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287章 弃子

  “父亲的死让羡宗悲痛欲绝,他怒不可遏,可他无法置死自己的恩师,深知这是纵横家无可避免的结局,他选择的抗争方式是决意让纵横的悲剧止步于自己这一代,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尚在人世的你会让他全盘皆输。”

  君子游将冷透的泥炉重新置于火上,看着微弱的火苗在炉底熏出碳化的黑迹,心中颇有感触。

  “在生命的最后,桓一终于发现了你未死的秘密,知道自己被你算计,成了输家,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反抗,心灰意冷地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密室中。”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父亲用来完成他计划的棋子,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正将我利用到极致的人,会是你。”

  说到这里,他将半温半凉的茶倒满李重华面前的杯盏,眼看着茶汤漫出杯沿,仍无停手之意,放任那水顺着桌边流淌,打湿了对方的衣裤,借以发泄内心的不满。

  似他这般温和的性子,这样的表达方式已是委婉,至少他没用滚烫的沸水去泼对方的脸,李重华就该谢天谢地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君子游过格的举动而恼火,也没有逃避罪责的意思,似乎只是想得知他有这般猜测的原因,“为何?”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是纵横派鬼谷传人。”

  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向萧北城,那人十分贴心地将自己的茶盏推了过去,是希望他痛饮几口,压熄心中那股火。

  君子游没有荒废他的好意,细细品尝一番,感慨道:“好茶。”

  见他无直言之意,李重华也不勉强,顺着他的话茬自问自答说了下去:“你不止发现自己是合纵传人,甚至还猜到了素未谋面的师父的身份,以及那与你相生相克,必死其一的连横传人。”

  “最初发觉自己被利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我到往京城后听过无数身份各异的人对我的质疑,在朝官员怀疑我曾为缙王谋士,为帮衬主子才寻了个借口于大理寺谋得一职,只因我深谙探案之道,他们便认定我绝非常人。而民间百姓则认为我是天星下凡,救世救人,普渡众生,只因我所行事事向善,惩奸除恶,为民造福。事实上,双方的怀疑都有道理,连我自己也在想,我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毛头小子,凭什么知道这些。”

  “追根溯源,原因是你的养父君思归,一直在按照我要求他的方式教育你。当你局限在一座小城,身边皆是无知之人时,就像一块藏身废料中的宝玉,不会发现自己的价值,也不会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异彩。可一旦你褪去外层粗糙坚硬的灰浆,露出光彩照人的玉心,与高贵耀眼的金银玉石同处时,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琼瑶珏珩,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尤物。”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那我能否向这位不问我个人意愿,强行向我灌输纵横之道的‘师父’,那位与我师出同门,很快就要来与我生死相搏的师兄弟究竟是何许人呢?”

  李重华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笑,“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如你所愿,现在他来了。”

  话毕,众人便听一阵尖锐的摩擦声随着脚步响起,步步渐近,还有着悠远的回响。

  从地宫最近的出口缓缓走出一人,身后拖着半人高的长剑,剑尖在青石砖上留下了蜿蜒曲折的刻痕。

  执剑者似乎是为之后的生死相搏攒着力气,并没有将其收起的意思,一路跌撞,仿佛醉了酒般,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提剑……指向了君子游。

  “是我,想不到吧。”他语气平静,以陈述的口吻发问。

  君子游的目光犹如一池深潭,沉然望向对方,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盏递了过去,含笑道:“想到了,我的好哥哥。”

  此时的君子安尚处在迷药的药效中,能明显看到他执剑的手在颤抖,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为减轻他的痛楚与压力,君子游竟空手握住剑刃,不顾皮开肉绽的苦,将那凶器的一端搭在自己肩头,这样一来君子安无需那么吃力,甚至只要他想,稍一用力,那人就会人头落地。

  “子游!”萧北城欲分开刀兵相见的二人,只因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君子安扮猪吃虎,巧妙地隐藏了他的真实目的,让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难保他想杀的人真的不是君子游。

  萧北城自然担心他对君子游不利,然而那人对此的反应却是淡然至极,在桌子底下踩住了萧北城的衣角,牵绊了他的动作,随即冰凉的手如游鱼般钻进他掌心,攫住他的五指,是在无声阻止着他。

  萧北城有些迟疑,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保持沉默,将来一定会后悔,可他若是擅自行动导致那人功亏一篑,留下终生遗憾,他一样不会原谅自己。

  若要在这之间取舍,他情愿……

  “果然如我所想,所以现在是到了咱们非得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了吗?”

