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江流处理宗门事务的地方在赤月宗主楼的三层,齐与晟敲门,小属下带领着齐与晟来到赤月宗宗主的会客堂。

  屋内袅袅飘香,暖和和的火盆燃烧着木柴,齐与晟对月江流揖手,声音有点沙哑地道一声,“月宗主。”

  月江流见齐与晟的次数不多,之前也都是粗略谈谈话,这一次他却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眼前这位传闻中的四皇子殿下,目光中全都是好奇。

  齐与晟不是很吃准月江流为什么突然对他投以新奇的神色,他前来赤月宗的目的早已在信上跟月江流说清楚,追查韶华楼也不算什么惊天大举动啊。

  但齐与晟也没过于多想,本来精神状态就不算很好,尹小匡的死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致命,就算已经恢复了处理朝政的功能,心也还是死的,对万事都提不起神来。

  月江流让人给齐与晟上座,齐与晟谢过,屈膝坐下。月江流翻着桌面上的一打纸,率先开口问齐与晟,“四殿下是想要韶华楼的信息?”

  “嗯。”齐与晟点点头。

  “……”月江流抬手,让人拿过来一份薄薄的卷宗,在手上翻了两下,递给齐与晟,“赤月宗这边也就是接管韶华楼的第二任拥有者。”

  “面前这些是当时买韶华楼的地契、合约……其实没什么东西。”

  齐与晟接过,说了声谢谢,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页页看。房间内瞬时就安静下来,静的有些沉闷,齐与晟的四周一直在散发着压抑感。

  月江流喝了口茶压压不舒服,抬起眼继续打量坐在对面的齐与晟,颓败,但仍然难掩骨子里的高贵威严。

  真的越看越像齐与稷。

  齐与晟看完那卷宗,合上,问月江流可以带走吗?月江流利落点头,说本来韶华楼跟赤月宗也没什么联系,朝廷要查,就拿去吧!

  倒的茶已凉,也没喝。齐与晟起身对着月江流鞠了一躬,要走的意思。

  月江流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舒适,他这人接管赤月宗三十多年,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情场失意工作衰败的,但像齐与晟这种直接没有活下去希望、明明站在万人之上权力尖端享受着天下人都向往的对万事挥手即来、却过的行尸走肉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沉底到深渊烂泥的最尽头,不愿意醒来。

  齐与晟拿着卷宗就要踏出大门,月江流一个忍不住,站起身,问齐与晟,“本座听说了你和那尹公子的事情……”

  “四公子,就没什么其他想要问本座的吗?”

  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非常明显的。

  月江流见齐与晟停下离去的脚步,以为戳中了他的痛点,忍不住继续说下去,说实话对于齐与晟,月江流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天知道当时在陵安城的黑市拍卖场,他看到齐与晟杀出一条血路千军万马只为救一人,是有多么的震撼!

  他和齐与稷的关系真的很好,

  尹小匡是齐与稷从他手里买下的男/妓,

  齐与稷曾经那么变态地喜欢着尹小匡……

  齐与晟可是齐与稷的亲弟弟啊!

  纵使齐与稷对待尹小匡的手段十分残忍,但月江流本人也不是什么好种,三观不正,手上的血腥沾了一条又一条。这些年过去他一直都把齐与稷当兄弟,所以在得知齐与稷死后,曾经兄弟的情人突然就变成兄弟弟弟的爱人,恶趣味爆棚。

  月江流说那些话的意思真的就是想要把尹小匡和齐与稷曾经往事告诉齐与晟更多,他就是这么心地不善良,就是想看看齐与晟会有什么表情,狗血刺激伦理剧哐当哐当都砸过来吧!

  可齐与晟只是停下脚步,

  背对着月江流,

  静了片刻。

  月江流稍稍偏了偏头,继续试探性问,

  “就比如……你就不好奇以前大公子在世的时候,和尹公子……?”

  齐与晟转过头去,目光是死寂的平静,他不可能听不出来月江流的话里意思,按照正常人也肯定都会直接上前去问

  毕竟是睡了嫂子的人。

  月江流等着齐与晟的张嘴,齐与晟抬起泛着青色的双眼,瞳孔底下一片看不到光的潭水,他望着月江流好半天,眼边晕染出一圈圈空旷。

  齐与晟忽然笑了笑,很是悲哀道,

  “问了,知道了,”

  “就能让小匡回来吗?”

