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微笑着,一掌击碎了身侧一根木柱。

  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李广醒了么?”

  随从嚅嚅着说醒了,他笑了一声,便向李广房中而去。

  李广醒过来没多久,喝了药正在榻上闭目养神,旧伤未愈又添新病,一张面孔苍白,越发衬得眉眼点漆一般地黑。

  他听到动静,抬眼看去,看到是面上蒙着巾帕的叶骁,似是愣了一下,想要说话,但是嗓子剧痛,只能艰难地发出砂纸磨砺一般粗哑的声音,“……衙内……”

  到他榻前,搀着叶骁的随从退出,眼睛上蒙着巾帕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他。

  李广生得单薄秀弱,被他影子拢住,似有些冷,往里缩了缩,抓着肩上披的衣服,叶骁慢慢开口,“我带来的人,现下死了六个。”

  李广飞快抬头,嘴唇苍白得跟面色几无分别,叶骁用一种非常平静地语气跟他说,昨晚那把火是冲着你来的,李广,趁我现在还有耐心听你说话,你最好把你瞒下的全告诉我。

  李广嘶声说了句什么,他嗓子被烟熏过,粗粝嘶哑,叶骁仔细听去,才听清他挣扎着说出三个字“掠头葱”。

  那是专产于南方的一种植物,通体碧绿,叶片极其肥厚宽大,里头汁液甚多,妇人每天掐一点挤出粘稠汁液来,就够梳头美发,故此得名。沈令非常喜欢这东西,经常拿来给他润发梳头,故此他不辞辛苦地从丰源京运了两大盆过来。

  李广又嘶嘶几声,叶骁实在听不清,他附耳过去,被那双苍白细痩的指头拉住衣摆,他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听清他断断续续蹦出来的几个词:枝叶,烧、伤口,发炎、痊愈,不留疤。

  叶骁道:“你是说把掠头葱的汁液挤出来抹在烧伤的伤口上,可以减少发炎,促进伤口愈合,不留疤?”

  李广拼命点头,他忽又意识到叶骁现下看不见,便攥紧他袖子,咳嗽着答了一声,“对。”

  叶骁立刻道,“你写下来!”他转头便拿了李广写下的药方,让随从念给他听。

  李广让大夫立刻折下掠头葱的叶片,用烈酒擦过之后把里面的汁液挤出来均匀抹在伤口上,叶片展开,包覆伤口,尽量保持伤口的湿润。

  这个处理方式和叶骁知道的保持伤口干燥大相径庭,他略一思索,道,照他说的做。

  叶骁一笑,“……如果伤员有问题,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李广惨笑一笑,咳嗽着点点头,慢慢松开拉着他袖子的手。

  这一折腾,他火气小了许多,叶骁道,“你能说话了,再好好跟我说罢。”说罢拂袖而去。

 

  第三十六回 百年归(上)

 

  

  第三十六回百年归

  县衙被烧,所有人都挤到铺子里,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沈令和五娘一商量,干脆把一□□林卫撒出到阿衮河那边侦查动向,随从安排到附近民居,铺子里只留下羽林卫精锐和五娘灿灿等人。

  用过晚膳,羽林卫头领来报,说起火原因大概查明,是有人在院墙外用了火油,然后趁乱将火油掷泼到内院,引发大火。

  大火一起,周围人来救火,有人借此混入,靠近李广所在的厢房,被灿灿格杀。

  对方武艺甚高人多势众,灿灿一边保护李广一边试图冲出火场,虽然格杀两人却也身负重伤。

  而此时又有一拨人涌入,与刺客接战,叶骁赶回来的时候,刺客和这批人都退走了。

  现场两具刺客尸体自然什么痕迹都无,只是就长相来看……羽林卫首领看着沈令踌躇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全了,“怕是……北齐人。”

  沈令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反而是身旁叶骁嗤笑一声,说我和北齐还真有缘分。

  “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沈令道,“你来这边谁都不知道,而且如果是冲着我们来,就该等夜深人静,我身上‘泥销骨’开始发作,你也在的时候再动手,何必要选你我都不在的时候呢?”

  “那就只能冲着李广。”叶骁想了想,冷笑一声道,“也难说不是冲着他背后的唐庐王来的。”

  唐庐王冯映是整个北齐所有成年宗室里的一个奇葩——正反意义上都是。

  正面意义上,冯映十六岁就藩,励精图治,不到十年,把贫苦不堪、常年易子而食的唐庐州治理得丰饶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还在周围队友都是猪,还有兄弟拉胯的情况下,击退了北狄进犯,开疆百里,然后年方二十,跻身天下三贤王之列。

  当初北齐进犯,塑月这边研究对策的时候,最忌惮的两个人,一个是沈令,一个就是冯映。

  当时王姬和领兵的阳将军两厢合议了一天一夜,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若是沈令和冯映一起出战,凶多吉少,但是——冯映那帮兄弟一定会扯他的后腿。

  不上冯映,那就好办了。

  王姬豪气地把叶骁扔了出去当饵,由秦王领兵的左路军果不其然被北齐国主认为乃是主力,沈令苦劝不听,被逼无奈,率领大军在山南关阻击叶骁,叶骁确实被沈令揍到全军覆灭,但是给真正的主力换来了时间,阳将军率领的右军直捣黄龙,逼降北齐。

  后来复盘,王姬也肝颤儿,说如果北齐把冯映扔出来,虽然也无法对抗阳将军,但是只要他能拖住右路军哪怕三天,沈令全歼左军之后从后包夹,可就真一锅烩了——感谢北齐唯有在拖兄弟后腿这件事上认真积极踊跃靠谱的王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