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卞阳道别,叔侄二人进了少阳宫,此时天色暮沉,宫人们举着长杆给殿门上的灯笼换烛芯,烛光亮起来,夕阳暗淡的光芒潮水一般退下去,暖黄一片烛光里,宫女的袖子显出温润的缃色,叶询站住,风吹动他发髻上的丝带云缕一般动,他问他,“阿叔,你说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

  叶骁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怎么,有喜欢的人啦?”

  小少年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一问。”

  “喜欢啊,因人而异,谁都不一样,没什么标准答案。比如怜惜、比如心疼——什么都有啊。”他双手枕在脑后,一边走一边仰头望天,天边已经有暮色侵染上来,他没看自己侄子,只道,只记得一条,莫要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叶询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那若喜欢了呢?”

  “那就藏好,别让任何人发现。免得伤己伤人。”

 

  第二十六回 浮生意(中)

 

  

  俊秀少年不再说话,两人到得殿内,女官抱了只玉雪可爱的小猫过来,叶询面色一柔,唤了声小玉,猫儿娇滴滴地应了一声,跳到他怀里,拿头蹭他的手。

  叶骁绕有些兴趣的看着小猫,“这猫谁送的?我上次来还没见着。”

  “沈公送来的,说是北齐的玉狮子,母后还未出阁前便养过几只。”

  “喔……”叶骁一听,别有深意地看了那猫片刻,挥退侍女,把猫从他怀里拎出来,小猫喵喵叫着伸出爪子抱他胳膊,“沈行的东西可以收,但是阿询你记着,沈行不是好东西。离他远一点。”

  叶询愣了一下,他有些懵的看着自己叔叔,弱弱地应了声“是”,叶骁没再多说,把小猫放到榻上,摸了摸叶询的脑袋,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他想见沈令,想摸摸他的头发。

  第二天一早,宫门刚开,叶骁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他本想立刻回去见沈令,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他,没告诉过沈令,自己要去,北疆呢。

  而今天,沈令也要离京。

  哦哦哦哦!叶骁立刻决定,要给沈令一个“惊喜”。

  回府安排好,他自己单人匹马神清气爽的提前去沈令必经之处的茶屋埋伏好,翘腿摇扇美滋滋喝茶,然后一天里最好的时分,他看到沈令一骑白马,一身青衫,踏花而来。

  他像是安静凝视着这个世间的,一只苍羽的鹤。

  这只鹤只肯落在他的身前,将柔软纤长的颈子伏在他掌心。

  他笑出来,唤了他一声沈侯。

  然后沈令就被他干净利落的塞上马车打包到驿站了。

  听到这里,沈令抬眼看他,深思熟虑地问了一句,“听起来……我被降职北疆这件事情,和殿下有关?”

  叶骁说,对啊,其实我本来是不打算让你跟我一起来北疆的,但出了穗舫这个事儿,你怎么也要避避风头,我一寻思,算了,反正肯定要把你流放到个犄角旮旯,还不如让你跟我一道呢,就去找了王姐疏通一下咯。

  沈令又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让他来北疆,他心里盘算,若是事关机密,那确实要小心些。

  哪知叶骁却理所当然地道:“你怕冷不是么?北边那么冷。多不舒服啊。”

  沈令一怔:“……殿下怎么知道我怕冷?”

  叶骁依旧一脸理所当然,“你手多凉啊,冬天我每次摸都觉得跟摸尸体一样。”

  沈令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还没等细想,叶骁一脸无所谓的手一挥,说那些先放放,先说重要的。

  两人正站在驿站的亭子里说话,太阳微微西垂,暑热下去一点儿,叶骁怕热,额上汗珠细密,沈令看了心疼,从袖底擎出一把小扇,把他按着坐下,站在他身侧给他扇风。

  叶骁抬头看他,“沈侯,我昨天想明白了,我……有那么一点,是喜欢你的。”

  他笑了一下,拉过沈令右手,轻轻摩挲食指上自己咬下的伤痕,沈令扇风的手一僵,却不敢看他,心里比喜悦多的,居然是愧疚。

  他知道,叶骁在这种事上绝不会撒谎,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喜欢,那说出口的就是有一点喜欢,不会为了敷衍对方说一句假话。

  可是,沈令不知道,叶骁的这一点喜欢,到底是不是因歉疚而起。

  但是,他已然顾不得了,就如他大婚当日沈令所说,即算是叶骁可怜他,他也顾不得了。

  他正这么想,叶骁的声音悠然再起:“沈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的,我并不可怜你。”叶骁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坦诚而温柔,“我不会因为可怜,而去回应别人的感情。对我来说,这样做,等于践踏对方一片真心。”

  沈令怔住了,他犹疑看他,似在判断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叶骁。

  叶骁却笑了,他低头在他食指咬痕上吻了一下,他柔声道,沈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说过,你信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