  月江流一愣,没想到齐与晟会是这般的回答。

  齐与晟仰起头,眨着眼睛,喉结在滚动,线条凌利的脖颈隐约爬上一根根青筋,似乎在隐忍,又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哭出来。

  月江流到底是没看到齐与晟的落泪,但他分明瞅见四殿下的眼眶都红了,到底是有多么隐忍又是有多么的难过,似哭非哭。齐与晟张着嘴呼吸了半天的空气,终于再次动了动嘴唇,

  “问了,就能抹消我对他做过的那些很过分的事情么……?”

  离开赤月宗大门,齐与晟踏上马车,赤月宗的当班守卫对着朝廷来的贵客深深鞠躬,驾马的武殿帅扬起缰绳抽打在马背,“驾——!”

  马儿抬起腿奔驰在白茫茫的雪地。

  齐与晟一上马车,就撑着胳膊额头抵在窗帘旁,手中的卷宗放在一旁,他闭着双眼,五指抚在眼眶前,忽然就滚落下两颗晶莹的泪水。

  “小匡……”

  在前方驾马的武殿帅听到车厢里低沉的呜咽声,他稍稍放慢策马的步伐,马蹄哒哒哒哒,身外飘零起一片一片的雪花,武殿帅仰起头,他看着那些六角花瓣落寞地在天空上飘啊飘,就像是那年初冬,承恩殿外,小小的身影缩在宽厚的绒衣中,堆起一个个雪人。

  尹小匡最喜欢冬天的。

  武殿帅第一次听到四皇子殿下哭成这样,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能哭成这样,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四殿下啊!那个权倾朝野从来不为任何事波动一丝情绪的四皇子殿下!

  可他真的听的清楚,齐与晟哭的很难过很难过,钻心般的疼,掩埋在门帘中。

  那个小小的人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墨长大林谷距离郁金镇需要走一段马车,尹小匡身子不太好,受不起过于颠簸的车程,紫林霰就让驾车的车夫跑慢点儿,一天不到那便走两天,反正到处都是可以留步的客栈。

  天色渐渐落幕,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赶在日落前出了郁金镇。夜间风很凉,马车上再怎么暖和防风也不及屋内的火盆热量来的快。紫林霰早就让赤月宗的人在郁金镇外面比较热闹的街道找好最舒适的客栈,赤月宗的少宗主入住,那必定什么都得是最好!

  尹小匡披着貂皮大袄,巴掌大的小脸缩在那毛茸茸的衣领里,雪依旧很厚,并且越往北积雪越结实,紫林霰很绅士地伸出手让他扶着,尹小匡垂眸看了两眼,下车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进入客栈。

  紫林霰:“……”

  客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带院子的套居,尹小匡一进屋就蹲在火盆旁不挪窝。紫林霰四处检查了一圈屋子的严密程度,他把换洗衣物方下,去看了眼几间睡觉的内阁,忽然探出头来,笑嘻嘻问尹小匡,

  “晚上我们睡一张床吧~”

  尹小匡鸵鸟冒脑袋,随即给了紫林霰一个冷冰冰的回答,“滚!”

  紫林霰:“……”

  好吧好吧。

  白天的车程有些累,尹小匡抱着膝盖缩在火炉边半会儿就睡着了,紫林霰慢慢悠悠在屋子里转,出来那一刻就看到尹小匡蜷缩在那里一点点,静悄悄。

  醒来时,尹小匡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厚厚的大袄。

  不仅身上多了件外衣,整个人也被抱到了里屋的床榻上,软绵绵的衣袍裹着身体,暖和和,他微微抬起头,就看到紫林霰撑着胳膊斜靠在床头,天色已晚,屋内只点燃一盏烛灯,英俊的少宗主微微阖眼,光线晕染开他眼睑下睫毛倒影的青色,尹小匡莫名觉得内心咯噔一下。