  “在那之前,你不该问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

  “我不久前想通了,咱们的爹,也便是养父君思归是受太子指使,为了咱们兄弟的生路,不得不以纵横之道教养,那么他极有可能是与公主府派去灭口的杀手达成了某种协议才同意以假死的方式将你带到京城,刚好当年那行刺的杀手就是柳于情之母柳容安,如今她正为大靖废太子李重华谋事,很难说是巧合,由此推论出你这些年被他教导并不是件难事。”

  “原来如此,不愧与我师出同门,身出同源,现在我认可你的能耐了。”

  君子安稍稍松了口气,却并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他转头看向正襟危坐,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的李重华,又问:“那你可曾想过,柳容安与她背后的晗王,为何要为他效力?他是废太子,往好听了说,是太祖皇帝为留下个好声名而囚禁起来的花架子,纯粹摆出来给人看的!他凭什么,凭什么能笼络贵为羡宗之子的晗王给他谋事?”

  君子游从容淡然地扭过头来,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动作会让他颈子上平添伤痕,感受不到疼似的,观察着李重华此刻的神情。

  “就因为他是晗王。”

  此言一出,不止是君子安发出了疑惑的质问,就连晗王本人也惊颤着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但凡换个人,他的计策都不可能实施得如此完美,否则他大可直接操纵渊帝做他的傀儡。”君子游半眯着眼,颇有些不屑地收回了目光,“谁叫晗王最想要的东西,恰恰是他唯一能给的呢?”

  晗王微微发青的脸色瞬间涨红,拍案而起,直指君子游。

  他手无凶器,也无伤人的胆量,根本不足为惧,因此君子游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在他将要破口大骂时,还不以为然地喝干了杯底的残茶。

  到底,晗王的骂词还是没有来得及出口,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三人便及时做出反应,萧北城凌空一踏,膝盖猛撞在晗王肩头,力道掌握得恰好,不至于失了礼节,也不会给人还手的余地。

  柳容安眼疾手快,在晗王将要跌倒时一脚踢起了座椅,同时出手拎着对方的后领,将他强行压在座上,限制了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而最关键的转折却是在于君子安,原本对君子游剑拔弩张的他眨眼间便做出了抉择,当即调转剑尖指向晗王,逼命的利刃横在身前,总算是让晗王住了口。

  他不甘地看着这群将他控制在当场的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敢对身后的柳容安大吼:“容安,你要造-反吗!连你也被他们策反,你是要造-反啊”

  他虽是指名道姓地指责柳容安,却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君子安,显然另有所指。

  面对此情此景,君子游从容地给出了解释,“王爷少安毋躁,大家都是好心,想让你听听不曾直面的真相,你又何必折了大家的善意。我来告诉你,为何他选的人非得是你,而不是当年的慕王,原因很简单,你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性情喜好却是大相径庭,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慕王贪爱金钱权势,而你晗王追求的只有长生成仙,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容颜不老,年逾半百,却依旧精神焕发的老者出现在你面前,你定然会飞蛾扑火般向他飞去,恳求他施舍你长生妙法的真谛。”

  他这一番话说完,晗王的脸色由怒不可遏,转变成难以置信,最后缓缓望向李重华,似乎是期待他能否认这个说法,只要他肯辩驳,哪怕再离谱的事实他都愿毫不犹豫的相信。

  可他失望了,李重华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只见那老者低垂着头,皱纹横生的眼睑艰难抽动着,缓缓闭合,沙哑的喉咙里吐出了最令他绝望的话。

