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42章 三死黄金台(二十一)

  李冬青觉得心里仿佛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轻松极了, 转头便又出门了, 噔噔蹬蹬地跑去宁和尘的房间,正要敲门,但心思一转,去推,发现果然没有落锁。

  宁和尘正在洗澡, 衣服搭在屏风上,听见他进门,嘴角一勾,觉得已然把这小子的心思摸了个底透。屋里点了灯, 屏风上映出宁和尘的身影,肩头浑圆,胳膊精细, 头发披在上头,李冬青站在屋里左右看了两眼,又看了眼屏风, 然后又左右看了眼,挠了挠头进了去,坐在前头放杂物的凳子上, 把杂物往旁边一推, 说道:“大歌女没有揍我。”

  “知道,”宁和尘拿布子擦身,说道, “怀柔而已,傻小子。”

  李冬青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管怎么样,不揍我我就挺开心。”

  宁和尘还是说:“知道。”

  李冬青双手放在膝头,感觉没地放,说道:“我给你擦背吧。”

  宁和尘把布子便递给了他,随手一拨,把头发捋到胸前,露出光/洁的背,那片背在昏暗的灯下映着橙黄的光,李冬青认真地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布子沾水拧了拧,把布子放他背上,轻轻地蹭了蹭,宁和尘闭上眼,展开双肩,说道:“重些,一身血腥味儿。”

  李冬青喉结动了动,也并没有多么用力,比刚才重了些,宁和尘倒是没有再挑剔,俩人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水声,李冬青说道:“你身上没疤的。”

  “有,”宁和尘举起胳膊内侧,递给他看,是一道剑痕,他说道,“对剑的时候,和别人的剑身贴的太紧,划伤了一道。”

  伤痕已经变白,是细长的一道,李冬青看了一眼,怎么觉得他的伤疤怎么都生的和自己的不一样,仿佛就该生在那胳膊上一样。他自己可是一身的伤,纵横交错,丑得要命。

  宁和尘说道:“哪能不受伤?谁都得受伤。”

  李冬青道:“你的伤少。”

  “都不在身上。”宁和尘平淡地道。

  李冬青当即如鲠在喉,不知如何是好了——不在身上,那在哪儿?李冬青是最能原谅宁和尘的人,他对宁和尘的包容,霍黄河都未必能做得到。当年宁和尘一直把他往外推,心像块石头,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他也没有怨气,因为他觉得宁和尘也活得辛苦。

  宁和尘道:“你还小,只知道刀/枪能伤人,不知道人比刀/枪更伤人。”

  李冬青说:“这一年还有人伤你吗?”

  宁和尘笑了,说道:“你如果好好地,就没人能伤我。”说完他自己也感叹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缺人疼。”

  李冬青顺着他的肩线给他擦身,水没过了宁和尘的胸膛的位置,再往下便擦不到了,宁和尘接过来布子,说道:“行了,擦了和没擦一样。”

  李冬青却不敢用力,下不去手,他射箭的本领绝对不比卫青差,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拉弓的手,力气多大,却在这片背上用不下一分,总觉得不该。

  宁和尘道:“那块干净布来。”

  李冬青赶紧去够了递给他,宁和尘攥了攥头发,从水里站起来,李冬青赶紧错眼,复又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又转了回来。宁和尘全程没搭理他,擦干了身子,一看他还愣着,便问道:“衣服。”

  李冬青又赶紧去拿,问道:“你今天穿哪件?白的那个?”

  “随便,”宁和尘等得不耐烦,又攥了攥头发,看李冬青递过来的衣服,说道,“不穿这个。”

  李冬青问:“那哪个,灰的那个?”

  宁和尘:“蓝的那个。”

  李冬青又去给他翻找,找到了递给他,宁和尘已经穿了裘裤,随手披上了,胸膛上没擦干净,还有水痕,头发也是湿的,李冬青自己还没洗澡,又拿了块布在背后给他擦头发,宁和尘拿起桌上的一片锉刀,蜷坐在椅子上,下巴放在膝盖上,细细地磨指甲。

  宁和尘的头发浓密,每次晚上洗完,如果不擦干就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都是湿的,李冬青若是正巧赶上,就给他擦干,这次擦得时候,就想:好像这头发已经一年没剪过了。

  这样想,便问了:“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宁和尘瞥了一眼,说道:“剪子呢?”