  有什么很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划过。

  紫林霰睁开眼睛,突然就看见尹小匡像只猫一样,胳膊立在被子两侧,警惕地打量着他,他心里有点点发毛,头一次没油嘴滑舌,双手往后一举,“我我我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尹小匡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躺回去继续睡。

  紫林霰发现尹小匡这一次居然没有赶他走,一下子特别开心,他抱着枕头,猫到尹小匡身后,点点他的肩膀,“小匡啊,”

  “我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要不……”

  紫林霰挠了挠脑袋,

  “要不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浑身正绷紧了的尹小匡突然捂着嘴剧烈咳嗽了起来。

  紫林霰抬起头问尹小匡难受吗哪儿难受?尹小匡把身子往里面靠去,手捂住嘴,让他不要过来。紫林霰担心尹小匡,于是又变成猛男非得把人翻过来看看。

  尹小匡还在咳嗽,突然就被人一下子翻正身,紫林霰撑着胳膊俯在尹小匡身子上面,尹小匡的咳嗽声瞬间停止,眼尾还泛着红,就这么被紫林霰扒拉到面对面。

  灯火朦胧,尹小匡白皙的脸庞倒映在紫林霰的眼眸在,长长的青丝缠绕,一时间,呼吸都有些燥热。

  “……”紫林霰突然就感觉到脸在烧,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大家都是男人啊?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看的口干舌燥呢!

  尹小匡眨了眨水汪汪的桃花眼,捂着嘴的手落下,还是很冷的语气,但是嘴角却微微有些忍俊不禁,“我是断袖。”

  “少宗主确定要和一个喜欢男人的人,结拜为兄弟?”

  “……”

  “……”

  “……”

  紫林霰猛地坐起身,抱着枕头连滚带爬跑出了门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段几乎无法通行,齐与晟的车马刚出郁金镇,就被暴风雪堵在了周边的街道。

  “殿下,前方的路怕是走不了了!”武殿帅敲着门框对齐与晟道。

  齐与晟抬起有些昏沉的头,看着外面的暴风雪,半晌摆摆手,听不出什么情绪吩咐说,“暂且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已经从悲伤中找回一点理智,手头还有很要紧的工作要处理。武殿帅驾马就往前方不远处点灯的街道走,今夜怕是干不了行程,找个地方歇息也好。

  这一片客栈不是很多,武殿帅绕着几条街转了有几圈,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高档的,齐与晟这两个月以来精神状态一直很恍惚,常常做噩梦,睡太简陋的店容易失眠。

  他们选中的这家店在江湖里颇有名气,建造富丽堂皇,武殿帅好歹也是武功人,对江湖上的事情也知道不少,赤月宗的地盘他还算了解,赤月宗掌下的店,都是有单独带院子的小栋屋。

  武殿帅下去问店家,还有没有小栋屋。店家一见是朝廷的人,笑的嘴都咧开到耳朵边,连连说有有有,“只不过就剩一间了呀!今天暴风雪,住的人比平日都多!”

  齐与晟给自己醒了一壶酒,点燃屋内的所有蜡烛坐在案桌前,翻开公务,就算再难过,查案还是要赶紧时间查。

  月江流给他的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五遍,就是没有任何问题,韶华楼的前身是一家破旧的百姓居住屋,荒弃许多年,官府都查不到它最开始的所属人。韶华楼是后来赤月宗买下这块地后才再拔地建立,高楼虽然覆盖了原本的破房屋,但根部打的地基还是以前的地基。

  “好些年没人管啊……”

  齐与晟翻到最后,发现了赤月宗对地基初开时间大致推测表,虽然不知道这屋最开始的所有者是何人,但以当时的技术,还是可以用药粉估测出一座楼开建的年份。

  约是在殷朝三五零年。

  齐与晟忽然觉得这个年份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记忆混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他又倒回去翻,除了这个年份外,再无其它让他注目的地方。

  咚咚咚

  “殿下。”

  武殿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齐与晟让他进,武殿帅托着一枚竹筒信走到齐与晟面前,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雪,“驻扎大漠州韶华楼遗址的开工队传来紧急信。”

  风雪很大,车马跑不动,

  但经过药物炼制的速鸽是可以不受恶天气的阻碍的!