  “是啊,当年遇到这小子的时候,我的确已经过了半百,完全是靠易容的手段保持年轻人的容颜,实则假面下的真颜已经皱纹遍布,老斑横生。他都不知道,一个半百老人为了让自己变得年轻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要忍受扯骨的痛楚挺直腰背,要耐着拉筋的折磨健步如飞,但看到他不假思索地相信了假象,我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不!这是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晗王猛然发力,从柳容安的桎梏下脱身,不顾形象与尊严地跪在了李重华面前,拉着他的衣角,卑微的乞求着:“不,您告诉我,这些不是真的,不是!!”

  李重华瞥了一眼痛哭流涕的晗王,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蠢货。”

  “……”晗王仍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的一切。

  “你是萧氏的后人,而我,是被你们萧氏颠覆皇权,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的受害者,你凭什么认为仇人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难道就不后怕,我给你服下的一颗颗金丹,其实都是能置你于死地的慢性毒药吗?”

  “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付出的够多,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我的诚意打动,至少……至少……”

  李重华接下来的讽刺之言还没出口,君子安先听不下去了。

  他将剑缓缓指向李重华,在他枯瘦的胸口上点了一点,言语中带着怨愤:“你做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却全无悔改之意,今后就算背负欺师灭祖,弑君戮师的罪名,我也不能让你这个祸害活着走出这里!李重华,你这个老妖怪已经活了太久,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话已至此,君子安不再留情,后撤半步,持剑蓄力一击,直对李重华颈领而去。

  电光火石间,众人再想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顿时,鲜血四溅。

  以君子安出手的速度,就算是子龙在世,也未必能从他手下救出一条将近暮途的命,他甚至快到萧北城难以反应的程度,更何况是守候在远处的沈祠与一众王府亲卫。

  生死攸关的瞬间,连李重华自己都认命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解脱这一生的苦痛,然而痛楚并未来袭,竟有一人以血肉之躯横挡在李重华身前,剑尖瞬间刺透他的胸口,血腥四溅。

  萧景澜也不知,为何他会横身在前,挡住那致命一击。

  利刃穿透胸口时,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疼,就好似一股寒意贯穿了滚烫的肉体,随着鲜血不断流失,身子会逐渐发僵发冷,最终沦为一具无意识的尸体。

  自此之后,世间再多的纷扰,都与死人无关。

  他自认得知被利用的真相后,该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与崩溃疯魔的发泄,可是这一刻,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想保护他。

  “殿下,殿……”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李重华默然。

  他发现那人到最后,一双不瞑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不知为何,自以为可以无所波动的心还是受到了触动。

  “都说了,这世上没有长生不死的法子,就算你替我挡了一剑,我也没……没有救你的法子啊。”

  李重华在心里反复念叨,晗王萧景澜是萧氏后人,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对他心软……可这二十来年的共处,还是让他无法无视这份付出。

  眼看晗王遇刺,一剑贯穿正胸,众人皆慌张起来,君子游尤甚,扑倒那人身边确认他伤处的位置,按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大喊“来人”,命人速将晗王送去救治。

  直到意识丧失前,他都注视着满眼伤感的李重华,无声地说了什么,只有后者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殿下,我对您的感情早已不是利用,长生于我而言,也许没那么重要了……我只想、只想在您身上找回我最缺的东西,您能给我吗?哪怕是施舍……”

  生死关头,萧景澜扪心问出了结果,至少这个时候他想要的不再是虚无缥缈,难以触及的东西,他想要追忆过去,想要弥补的,无非是缺失的童年。

  走马灯般,在他将要闭合双眼时,往事一幕幕重现眼前。

  他看到了幼时的自己,被母妃强逼着学文习武,最天真烂漫,最无忧无虑的日子被紧逼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他一次次地哀求,换来的皆是冷漠的拒绝:“你日后是要与大皇子争天下的,绝不可输在学识武艺上,不可让朝臣百姓瞧你不起,身为皇家子嗣,你要争气!”

