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240章 疯魔

  静……太静了。

  死寂的暗室中,血滴坠在水面的空灵声响异常清晰,一颗颗珠圆玉润的精血融入池水,翻动着烟罗般柔软飘逸的长尾,扭动身躯,将骇人之色散于其中,一点,一滴……整池清水都染成了血色。

  司夜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将点燃的烛台摆满池边,映照着那人用鲜血与躯体勾画出的绝美画面。

  他跪了下来,两手扒在池边,仰望那人的神情便好似虔诚的信徒终于在幻象中得见信奉的神祇,于垂死之际伸出手来,祈求着神明的怜惜。

  君子游的意识已经快被抽离出肉体了,忽被扰醒,艰难地睁开沉重的双眼,就见一只手抓着他被鲜血染污的衣角。

  司夜仿佛一个卑微的亡人,在初死之际,还不肯放手人间的欲-望,乞求黄泉的引路人能带他找到回归人间的生路。

  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为节省力气,索性闭上了一只眼,笑道:“别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罪大恶极害死你的那个,你有闲心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德行,倒不如帮我把鼻子塞上……我要被自己的血味熏迷糊了。”

  “你为什么不怕死?你明明有深爱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亲人,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有留恋与不舍,可你为什么不怕死?”

  这话就像是什么笑话一样,让君子游“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终于勉为其难地睁开了两眼,懒洋洋地翕动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眸底泛着一丝不屑。

  他反问:“林溪辞,我的生父林大人,在临终前,害怕吗?”

  司夜似乎失去了措辞的能力,只是摇了摇头。

  那人笑道:“对,他不怕,因为他所牵挂的妻儿已经如他所愿,逃离了险境,而他的谋划、未竟的事业,也有可靠可信的人替他完成。而他自己只有一身伤病带来的余痛,对他来说,死亡的痛苦只有一瞬,得来的却是永远的安逸,稳赚不赔。”

  他气息带着轻颤,在枷锁的限制下尽所能地凑近司夜,像要将鼻尖上的冷汗蹭在他脸上似的,呵出一口冷气,吹动了挡在那人眼前的额发。

  “司夜大人,我是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心里才会有如此深刻、难以逾越的黑暗,但你相信,被关押的虽然是我,但我们之中,可怜的却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沦落至此还要可怜我,为什么!!”司夜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们……你们都一样,你和他,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司夜声嘶力竭,而君子游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垂下了头,无法再言语。

  暗室重归死寂,静得只能听到他微弱的喘息声,司夜凑近了些,跨入池中,踏着已经被染成血红的池水,将手伸向那人。

  他想去摸摸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脖颈,好去体验死亡的温度。

  可他的手才刚伸出来,就觉一道冰凉的尖锐刺入,疼倒是还没觉着,只是逼迫他悬停在空中,不能再接近那人。

  紧接着,他的血也如流水般滴了下来,争先恐后滴落水中,远比那人更加充沛。

  “亲生的当然相像,不服?不服你也去生一双,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好命。”萧北城扯着割裂了的袖子走来,一抹手背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不以为然地念叨着:“年轻人不讲武德,打架还撕人袖子,谁教的?什么玩意儿。”

  他这反应就跟没事人似的,根本看不出方才扔出飞刀伤了司夜的人是他。

  装睡的君子游“哧哧”地笑着,笑得气喘,就成了咳嗽,艰难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相对的一刻,一切都了然于胸。

  “本就是断袖,也不算冤枉了你吧?”

  “那得看跟谁,被不懂情趣的歪瓜裂枣撕去半边袖子,本王可不会高兴,你可知这件玄金云纹玉蟒袍要多少钱?千两啊,黄金,可比你当年拖欠王府的饭钱还高出十倍不止。”

  瞧这两人打情骂俏,司夜的脸都憋绿了,气得跳起脚来,嘶喊道:“住口!!我不是让你们来谈情说爱的!缙王,你坏了我的好事,就该死!”