  齐与晟抬起头,接过武殿帅手中的竹筒,操纵细微机关,几下便正确打开封装信纸的暗锁。

  只见信纸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韶华楼遗址,挖出数十具尸骨!】

  紫林霰抱着枕头跌跌撞撞跑出小栋楼,越过假山流水庭院,趴在暴风雪飘零的半月桥上,让自己冷静冷静。

  尹小匡他、他……

  他居然……?

  紫林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脏会扑通扑通的跳,男孩与男孩之间难道不应该就是单单的兄弟义气吗?他真的只是很喜欢尹小匡,只是想跟尹小匡成为最要好的兄弟。

  可尹小匡却说——“我是断袖”。

  断袖……

  紫林霰相信现在他的脸绝对很红,冰天雪地都降不下去他浑身的燥热,他这是怎么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脑袋好乱,乱糟糟的!

  眼前却不断闪现着尹小匡那勾人的魅眼。

  纤细的腰肢,线条优美的脖颈,巴掌大的小脸明明那么一点儿,眼睛还那么大,里面总是泛着闪闪莹光。

  紫林霰摇了摇头,拼命让自己不要去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情绪,转身准备往回走。

  咕噜~

  肚子突然叫唤起来。

  他一下子想到尹小匡也没吃晚饭,这家店是赤月宗名下的店,后厨的厨师全部都可以随时听紫林霰这个少宗主的指挥,紫林霰当即去了客栈的御膳厅。

  御膳厅从白天到深夜都对外开放,一整天不同的时辰都会有不同的厨子候在厨房掌勺,就为了给深夜里感到孤单的客官提供一顿温暖肚子的饭菜。

  这个点,客栈也没什么人,零零星星几个买醉的客官坐在御膳厅的角落,静默和着小酒。

  紫林霰对当夜班的小二出示自己少宗主的身份牌。

  小二差点儿就给少宗主跪下!但还不是紫林霰不太想张扬拉住了他,小二胆颤心惊问少宗主您有何事尽情吩咐!紫林霰挠了挠头,问这边有没有羊奶茶还有北疆那边特产的瓜果蜜饯儿之类的甜食?

  “北疆大漠州所产的食物是吧?”小二连忙点头,“有的有的!您说的那些——我们全都有!”

  毕竟年年都有从北漠过往北境的商客。

  “烤羊肉包子要吗?”小二又问。

  紫林霰想了一下,似乎记得尹小匡的确对那烤的外焦里嫩的孜然羊肉包子也很感兴趣,他点点头,让小二一并端上来十几个,小儿转身往厨房跑时,紫林霰又喊住他,

  “哦对,”

  “千万不要放红豆,有年糕的也不要放。”

  小二说好好好!便一溜烟钻进后厨房。紫林霰低头倒了杯酒,心脏还是有点儿跳的快,他想喝口酒让自己不要那么惊慌。

  可……一没人跟他说话,他又开始想尹小匡了。

  小二很快便把紫林霰点的餐端上来,用牛皮纸仔细打包,贴好标签,羊奶茶和烤羊肉包子香气扑鼻,小二对面前的紫林霰一个一个说着是什么,“这是——北疆特有奶羊挤出来的羊奶做的奶茶,茶叶是中原进口;这是用西部优质牧草喂养出来的精羊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制作的烤包子,里面的油还有葱姜蒜都是我们店自家种植,绝对纯天然无公害;枣泥芋泥糍糕都是用的西域最新进口的和田大枣,少宗主您说不要放红豆和年糕,这道糍粑就给您换成了用鱼头和枣泥来维持口味……”

  小二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大厅里没什么人,非常空寂,所以这声音听起来就有些响亮,所剩无几的客官有几个已经往这边探头。紫林霰拎着打包好的好吃的就要往回小栋楼的方向走,突然,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拦住了他离去的步伐。

  紫林霰抬头,打眼就看到面前是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俊美男子。

  男子长得是真的好看,像是永远站在时间最高处的君主。但一般人注视到他的第一眼,却不会被他的英俊所吸引

  气场太强大,强大到让人下意识感到冷汗直冒的重重压迫,自动忽略了他的好看。

  “你好。”