  为了争这口气,他葬送了自己的童年、少年,乃至一生。

  隔了多时,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皇,那人依旧年轻英俊,极具威严,一字皇命便可号令百官,那是他年少时唯一崇拜的人啊。

  一想到那人是生养自己的父亲,他就忍不住想靠近,就算得不到他的认可也好,他并不稀罕与人争夺皇位,也没有霸占这天下江山的野心,他只是想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享有亲近父母的资格罢了。

  可他与父亲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个难以逾越的皇兄,父皇的眼里似乎永远都只能看到皇兄的努力与付出,他所赞许,所承认的儿子,似乎也只有那一人。

  萧景澜不解,他想:也许父亲不得不为往后打算,也许当他打定心思立皇兄为储君后,眼里便容得下自己了。

  可他还是错了。

  不记得是哪年的新春家宴了,他在席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父皇,他费尽心思,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与那人对上话,就连父皇随性而出的几道诗题也没能接下,只有眼巴巴看着父皇与皇兄父子其乐融融,完全无法融入其中的自己就好似个局外人。

  散席后,母妃一巴掌打醒了他:“平日里教你的诗词歌赋都是喂到狗肚子里了是吗!一句都接不上,简直是个废物!算算你有多久没与皇上说上话了,本宫真是造了孽才生下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现在就去拦皇上的御驾,哀求他无妨,好歹让他看你一眼,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个儿子!!”

  令萧景澜难过的并不是母妃的打骂,而是他确确实实如她所说,没有能耐留住父皇的心。

  他固然只是母妃用以争宠,为往后余生,甚至是为外戚势力打下基础的工具,可这个工具也怀着不被人理解的理想。

  他只是想享受真正的父子关系罢了,为何连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成了奢求……

  他遵循母命,前去拦了父皇的车辇,御前侍奉的总管瞧不上他,冷嘲热讽是要他认清现实,早日放弃,也有那心善的太监好言相劝,说他不必在大冷的天儿里作践自己,皇上想见总会见的,若是不想,那恩宠与福分求也是求不来的。

  可他谁的话也不肯听,就跪在御前,抵死不走,总管无计可施,便命人将他“请”了下去,推搡之间,混乱与吵闹惊扰了御辇内微醺小憩的父皇,那人掀开帐帘看了一眼便动了气。

  他原以为父皇的火定是朝他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来的,会劈头盖脸斥责他一通,惹个不好还是要挨板子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因不满而丢出的茶盏,竟是朝着那总管打去的。

  父皇缓缓步出车辇,俯身扶起跪在御前的他,捏着他的下巴,端详着他脸上红肿的指痕。

  “这么晚了,不回宫歇着,到这儿来拦驾做什么,外边天寒地冻的,冻坏了你母妃就不心疼?”

  所向披靡的帝君,果然一眼看透了真相,他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罢了,来都来了,随朕同行一段吧。”

  父皇九五至尊,竟在大冷的天与他信步闲游,问起了他的近况:“方才在席上见你连句话都不肯说,可是对今年的菜色不满,或是对人有什么不满?”

  当时他一时冲动,竟没有顾及尊卑长幼之别,斗胆说出心声:“不,只是对自己不满。”

  “哦?如何不满。”

  “儿臣……儿臣没本事取悦父皇,又无争宠之心,性情内敛,过于平庸,想求父皇垂怜,却羞于表达,连自己内心渴求的事都不敢追求,儿臣……”

  越说下去,他的头便越发的低,接下来的话都含在口里,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懂。

  但父皇却好似明白了他的心意,睨着他的侧颜,打量着他的反应,没有为此停下脚步,仍是悠哉悠哉。

  “在寻常人家,中庸是不可多得的福分,可惜在残酷的皇家,样样不出彩,项项不出众便只有等着被人害死的份儿。你已经不小了,该明白追寻那些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的东西只是空谈,早点面对现实,对你无害。”

