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心机美人在线装小可怜>第31章 【凌河往事·下】

  凌河军驻扎凌河州有两年之久,这比齐与稷征伐的其余地方的时间都要长上几倍。

  倒不是因为凌河难控,北漠不好攻,

  而是凌河州大地之下,埋葬着一些东西,是需要有人用一生来守护的。

  齐与稷也是在来到凌河之后,偶然间遇见一介白衣男子才知道这件事的。那男子居然剪的一头利落短发,穿着露出胳膊臂弯下肌肤的不伦衣裳,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油光发亮漆黑一片的方块,怎么看怎么都有些伤风败俗之气。

  那人说自己是来自世外桃源、宇宙之外的生物,齐与稷听不懂什么叫做“宇宙”什么又是“生物”,以为他在说胡话,差点儿没理他。白衣男子连忙拉住他,笑嘻嘻地让他不要走,“大兄dei~你听说过墨竹绵这么个人么?”

  墨竹绵?

  齐与稷皱眉,呵斥他当今皇后的名字,岂是你一介平凡之人可以称呼的!

  那人张大了嘴巴,啊啊啊叫了半天,近乎目瞪口呆,嘴里还说着什么“哦买噶我的天”吧啦吧啦之类的齐与稷又是听不懂的言语,末了,白衣男子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地上扔给齐与稷一块食指长拇指宽的羊脂玉玉佩。

  “这玩意儿我不要了!”

  “小竹竹居然偷偷结婚了,呜呜呜,伦家好桑心……”

  玉佩就这么到了齐与稷手里,除了玉佩之外,还有一叠小册子,小册子的纸怎么看都不太像宣纸,油光发亮,册子的封皮上用工整到令人发指的字体写着几个不太好认的大字

  【时间索四代高分子纳米生化人启动开关使用指南】。

  男人蹲在地上哭,齐与稷站在旁边费力地去辨认那些似懂非懂的字,等他回过神来想问问什么是“高分子纳米”,低头那一瞬间,却发现那白衣人突然不见踪影了。

  后来过些许个月,齐与稷在凌河某个地方知道了这块莫名来的玉佩掩藏着的奥秘,也意识到凌河州这块地究竟有多么宝贵,但他不经意地去套过身边人的话,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被他发现的凌河的秘密。

  那些东西既然埋在凌河的大地之下,那么它们就属于殷王朝!没人能够从他大殷手中夺走这宝物,所以他要死守凌河州,绝对不能让周围的敌国下了毒手!

  只要再把北漠给攻下……

  伊副将去了好半天都没有回来,眼看着凌河军因为兵械军物的缺乏而渐渐撑不住大敌当前。齐与稷干脆双手打挥铁刀,仰天咆哮着首当其冲往前浴血厮杀,一刀又一刀,一个生命又一个生命。

  一个人,两把刀,居然奇迹般将北漠的蛮军杀了大半!



  这场战争最终还是在凌河军的坚持下,最终取得了胜利,北漠的国土又被凌河军攻下一大块,大殷的血染的军旗直往外伸延几百余里地,红旗飘飘,夕阳下凌河军将士们的披风在漫天的黄沙中逍遥飞扬。

  只是这场仗后,因为兵械的不足,凌河军损伤极为惨重。

  齐与稷让将士们就地休息,再返程,不能继续打了,虽然北漠还有三分之一没有被占领,但如今他们凌河军的体力严重不支,若再继续拼命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营地在刚攻下的北漠领土驻扎,齐与稷亲自清点兵将们的存留人数,二十万的凌河军,打到现在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五万人。当然北漠那边三十万的大军可是被他们打的存留不到一万,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

  看到曾经跟着自己大杀四方的将士们被杀了那么多,血流了那么厚一层,凌河军是齐与稷一手带起来的,里面多少士兵小卒都是陪伴了他六七年的兄弟啊!