  男子率先开口。

  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就是太冷清,如同冬日里的一抹冰泉,叮咚叮咚,却透心凉。

  紫林霰有点儿被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高压气场给震撼住,但他可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少宗主啊!除了他爹谁都不能怕!紫林霰微微一笑,拎着好吃的手做了个揖手礼,“您好。”

  男子的目光下垂,死死盯着紫林霰手中的那一提溜牛皮纸袋包着的美食。

  新鲜的羊奶茶是装在马皮袋子里,嘴处没有完全拧紧,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紫林霰看到男子在注视着他手中的东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道,“啊……这个是给我家小孩捎的宵夜啦~”

  他以为这个喝醉了的英俊客官只是想问问这些好吃的该如何获得,毕竟夜晚深深,酒若太烈,还需佳肴的抚慰。紫林霰见那人脸色不太好,挠了挠脑袋,往后一指,“其实你就去跟厨房说一下,他们肯定就给你做。”

  “当然得前管够哈!我点的这些都是些甜食,我家小孩就爱吃甜的,羊奶茶非得喝北疆一带的特产,糍粑也不要红豆糯米的,所以只好换成了芋泥枣泥的……这位兄台若是想要同样的,可以给后厨价钱,有钱万事简单嘛……”

  这话说的可谓是满满宠溺,就连紫林霰自己都觉得有些上头。以前都是跟狐朋狗友们叨叨着自家小阁楼上养了个多么多么可爱漂亮的小美人儿,都是大熟人,再怎么炫耀也有些不够味,突然来了个陌生客官,又是突然晓得尹小匡居然喜欢男人,二十岁的年轻人总归是兜不住心中的甜美。

  然而眼前这个男子,听到紫林霰的这番话后,却并没有多么愿意为他祝福。

  男子的呼吸微微有些颤抖。

  “……你家、小孩儿?”男子张了张嘴,“是令弟么……?”

  紫林霰想了一下,改口,

  “不啊,”

  “我老婆!”

  “老婆”这一词真的只是紫林霰想要显摆似的随便找的,但当他脱出口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就幻想起来尹小匡穿着妖娆的衣服,含情脉脉站在厨房里为他烧晚饭的场面。他顿时口干舌燥,心境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他好想把尹小匡变为自己的老婆!

  面前的男子突然就低下头,肩膀一起一伏,似乎在努力地喘气,努力地克制自己。紫林霰才从自己对尹小匡的感情中大彻大悟,心底的美滋滋还在扑通扑通地冒,对面却弥漫开一股很浓重的悲伤气息。

  紫林霰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情绪激动给吓了一大跳,自己不就是给他炫耀了一下自家的小孩嘛?又不是抢了他老婆吧啦吧啦,这人怎么突然发疯?紫林霰拎着手里的袋子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着那个男子,男子似乎是有些撑不住,拂袖坐在旁边的桌椅里,一只手撑着额头,长长的黑发散在肩膀前,剧烈喘息,眼角红红的。

  “……”

  这人不会真的是……死了老婆吧?

  可……哪有跟他手里的好吃的有什么联系?

  紫林霰试探着问那人,您没事吧?要不要喊人扶您回客房?

  男子捂着脸的手指落下,仰起头眨眼眨了半天,

  才缓缓道,

  “谢谢……不用了。”

  紫林霰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话多嘴杂,顺口就嘟噜出一句,“兄台您是看到我手上的这些好吃的,想起来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吗?”

  话音刚落,男子目光再次聚焦在紫林霰手中的食物,羊奶茶、北漠的瓜果蜜饯、以及烤羊肉包子……

  他猛地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紫林霰觉得这人神经病,明明就是有什么却还在嘴硬。但他还是挤出一个安慰似地微笑,宽心地拍拍那人的肩膀,“还能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啊……大家都是男子汉,可谓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人忽然抬起头,眼睛红彤彤的,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你的……令夫人,也喜欢吃……大漠州的甜食么?”