  萧北城不情不愿地扭过头来,幽幽看了他一眼,“本王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等不及了。行啊,速战速决,就该回去抱媳妇睡个好觉了。”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了烟杆。

  方才在外面,他也与妙法教的喽啰恶战一场,好不容易才杀到了这儿,用以护身的武器都不记得丢落在了哪里,如今只剩下他藏在烟杆里的细刃,说实话,他很怀疑自己能再和司夜斗上几个回合。

  几乎是无意识地,他看向了自己的腰间,后腰处一道伤口还在渗血,皮肉都外翻着,看起来可怖骇人。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庆幸自己永远都是一身黑衣,就算血色浸了满身也不显眼,可这种假象只能在初期蒙骗司夜,过不了三招,他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并无与他相抗的能力。

  那么如何在三招之间制服这个难缠的对手呢?

  一瞬间,萧北城脑内闪过了无数可能,但最后可行的计划却是一条都找不出。

  见他愣怔,司夜似乎发现了端倪,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将刺在手背的短匕拔了出来,看着自己还在往外涌血的伤口,无动于衷。

  “如果不挡我的路,我是不屑杀你的。”司夜将短匕丢落水中,很快就被血水淹没了去,找不见了。

  他缓缓从池水中走出,途径摆放他得意藏品的柜架,便伸出食指来,轻点着那具骨架的头颅。

  “我本来想,君子游被你玩过了,已经脏了,倒不如用他的孪生哥哥君子安来完成我的杰作,可他太蠢了……蠢到令我作呕,不满足我对作品的期待,所以他那身皮囊在我眼里也是一文不值,我只能用这个身心脏得一塌糊涂的君子游来完成人生的至高理想。”

  萧北城哂笑道:“靠别人来完成人生的至高理想,你还真是可怜。”

  当前唯一可行的法子便是拖延时间,待赤牙卫收拾了外面的教徒来到这里,还有一线机会……

  他迟迟没有拔出藏在烟杆里的细刃,盯着司夜的一举一动,想从细节中找出突破的机会。

  然而司夜从骨架怀中取出了长刀,那凶器足有三尺,被打造成了剑的形式,却有一面钝意,是给了持刀者在伤人性命时改变主意的机会。

  司夜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头,还赞许地“嗯……”了一声,“果然是极品好物,用林溪辞赠我的宝刀去屠杀侵占了他宝贝儿子的卑劣王爷,这个情节能让我多少减轻些心里‘不完美’作品的抵触呢。”

  “林溪辞?他为何会赠刀给你。”

  “诚如君子游所言,他那无所不能的生父看出了我不同寻常的爱好,担心我会为害一方,为了控制我的举动,从而限制了我的实权,使得大理寺卿之职形同虚设。他对不起我,他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为了补偿欠我的一切,他用一把绝世的宝刀收买了我,希望能抚平我内心的遗憾,可是他做梦。”

  司夜勾画着刀身上纵横交错的鳞纹,神情近似于癫狂,“他以为光凭这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满足欠我的一切,他做梦!!”

  萧北城眉头紧蹙,忽觉怪异,林溪辞是个文人,并不擅长打斗,不管是他自己寻来刀具送人,还是别人赠予他又被他转赠他人都不大可能。

  金银玉石,珠宝古物,都是有着上好寓意的重礼,为何偏偏他送了一把凶器?

  这与他希望司夜暂息杀戮的初衷不符。

  “难道说……”

  司夜警觉地察觉到萧北城神情的细微变化,他歪着头,用刀背一下下拍打掌心,笑容不怀好意,“怎么,缙王在临死前猜透了岳丈的良苦用心?”

  “算是吧,不过在我说出理由之前,可否让我细看这把刀,确认自己的猜测呢?”