  “这就要剪?”李冬青问道。

  宁和尘:“嗯。”

  李冬青就只好去找剪子,找来了,比量了一下,也就到腰线处,他往上比了一块,说道:“剪到这里?”

  宁和尘回头看了眼,说道:“再高点。”

  李冬青却后悔了,说道:“就这样吧,别剪了。”

  宁和尘莫名,抬头看他,李冬青把剪子放到桌上,却真的不太想动,有点后悔提起这茬,宁和尘的头发生得好漂亮,散在水里,散在肩上,像绸缎,剪了实在可惜。

  宁和尘居然也没说什么,又低头搓指甲,李冬青捡起布来,给他擦头发,说道:“这两天发生了好多事,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什么事?”宁和尘问。

  “杀了好多人,”李冬青说,“也认识了很多人。”

  他还是放不下自己杀了人这个事情,这两天一直觉得心口沉闷,仿佛开了这个头,以后自己就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这种事情,别人劝可能也只能缓解一时的痛苦,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折磨自己,这些恐惧都会重新扑来。李冬青庆幸自己不是第一次杀人就遇上这样的血海。

  宁和尘说道:“都会好的。”

  李冬青:“王哥也像是有心事,问他他也不说,他问叶阿梅要了一把剑,但是自己没用过,不知道他要送谁,你有没有感觉,他好像是要走了?”

  “没看出,”宁和尘把头埋在膝头,似乎有些困了,随口说道,“该走的人留不住。”

  李冬青:“他说不会走。”

  “因为你像条小狗一样,”宁和尘埋在膝头闷声笑了一声,转过头来说道,“给你点食儿,你就叼着人家的裤脚不让人走。”

  李冬青难得反驳,说道:“我没有。”

  “就有,”宁和尘说,“李小狗儿。”

  他叫起来得了趣儿,又叫了两声。这夜虽然打了一场败仗,但是宁和尘好像是心情很愉快。

  李冬青看他开心,就不再说不让叫了,宁和尘复又说了句正经话,道:“人家如果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不要拦他。”

  李冬青讪,说道:“可已经拦了。”

  宁和尘道:“你能拦得住谁?以为谁都是我吗?”

  李冬青不好意思起来,可是他又没法抵赖,死乞白赖地不想分别,这确实是他干得好事,于是便道:“我以后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

  “好啊,”宁和尘扔了锉刀,转头问道,“还没擦完?”

  已经七八成干了,李冬青说:“等会,还得再梳梳。”

  宁和尘又是没有意见,坐在椅子上等,李冬青纳罕极了,不明白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左右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给宁和尘梳头发,小心翼翼,宁和尘如此浓密的头发,要梳小半天,宁和尘等得困了,才听李冬青道:“好了。”

  宁和尘便把衣服穿好,站起来往床上走,李冬青还未洗漱,脱了衣服打算去洗澡,他也不在意,就着宁和尘剩下来的洗澡水,飞快地洗了洗,带着一身水汽上床,宁和尘已经有些要睡着了,他爬上床之后,宁和尘给他让了让,过了一会儿,他清醒了些,问道:“没擦干净?”

  “不用擦,”李冬青说道,“没洗头发。”

  宁和尘不说话了,又要睡着,李冬青道:“唉,你没觉得,牧羊地的梅花特别像满山的雪吗?让我想起了雁门。”

  宁和尘没搭理他。

  李冬青自言自语:“如果以后我们去大月氏,就是敦煌那里,也许能每天吃到葡萄。那个东西我吃过,好吃,在中原可能只有皇帝和贵妃才能吃得到。”

  “可以请霍叔他们来玩,”李冬青幻想未来,说道,“对了,你把羌笛送给阿梅了,我用竹子再给你削一个吧,用竹子可以吗?我没做过,回头问问。或许能用精铁来打。”

  宁和尘翻了个身,问道:“睡不睡?”

  李冬青说道:“不大睡得着。”

  宁和尘指了指窗外,说道:“出去练功去。”

  李冬青不敢再说话了。宁和尘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侧躺在他身边,他便转过头去,看见宁和尘一脸娴静,睫毛根根分明,他往前凑了凑,说道:“你睫毛多长啊?”

  宁和尘豁然睁开眼睛,李冬青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撤,才发觉都凑到人家脸上了,宁和尘说道:“不睡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