  紫林霰一下子就想到了尹小匡每次对北疆来的美食特别感兴趣的模样,很自然点点头,“对啊,他可喜欢吃啦……”

  男子闭上双眼,突然艰难地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以前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也特别喜欢大漠州的……羊奶茶、烤包子啊……”

  “只不过,他很爱吃红豆年糕……”

  这话说的是那般的轻飘飘,仿佛在害怕吵醒什么人,又好似在安慰自己的催眠曲,明明是在笑,可却那般的艰辛。

  紫林霰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就被一个陌生人给带着一起悲伤,他感觉到心底有些酸楚。那人拎着酒坛,起身道谢就要走,紫林霰忽然就伸出手,喊住那男子,“那个……”

  男子缓缓转过身,满身的萧瑟。

  紫林霰上前去,从一提溜的烤包子里,分出五六个,又把两袋子的羊奶茶拿出一袋,统统塞到那男人的手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相识一场,这家客栈好歹也是我爹开的,你就是我的客官……只能给你点儿好吃的,”

  “希望这些美味佳肴,能带给你一些温暖,失去了的,就是失去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回忆中,不是吗?”

  齐与晟的心脏仿佛被人一剑捅穿,血哗啦哗啦地流。

  夜色深深,窗外的雪花满天飘。

  “殿下,求求了,真的很疼,你饶了我吧……能不能先帮我把腰上的伤口止止血啊,疼疼疼!疼……”

  “疼?尹老板睡过万千嫖/客,在床上也会知道疼?还是我齐四公子没有我哥伺候你此后的好?疼吗?给我忍着!”

  “殿下——!求你了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

  齐与晟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额角上全都是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脸颊下颚滚落,一滴一滴砸在了桌面。

  眼前已经没了那片猩红,只剩下薄薄的烛光,身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齐与晟愣了半天,窗户被风吹开,冷风掠过,

  终于有一丝清醒。

  齐与晟一只手抚着额头,闭上双眼缓神,噩梦虽已醒,但梦中折磨人的伤痛还在缠绕着他的意识,全都是血,一团一团的血,那天在大漠州房屋内侵/犯尹小匡的画面,久久凝固在眼前,挥之不去。

  齐与晟又把另一只手压在额前,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他眉头紧锁,不断用大拇指按压着眼眶,记忆是疼痛的,血红色的画面一刀又一刀在割着他的心脏,有些当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啊就这么扑簌扑簌还原了出来,尹小匡绝望的双眼,还有那腰间已经裂开很深的伤口。

  分明是看到了的啊,分明那刀口就那么明晃晃地裸露在他的眼前,那般清晰,尹小匡的求饶声里明明全都是痛楚,可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就……

  齐与晟五指攥紧,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给挖出来,他想把自己整个人都给碾碎,原来痛是这么的难受,尹小匡叫的那么疼,他却只当是在骗他。

  不愿意躺在床上睡就是因为一躺下,满脑子都会浮现出他发了疯失了神智折磨尹小匡的画面,太疼了,疼到无法呼吸。这两个月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做梦梦到尹小匡整个人浸泡在血水中,腰间的伤口那么醒目地在留,他掐着尹小匡的脖子,尹小匡虚弱的求着他求求能不能轻点儿,“疼……”

  齐与晟从案桌前站起身,来到冷水间,用冰泉水抹了把脸。

  发丝被水润成一缕一缕,水珠滴滴答答,齐与晟抬头,透过铜镜看着自己那张很是憔悴的脸,沧桑。

  这哪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四皇子殿下?!

  可是……

  齐与晟带着一头冰水回到屋内,就这么凉丝丝地坐在椅子里,抬着头,看向顶梁上晃晃的万烛灯。

  意气风发又怎样,

  还不是亲手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武殿帅又敲门进来,在见到齐与晟浑身被水浇淋的模样,第一时间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去问殿下您怎么了?怎么会成这样?他要给齐与晟找身干净的衣服,这天寒地冻的,淋了冰水,肯定是会伤着风寒啊!