  “当然。”司夜答应得非常爽快,提刀便向萧北城走来。

  君子游顿感不妙,张口想加以阻止,但话音噎在喉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去,根本无法出声。

  “王……咳咳咳……”

  他咳得很厉害,以至于将刀递给萧北城的司夜都为之所动,持刀的动作一滞,低声问道:“他都快死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他快死了,本王也是一样,只要本王向他踏出一步,岳丈留下的宝刀就会让本王身首分离,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与藏品。本王还不急着下去找岳丈喝茶,所以只好先委屈王妃了。”

  “你说错了,你不会成为我的藏品,皇家的人生来内心丑恶,你不配!”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疯魔的司夜,他抡起长刀便朝萧北城砍来,逼得他连连闪退。

  他虽然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但司夜的勇猛却出乎他的意料。

  再怎么力大如山,他看上去也只是个体型正常的中年人,同龄人到他这个年纪就算整天泡着枸杞党参也是一身虚汗,若非从年轻时就坚持训练,很难能使出这样的力气。

  目测那宝刀怎么也有三十斤重,连萧北城这样的青壮年都不敢说抡几下还能不闪腰,这人未免太强了吧……

  强?等等……真的是单纯的强吗?

  萧北城一个后翻躲过司夜劈头砍来的刀刃,看到刀剑在重力的驱使下砸在地面,轻而易举击碎了厚重的青石板并深陷其中,终于确认这种怪异的违和感不是他的错觉。

  没错,司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

  他就像只受到刺激,陷入癫狂的野牛,已经红了眼,鼻孔里喘的粗气都快成了白烟,意识也在缓慢消退。

  起初他攻向萧北城时还会有意避开他珍惜的藏品,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多是些“毁人理想的恶棍”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类的粗话,越到后来,就越是失控,连骂词也被嚎叫取代,在混乱中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他,就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

  萧北城早些时候曾听姜炎青说过,有些失心疯的患者表面看起来十分正常,能与人交流,也能正常生活,瘦瘦弱弱的,连女子都能轻易压制,可一旦发病,就连两三个猛汉都未必控制得住,这便是精神力的作用。

  恐怕,现在的司夜也是如此。

  数不清是第几次躲开司夜攻势的萧北城已经筋疲力尽,他的伤口彻底裂开,被血浸透的内衫湿乎乎的贴在伤处,粘腻得很。

  他想在几招之内控制司夜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柜架之间闪躲,试图引导司夜击打摆架,耗费他的体力,可对方就像一只不知疲惫的狮子,永远精力旺盛,很显然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在控制对方之前,他自己就要先被耗死。

  转眼间,暗室已经一片狼藉,人体骨架与尸体标本散落了一地,被意识混沌的司夜无情踏过,碾成了一堆齑粉。

  但萧北城发现,司夜丧失意志的同时,似乎智力也跟着一同降了下去,当他藏身于角落时,对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胡乱冲撞,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踪迹。

  察觉到这重要的细节,萧北城拔刀绕背,欲攻其不备。

  这种关乎性命的紧要关头,讲不讲武德已经不重要了,活下去才是要紧事。

  趁着司夜朝着相反的方向巡视,萧北城握刀一跃而起,尝试从背部找到突破口,将人压制在地,如果无法控制,就一刀刺进动脉,也省得之后再将他送上刑场,麻烦一遭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萧北城凌空跃起,下落时两膝垫在司夜肩头,借力夹住了他的头,奋力一拧。

  君子游是见识过萧北城的腿功的,清楚他这一击下去,就算是有所准备的人也受不了这扭转的角度,颈骨都能给绞碎了去,心下松了口气,想着有惊无险,总算是逃过一劫,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二人措手不及。

  司夜非但没有被拧断脖子,甚至萧北城从高处坠压,对他的影响也不过是膝盖微微一弯。他整个人僵直着没动,让已经做好了会跟他一起摔落在地准备的萧北城无从招架。

  “快!快躲开!”

  君子游发声为时已晚,眼看着萧北城一刀还没刺下去,整个人就被司夜从肩上甩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缙王一头被扔进了人骨堆里,好险背过气去,好死不死一根方才被司夜踏碎的先人肋骨尖锐一段朝外支棱着,不偏不倚就刺在了萧北城的大腿。

  他吃痛地往回一缩,试图避开朝他疯狂跑来的司夜,奈何那骨头连着整个骨架,他根本无力拖起,犹豫的一瞬耽误了最好的脱身时机,紧接着跃起的司夜就像磨盘一样当头压了下来,一时耳畔只听得骨骼碎裂的声响此起彼伏。

  当然,有骨骼标本被毁形灭迹的骇人之声,也有萧北城自己的肋骨被压断的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