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会儿,沈令去收拾路上随手打到的野兔,叶骁丢了几片“天吴鳞”到身旁一个齐膝深的缸形巨石里,

  沈令笑着看他,“这无根水最洁净不过,何必浪费呢?”

  叶骁叹了口气,一脸嫌他读书少的表情,“谁说雨水干净的,比地上的水还脏呢,唯一好处是里头肯定没有小虫儿这些罢了。”

  沈令说你又知道了,叶骁点头,嗯,我是知道啊,小时候附庸风雅学古籍上头的做法,非要拿无根水泡茶,蓬莱君不惯我这臭毛病,带着我接了一瓮的无根水,放太阳底下,两天就臭了,你说干净不干净?

  沈令一呆,忽然觉得以前在东宫喝得那么多的陈年雨水茶……就有点恶心了。

  水净好,沈令那边的野兔也烤上了,叶骁痛痛快快冲了个澡,换上干爽衣服,湿衣服架到火上,身上裹着被子,蹲在火塘边专心致志地烤兔子。

  听到后面传来水响,叶骁往兔子身上撒了点儿盐,忽然想起来什么,不经意转头问道:“沈侯,你看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骁看到了一枝苍色梅花绽放在沈令的身体上。

  沈令背对着他,□□。夜幕昏黑,只有火塘里暖橘色的火光远远映在沈令身上,模糊了他身体的边缘,让他看起来像是一轴会动的画,温润而远。他身上唯一清晰的,便是那枝刺在他左边侧腰,近乎妖艳的苍青梅花。

  叶骁猛的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烤兔,沈令略一侧头,了然地道,“……这是北齐宫奴的纹身,我之前侍奉太子,东宫雅好丹青,纹身就格外精致一些,有的不怎么讲究的,纹身就稀奇古怪还丑得很。”

  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今天早上饭很好吃,叶骁瞪着兔子,双手死死捏住膝上的被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能这样——!”

  “塑月也有刺字之刑啊。”沈令淡淡地道,他换好衣服,往火塘上晾衣服。

  叶骁只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过了半晌,才恨恨地道:“这不就是把人当畜生么?跟往牛羊身上打戳有什么区别?”

  沈令几乎笑出来,“宫奴可不就是畜牲。啊,也不能这么说,宫里的御猫御狗比宫奴还是要尊贵些的。”

  叶骁没说话,阴惨惨抬头看他,沈令一笑,走到他身后,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摊在自己胳膊上,轻轻梳理,叶骁闷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说,“……你就不能放过我的头发么?”

  “不能。”沈令含笑道,面孔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微微一股暖色,安静宁和,他说,殿下,奇怪的是您啊。您这样的位置,把我这样的人当人,不奇怪么?

  “……”叶骁半晌没说话,他只感觉着沈令灵巧的梳理着他一头长发,耐心地把它梳干,良久,他才道:“若我这样的都算奇怪,那这世道也太有病了。”

  “可世道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这样,并不代表就是对的。”

  “……”沈令不答,只唇角含笑。

  怎么会有叶骁这样的人呢,生就修罗凶骨,却有赤子之心。

  沈令看着掌中乌黑发亮的,流泉一般华美的长发,无法可控的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发梢。

  他想,等这次结束,他要离叶骁远一些了。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想得到更多,想离他更近,想,被他所爱。

  可那不是他应得的。

  沈令,你忘了自己的初心么,他问自己,你不是说,只要他幸福就好么?你那里来这么多痴心妄念?居然还想要更多?沈令,叶骁不欠你,是你欠他。

 

  第十九回 丧龙骨(上)

 

  

  第十九回丧龙骨

  又走了数日,他们终于进了马峰山山麓。

  两人路上就商定,反正手里有“天吴鳞”,也不愁吃的,不如直接去找叶横波他们算了。

  一个月前,叶横波找到了三尸虫的痕迹,似乎在马峰山的水系之内。

  马峰山水系上接高山雪水,下汇沧浪江,乃是整个青阳道方圆千里最主要的水源。如果三尸虫真在这里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叶横波留下一个羽林卫在镇上,带着其余人等入山搜索。

  入山第三天,所有人安静无声地失踪了。

  队伍最后落脚在马峰山山腰的牛梁凹里,然后消息中断。官府立刻搜山——什么也没找到。

  “……什么也没找到?”沈令皱眉。

  “横波是在牛梁凹里老神树下头扎营的,然后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