  齐与晟仰着头,半晌,问他有什么事。

  “殿下啊……”武殿帅反应过来齐与晟这般狼狈的模样究竟是为什么什么,他是真的心疼他家殿下,这已经两个多月了,齐与晟就因为尹小匡的死,近乎自虐似地折磨自己,除了有时还会打起精神去处理邵承贤北漠那些事情外,其余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在让自己处于绝望中,齐与晟伤害尹小匡这件事,承恩殿地位比较高的兵将都是知情的。

  毕竟那天在大漠州、客栈里,那人哭的那般惨烈。

  可武殿帅还是很心疼齐与晟,

  “尹小公子,已经去了啊……”

  “您、您很难过,属下都知道您很难过……”

  “但……”

  “小武,”齐与晟突然侧过头来,目光空洞地望着武殿帅,嘴唇堪堪动了动,“我今天,在客栈大厅里,遇到了一个人……”

  “他要了好多好多北漠的羊奶茶,还有烤羊肉包子……”

  “说,是他心上人喜欢吃的。”

  “小匡也好喜欢吃这些好吃的啊……”

  桌面上,冷了的奶茶和包子,散发着油腻的腥气。

  武殿帅压下心中蔓延出来的苦涩,单膝跪地,呈上手中的信笺,“殿下……”

  “正在大漠州监工韶华楼挖掘的尚书令吴大人再次来信。”

  紫林霰回到小栋楼,尹小匡房间内的灯还亮着,他心里忽然就一阵惊喜,老是在脑部尹小匡一脸小媳妇儿模样居家等他的画面。

  软和和的小可爱~

  紫林霰一推开门,就见尹小匡趴在床上继续睡,灯还是他走的时候那般状态,原来不是在专门等他啊……紫林霰心中有点点失落,轻轻把手里的一提溜好吃的放在火盆旁边,刚走到床边,

  尹小匡突然醒了。

  噌——!

  利落的光影,瞬间精准划过紫林霰的脖颈,紫林霰迅速往后仰头,尹小匡一掌出击,直接打在紫林霰的肩膀,紫林霰连连后退,膝盖摩擦着软毯滑至墙角,尹小匡抬手又想刺刀过来,紫林霰大喝了一声,“小匡!”

  刀锋在半空中顿住。

  紫林霰直接上去夺走尹小匡手中的刀,抱着他轻轻摇晃,边晃边道,“你醒醒啊,是我呀!”

  尹小匡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最终冒出一丝光。

  “……”他推了把紫林霰,让他起开。

  紫林霰松开尹小匡,皱着眉坐在床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尹小匡被人叫醒时爆发出如此冷冽的杀气,伸手显然也绝非寻常江湖人所练就的招式。

  狠戾、决绝。

  尹小匡拖着长长的衣服,慢吞吞坐在火盆旁,一到冬天他就格外怕冷,伸出手放在火上烤。旁边热奶茶和烤包子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晶晶。

  “……羊奶茶怎么只有一份?”他指着只有一马皮袋的奶茶,头也不抬问。

  紫林霰挠了挠脑袋,走过来坐在尹小匡对面,拢着手烤火,“你不够喝吗?”

  尹小匡没吱声,随手拿了两个杯子,羊奶茶倒入,一人一半。

  紫林霰过山车似的心又再次膨胀到顶端,

  小美人心疼我,好感动~

  当然这些话肯定是不能当着尹小匡的面说出口,追老婆可是道阻且艰的大业,不能急,得慢慢来!

  尹小匡没有察觉到对面男人变了调的目光,抱起一块烤包子就开始啃,他啃的慢吞吞,也不知道会吃掉几个。紫林霰没敢动,自己那份送了出去,就只能忍着肚子咕噜咕噜叫,先等尹小匡吃完再说。

  两人默默地烤火,火光啪啦啪啦响,寂静的夜晚窗外飘着雪花,尹小匡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只顾着干饭,紫林霰想明白自己对尹小匡的态度后,愈发就觉得两个人独处时的氛围有些燥热,他不明白,明明尹小匡才是好男色的那个,怎么自己却坐立不安?

  尹小匡忽然停下咬着包子的嘴,抬起头,声音冷冰冰地,问,“你不吃?”

  紫林霰连忙摆手,“小爷我不饿我不饿……”

  尹小匡抓起一个没拆封的包子就塞到他的手中,

  “吃。”

  紫林霰:“……”

  我我我,这真的是我可以免费享受的吗!

  紫林霰总觉得尹小匡在勾引他,心脏乱跳的很,终于氛围到达了一个极点,他忽然就无厘头地想起来今天在客栈大堂遇见那个失去爱人后落魄的男人,对!爱情就要及时抓在手中!

