在地上打,还手了宁和尘要恼,不还手任他打,宁和尘还是恼,李冬青没办法,只能演,演得打不过,又很恼火的样子,一下午比正经拉练还累。

  那人:“你多大了?”

  李冬青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回答道:“十七。”

  “打扰了,”那人站起身来,“告辞。”

  李冬青:“等等,有年纪大的,你要多大的?”

  那人:“叫你家长来谈。”

  “你也知道,”李冬青说,“我家长死绝了。你想叫,只能是找长安城的皇帝来见你了。”

  那人打量着他:“你就是刘拙?”

  “现在叫李冬青。”

  那人看着,似乎有些犹豫,李冬青给他倒了杯茶水,那人说不用,李冬青没当回事,其实是给自己倒的,知道今天又要坐很久了,也许还要费很多口舌。

  果然,那人问道:“听说,你们要成立江湖盟?”

  李冬青:“你为谁而来?”

  “游侠,”那人负手说道,“为自己的命而来。”

  李冬青:“我一个游侠朋友,我知道,游侠也是有出身的,你是哪家出身?”

  “珠崖厉家,”那人行了一个江湖礼,“在下厉汉心。”

  李冬青听见这个名字,蒙了一下,想起了一段不大愉快的,他都快要忘了的过往,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珠崖厉家的人。一个用箭非常厉害的男人。

  厉汉心说道:“冒昧问你一件事。”

  李冬青:“……但说无妨。”

  “真是你领头?”厉汉心四下打量。

  李冬青问:“你想做吗?”

  厉汉心:“不想。”

  “那就是我,”李冬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