  他一笔一划书写着战亡的士卒的姓名,胸口一片苦涩。

  大概是战争让人身心疲惫,脑子容易掉线,齐与稷抄名录抄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副将伊书末,怎么还没回来?!

  这真的不能怪他早些时候没反应过来,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脑袋充了血似的往前厮杀,谁还能分出个脑子去想援军怎么还不来!齐与稷登时觉得事情不对,起身就要亲自去找,伊书末不是办事拖拉的人,说好的两个时辰就能赶到却生生拖了接近一天的时间,委实有蹊跷!

  然而大主帅刚拉开营帐,外面突然匆匆忙忙跑来一个活下来、被安排了值班站岗的小兵,小兵单膝跪地,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将一枚身份令牌呈给齐与稷,一字一句汇报,

  “将军,”

  “北漠王想与您见面。”

  这北漠军前不见后不见,偏偏挑在两方都不好受的时候约见面,当他们是小情侣谈恋爱吗?那么随随便便。齐与稷本来是不想去的,想去找伊书末,但那小兵却说,北漠王希望详谈投降称臣之事。

  齐与稷是真的脑子乱了,什么都没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问小兵什么时候见、在哪儿见?小兵引导了北漠的传信吏进入营帐,一看,来着正是北漠大副——穆旦那·库尔。

  穆旦那·库尔笑得一副狐狸精模样,对着齐与稷学习中原的礼仪揖手,说,“陛下想要与大将军见面,商议一下北漠投降之事。”

  “北漠要投降,北漠王不亲自过来跟我谈,却让你这么个下官出面?”齐与稷皱眉。

  穆旦那低着头,继续恭敬道,

  “不,陛下是希望大将军您屈身前去北漠军营,陛下已经在军营里备好佳肴美酒,等待大将军的前往。”

  齐与稷没想到居然会在北漠的营帐中见到年无庸,着实吃了一惊。他下意识以为难道军/火的未送达以及北漠蛮军的突袭是跟年无庸有关吗?

  但很快这个怀疑就被否决,齐与稷本身很擅长琢磨人的心理、分析人的脾性,与什么人接触都会用最短的时间精准把握住这人的方方面面,以便于掌控。年无庸虽然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绝对两袖清风,但此时此刻,这人站在北漠军营里所表现出来的神色状态,以及手上的那些焦虑的小动作

  都在表明,年无庸也是突然被叫过来的。

  一连叫了一个州知府,一个军主帅,北漠王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齐与稷一下子也弄不明白。

  为什么……讨论投降还要把年无庸给招呼来?

  他就是一个知府!

  齐与稷直接拔刀,把年无庸护在身后,冷声道,

  “你们要是有任何图谋不轨,在场所有人,本将一个人一把刀就能全杀光!”

  这句话不是假的。

  北漠王却没有让人跟齐与稷拼,他说他请两位来,用的是什么名义,他们今天就说什么事。

  佳肴摆满,杯酒倒上,一根根银针鉴无毒,

  真的就是唠嗑讨论投降的阵仗。

  北漠王很诚恳地与齐与稷商量,若北漠投降,可不可以依旧占据现在所有的领土?不要把他们跟中原的官府混为一谈?还有问了好些朝廷内的制度,他的模样跟前几次见到时形同两人,之前说话能气死人。齐与稷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是又分析不出来究竟为什么。

  年无庸坐在齐与稷身旁,也是紧绷着个脸,也在琢磨着北漠王为什么突然把他和齐与稷一同叫到北漠军营,没有任何鸿门宴的苗头,就算想摆暗中刺杀这些蛮人也应该知道齐与稷的实力,莫说在这里就能把在场人全部给杀光,大竹筛真若出了什么事,那剩下的五万凌河军又岂能是肯罢休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年无庸和齐与稷什么酒肉都没吃,齐与稷私下里和年无庸小声商量好,往后的时间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都不要惊慌。