  不能跟那个男人似的,等到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小匡!“紫林霰起身,就窜到了尹小匡面前,尹小匡抬眼,看他。

  “我喜欢你!”

  “嫁给我吧!”

  双膝“扑通!”下子跪地。

  “……”

  “……”

  “……”

  尹小匡咀嚼了一下嘴中的羊肉,塞牙。

  紫林霰脸涨红了,嘴哆嗦着,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缩在眼皮底下的尹小匡,真的是鼓足了勇气。

  尹小匡又慢腾腾咬了一口肉包子,端起羊奶茶,抿了一口。

  紫林霰见尹小匡不说话,以为他不乐意,心里火烧火燎,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人求爱,实属没经验,想了半天,觉得是不是话说的不够情深,于是便咽了下口水,斟酌半天,又铿锵有力道,

  “我,我绝对会对你好!”

  “你要是嫁给我,赤月宗在大漠州那好几十万头羊,我发誓都给你拿来做肉包子!”

  “……”

  噗——!

  尹小匡一口羊奶茶喷了出来。

  他是在是忍不住了,手上的奶茶都端不稳,紫林霰满脸憋得慌看着他,尹小匡咳嗽了两声,抬手就给他一拳,问他是不是有病?

  紫林霰斩钉截铁说,他不是有病,他是真的发现自己也有龙/阳这一口!

  尹小匡:“……”

  喷出来的羊奶茶顺着紫林霰的衣服领子往下滑,黏黏糊糊,到处都是,尹小匡招手让他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紫林霰好尴尬地揉着脑袋,被拒绝了还是有点点沮丧。

  叮铃铃

  院子大门外突然传来摇铃声。

  正准备回房间继续睡觉的尹小匡抬起头,正在脱被奶茶打湿衣服的紫林霰也跟着目光望向窗外,很显然是有人来拜访,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尹小匡按下想起身出去的紫林霰,瞥了眼他只穿着单薄一层对襟单衣的身子,淡淡道,

  “我过去,你浑身一股羊奶味儿。”

  紫林霰撇撇嘴,尹小匡说话实在是太不好听,但似乎又是在关心他的话,这么一想他又瞬间切换笑脸,见尹小匡在拉出来笨重的行李箱找大衣,紫林霰看见自己的加绒披袄,直接拎起来抖擞开,不由分说披在尹小匡的肩膀上。

  “你穿我的,”

  尹小匡:“……”

  第一反应就是要脱。

  紫林霰按住他,好生劝说,“没什么啦,我的衣服才脱下来没多久,还有些温度,你那外衣从柜子里拿出,冰冰凉凉。”

  “会冻着的……”

  尹小匡拗不过他,想想找自己的大衣也有些费劲儿,便同意了,披着紫林霰大了不知道多少号的披风,撑着碎花伞就往大门方向走。

  门前铃铛依旧在轻轻摇晃,很有规律,既不会打扰到屋内的人又能让人注意到,一看就应该是一名极具修养的翩翩公子来访。尹小匡没好气地喊了句“谁啊?!来啦来啦!”,大半夜的,闹鬼吗?

  他推开门,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些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贵重物。

  “请问、你是……?”

  紫林霰宽大的衣服在尹小匡身上有些不合身,衬托着尹小匡的脸愈发小巧,尹小匡抬头看面前那人,漆黑的额前刘海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尹小匡盯着那人,片刻歪着脑袋问,

  “你是谁?”

  “小……小匡?”

  那人却突然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手中的包裹“咚!”地下子掉落在了地上。

  一把抓住了尹小匡的肩。

  “小匡——谁啊?”紫林霰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屋子内传来,逐渐接近,他用白布擦着脖子上的奶茶,衣服才脱掉,只剩一件里衣,边擦便往门口走,下颚上的奶色液体正在一缕一缕往下滚。

  紫林霰很自然地走到尹小匡后面,有意无意地摸了摸尹小匡的脑袋,给他提了提因为不合身而往下掉的大衣领子。

  这件大衣……刚刚在客栈大厅,明明就是穿在后来出来的男子身上的……

  站在门外的齐与晟瞳孔猛地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与晟:QAQ,老婆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