  因着此言,他意识到自己追寻的东西注定终尽一生也难得到,无法求得父皇垂怜的他在中庸之路上愈走愈远,注定远离既定的命运。

  之后,他与皇兄各自分封为王,远离京城,也便远离了明争暗斗的舞台。

  没多久,与他一同前往封地的母妃突然咳血,一场急病救了几天,还是没能保住性命,他整整守孝三年,都没能等来父皇那一纸“合葬”,命他护送灵柩归京的诏命,心如死灰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了现实。

  ——母妃是被父皇所杀,他察觉到了母妃与外戚的野心,无论如何不想萧氏的江山落在贼人手里,所以彻底铲除了这个遗患。

  谋士为他出谋划策,说皇上这是在效仿武帝立子杀母,既有先兆,则必定是要立他为储君,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召回京城,承-欢膝下。

  然而他所期待的并非立储,亦非登于人上的快感,仅仅是想弥补自己童年的缺憾,感受父爱真情的浇灌罢了。

  他为了这个心愿与慕王相争,挤破脑袋都想成为被父皇承认的继承人,甚至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可最后换来了什么呢?

  机关算尽的他引得父皇反感,被冷落在封地,非诏不得出,他快白了头也没等来转折,最后拿到手里的,只有一纸冰冷的讣告。

  父皇至死……都不肯再见他。

  他心灰意冷,即使明知等待着他的只有慕王的疑心与诛杀,仍是坚持进京,皇兄明知他所求为何,却不肯让他如愿,以“反叛”之名将他治死,直到合了眼,都没能再见他一心牵念的父皇……

  可那一杯鸩酒并没有彻底断了他的性命,再次醒来时,他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宫中,有个男人抚慰了他丧亲失情与众叛亲离的悲痛,甚至能给他想要的一切,那个人,就是李重华。

  仿佛死后重生,他将自己一生的缺憾与那人紧密相连,只因自己的所有缺憾,那人都能一应满足。

  “我的儿子自小便不在我身边,难享天伦之乐的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彼时,年纪尚轻的李重华轻抚着劫后余生,高烧难退的他的额头,温柔到几乎让他感动得落泪。

  那人每一句话都温和平静,与他梦中的父亲是那般相似。

  “也许我们能从彼此身上得到自己一直求之不得的东西,往后余生还长着,便与我执手相伴,共度接下来这段路吧。”

  因着这一句话,他开始贪婪索取着从前不曾得到的感情,如雨后春笋般疯狂汲取着滋养,受到浇灌后又迅速成长,而李重华也不问缘由,不计回报地将“父爱”倾注给了他,以至于那段日子他们都承认彼此的父子身份。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对李重华越发忠心,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那人的儿子,开始唯命是从,所做的一切不纠缘由,只要能从那人身上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宠爱,哪怕要他付出自己的命也是肯的!

  李重华似乎早已将他从内到外看得透彻,以父爱为饵,长生为引,钓了他二十年之久。

  他早知李重华只是为利用他,才营造出虚幻而美好假象,可他却沉浸在一触即碎的镜花水月中,不肯直面现实。

  “假的也无妨,只要我肯相信那是真的……”

  真情实感也好,一厢情愿也罢,他打从心底感激着给了他大梦一场的李重华。

  此前他从来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真心,如今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一瞬,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对李重华的感情早已深刻到不舍离分,他情愿死的是自己,也想为那人谋得一线生机,无怨无悔。

  在血光浸染眼前时,他看到了那人漫溢担忧的眼神,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切之言,还有那那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足以印证他心中的猜想。

  ——至少那人心里是有自己的……他是认自己这个儿子的……

  这样想着,他便再无遗憾,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双眼。

  真好啊……这一次,他没有成为被抛弃的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点心疼晗王,他走上这条路怪不了任何人,只能归结于命苦,投生皇家,就注定要忍受孤寂寂寞与折磨,他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父母在意与宠爱的孩子罢了。

  而他真正想要的,也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只是向往已久,却从来没有得到的亲情罢了。

  这也侧面说明了羡宗身为帝君无疑是成功的,但他并不是一个好恋人、好父亲,只能说人无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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