  “对,从朝廷申请来的军/火,年大人知不知道怎么还未运送到凌河军的驻扎营?”齐与稷还抽空轻声问年无庸。

  年无庸不动声色回应齐与稷,

  “军/火交接是何巡抚的任务,州知府没那个权力管。”

  “不过早上还见到朝廷兵部的人与何巡抚在一起吃茶,想必那军/火应该是已经送达。”

  “兵部?”齐与稷皱眉,原本平视的目光微微转动,“就是区区派发个战场军/火,兵部怎么还亲自……”

  “本官也不是很清楚……”

  会谈进行的出乎意料顺利,北漠王同意了投降,并在意料之中地提出一系列条件,齐与晟和他讨价还价半天,最终拟定协约。

  齐与稷说,这协约他马上就让人传信回中原,朝廷的相关使者很快便会到来与北漠谈交接。

  出了北漠的军营,天还没亮,齐与稷和年无庸十分谨慎地往殷朝国土走,每走一步都在观察到底有没有埋伏,可当他们都到了凌河军的地盘里的时候,二人却还是平平安安。

  似乎,北漠王的见面,真的就是来投降的。

  齐与稷让人护送年无庸回去,末了,他让年无庸帮忙留意一下朝廷来的人的动向,既然军/火由朝廷兵部侍郎亲自护送,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也不便再自己私下里去监视。年无庸点头同意,他和齐与稷一样,今天北漠王冷不丁约见他们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对了,年大人,齐某还有一事相求。”齐与稷喊住即将启程的年无庸,年无庸拉开马车帘,问齐与稷何事。

  齐与稷揖手,难得低头道,

  “我凌河军的副将伊书末自从昨日受本人之命前去清宿省府运取朝廷派发的军/火,至今未归。眼下已经知道了军/火似乎又是朝廷那边来人亲自护送,自然是没了伊副将什么事,”

  “可伊副将却迟迟未归,按理说就算不是朝廷的人前来,走正常程序让伊副将去领取凌河军的军/火,也不该将近一天的时间没有回来。伊副将突然消失,我等已经派人去寻,还请年大人若是得到了伊副将的什么消息,能够及时……”

  年无庸了然,点点头说他知道了,要是有伊副将的情况,他也会立即派人来告诉齐与稷。

  齐与稷郑重谢过。

  凌河军打道回府,倒是路不远,大家就算受了重伤也还能坚持。到了凌河军驻扎营,齐与稷亲自一个一个营帐地送营地里存有的救治药材。掌管药仓的随行医官基本上都死在了战场,齐与稷也只能拿一些平日里经常用的给士兵们分发。

  北漠蛮人的力气很大,虽然挥刀迟钝,但一旦中了他们的刀剑,造成的创伤是十分惨重的,伤口极为的深。普通的草药用不了,更多五花八门的药又不会用不敢用。齐与稷按着太阳穴,心里着急,眼看着好不容易从战场上保下来性命的战士们啊,却因为受伤无法医治而死在自己的营地里!

  齐与稷没办法,派出去秘密寻伊书末的人也没个信儿,他们要的军资依旧没有消息什么时候才能送过来,他传了几次信给年无庸,问他有没有可以救命的药草?这个年代,各种草药肆意横行,黑心商太多了,若不是信得过的人,弄来的草药指不定是良药还是毒货。

  年无庸回了信,说实在是太不巧,凌河州州库的储备药材刚好空缺,刚好就是前几天的事情。

  齐与稷估摸着年无庸这种事情也没必要说谎,然而真的是急需药材,他想了想,便去了趟赤月宗。

  月江流很爽快答应了齐与稷,他明白齐与稷不能大肆宣扬他需要救命药材的原因,凌河军常年称霸朝廷第一大强力军队,拥戴的多,想把强者搞下神坛的更多。恰好赤月宗对收集各种药物以及对草药的研究颇有见解,月江流二话不说派赤月宗医术最高超的医师前去凌河军驻扎营,帮助凌河军度过难关。

