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继续道:“李师,你这次带来的随从都不在了,要不要写封信告诉一声家里?”

  李广抬眼看他一下,然后调开视线:“……我没有家。”

  “那就给自己造一个。”叶骁柔声道,这回李广吃惊看他,那双漆黑眸子瞪得大大的,面上显出一点儿稚气。叶骁笑了笑,喝了口茶,“我也没有家,但是我很努力,最后我给自己造了一个家出来。”

  “……衙内说得对。”

  说完这句,李广沉默,叶骁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他,忽然莞尔一笑,“虽然李师说没家,但是外面关心你的人可不少呢。”

  说罢,他悠悠闲闲地曲起指头,从新搬来的人家到隔三差五来的货郎、磨镜人,一样一样数出来,李广墨染般的眸子定定看他,面色丝毫未变。

  叶骁数完,侧头看他,柔声道,“李师,你实在与我喜欢的那人十分神似,我对你呢,多少舍不得,所以,为我们俩都省点劲儿,李师,你,到底是谁?”

  “……”李广沉默看他,过了片刻,他开口,“……我确实是曾在白玉京求学,只不过。我现在是北齐唐庐王殿下府里主簿。”语罢,他深深看了一眼叶骁,“那……敢问衙内,您又是谁?”

  叶骁沉沉看他片刻,忽然勾唇一笑,“我叫杨峰。塑月大理寺司直,奉命过来查案。”

  李广仰脸看他,日光清透,显出他秀丽面孔一种异样清媚,他道:“既然如此,话不如说透罢。”

  李广是真过来买药的。

  今年北齐天冷得异常早,境内最重要的河流合江上游就在唐庐王的封底内,积雪极大,唐庐王判断明年开春极有可能造成凌汛决堤,现在出了加固河道,还派出人大量采购药材。李广就是负责出来买药的人之一。

  叶骁笑了笑,“那,李师可知,是谁要杀你么?”

  李广摇摇头,含糊其辞地道,“唐庐王少年而贤名天下知,妒恨殿下的人太多,殃及到我这条池鱼,可就真不知道是谁了。”

  大灾过后必定大疫,这番说辞倒也说得通,天气也好,北齐政局也好,都确实正如他所说,听起来合情合理。

  叶骁看着他,把他所有的话在心里转了转,他起身,看向他,“这样,李师,你让你的人撤了,少给我找点麻烦,可以么?”

 

  第三十四回 小城东(上)

 

  

  第三十四回小城东

  李广睁大眼睛,惊愕看他,他慢慢地道:“……这次到塑月买药乃是机密之事,在下……除了死去的三个随从,并没有带其他人。”

  哟,有意思了。

  叶骁经过这几日观察,之前第一批来的,是张大户的人,故此武功微末,手法粗糙,第二批人应该和要杀李广的人是一批,第三批人,他认为是来保护李广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要么第三批人确实与他无关,要么,他在说谎。

  叶骁心思如电,略一思忖,笑道,“既然李师这么说,既无外援,又有刺客,还重伤在身,太不安全,就还是留在这里先把伤养好了再说罢。”

  这种情况,放他出去危险,留他做饵倒是很好。

  李广微微颔首,道能自如行动了,我便通知王府来接我。

  叶骁点点头,“李师,起风了,回去吧。”

  李广是被叶骁的随从连人带榻搬出来晒太阳的。听了这句,他现在自己实在动弹不得,便有些为难地看着叶骁,叶骁伸出两只手,示意李广搭上来,“来,你试着自己起来,看能不能走,动一动对康复有好处。别怕,我扶着你,不会碰到伤口的。”

  李广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叶骁没说话,李广勉强扯动了一下唇角,“……我以为杨大人应该对在下……“

  他话未说完,叶骁看他一眼,平和地道:“你是个伤患和你身份有问题是两件事,按照你的说法,你和我也没什么相干。”

  他的手依然伸向李广,俊美面孔上却噙了一抹多情微笑,他柔声道:“还是说,其实李师,你是我的敌人呢?”

  “……杨大人说笑了。”李广看了他一眼,犹疑着,慢慢把手搭上去。

  李广的手和沈令的手截然不同;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修长、白皙、肌肤莹润,只在关节处有薄薄一层笔茧。沈令的手没他好看,摸上去筋骨明显,掌心全是茧子,上头还有微微凸起,光滑的亮白色的伤痕——他的手比沈令还要冷。

  李广和沈令某个程度上相似,但是实际上又微妙的背道而驰。

  李广一介文人,身单力薄,没什么力气,兼且重伤久卧,搭上叶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慢慢站起来,浑身都在颤。

  叶骁深灰色的眸子专注看他,一声不发,等他颤巍巍地站好,才说:“试着走一步?”

  李广满头细汗,他点点头,抖着往前走了一步,险些扑倒,腰上一紧,却被叶骁紧紧扶住。

  “没事儿,你走。”叶骁清润声音从身侧传来,他点点头,颤抖着又走了一步。

  他从凉亭挪到院中,汗透重衫,面上一片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