  凌河军的问题暂且得到解决,齐与稷开始着手北漠投降的事情,现如今正逢朝廷的人就在清宿,齐与稷准备直接让户部侍郎帮他将北漠投降请书带回陵安,顺便再去看看那一直也没送来的军/火,究竟为什么不能按时交接。

  可齐与稷的人到了清宿省府,却被告知朝廷的人前一天就已经离开了边境,启程返回中原。

  齐与稷派去的传讯兵又问了军/火的问题,清宿省府的人让他带话回去给齐大将军,那军/火数目有些不对,让凌河再等等。

  “反正仗不都已经打完了?北漠也答应了投降?军/火就没那急了吧!”清宿省府是这么回答的。

  齐与稷觉得事情哪儿有些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眼下繁琐事务一堆又一堆,要调整凌河军、秘密向朝廷申请在凌河发布征兵令,还要做好北漠随时返回的准备,以及……伊副将的寻找!

  伊书末已经消失了八天,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齐与稷的惴惴不安也跟伊书末的突然消失有很大关系,他不是没去问清宿省,但是清宿省的人却说

  “腊月十二那天吗?没见到伊副将!”

  “对,一整天都没见过,伊副将没有来清宿省府!”

  战争结束,凌河州又恢复了正常运转,韶华楼又开始从欢宵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那些漂亮的小男孩儿,又被月江流花重金培养出来的调/教师们一点一滴教着如何取/悦男人。

  齐与稷去韶华楼找月江流的时候,月江流正在训一个刚从黑贩子手里救出来的小美人,美人是真的美,皮肤白皙凹凸有致,比女孩子还要妙曼勾人的眼神。月宗主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可以从人贩子手中救人,也可以给救出来的人儿富足的衣食住行,但救出来的孩子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他鲜少自己上身来调/教,所以齐与稷立在韶华楼顶楼的门口,看到挚友一身勾勒身材的紧身紫衣、手里提着折叠的皮带挑起那美人的下巴让他无法合拢嘴、涎水流了一地时,齐与稷真的是目瞪口呆。

  “咳咳!”

  月江流丝毫不避讳齐与稷这个大直男,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展示了一番自己精湛的调/教手法,那小美人儿明明被捆绑着明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全身丝毫不挂明明是在接受“虐待”,可怎么看着,这小家伙儿居然一脸享受?

  齐与稷心底一阵反感,不想看下去,月江流淡然地结束了手中的工作,放下鞭子,低头去点了点那男孩儿的水灵灵的嘴唇,男孩大口大口地哭,活脱脱一幅艳丽的春/宫动图。

  月江流让人把小男孩带下去,指着对面刚刚大展拳脚的地方让齐与稷坐吧。

  齐与稷说他还是站着比较舒坦。

  月江流笑着白了他一眼,说他木头疙瘩一块。

  齐与稷不跟他打岔,抱着胳膊靠在墙边,问月江流有没有伊书末的消息。

  “……我的手下查了一圈,”月江流正襟危坐,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信息。”

  齐与稷一脚踹了刚刚绑着那小美人的摇摇马,乒乒乓啷,这些日子的烦躁一通泄下,“他究竟去哪儿了!”

  月江流听着齐与稷发疯,倒也不阻止,他们所在的房间是月江流的私人地方,里面的装饰品啊家具啊都十分昂贵,还有上万银两的古董,都是一般人碰也不敢碰的。

  齐与稷一个个给砸得稀巴烂,雍容华贵的房间瞬时像是被龙卷风袭过,遍地狼藉。

  这回换了月江流目瞪口呆,他等到齐与稷安静下来,满脸赞叹的指着齐与稷,激动道,“大主帅,其实你很有天赋玩调/教的……”

  齐与稷发泄完了,静下心,脑子里又开始打谱该如何去找伊书末,事情越来越古怪了,月江流问他不喝酒再走?齐与稷摇了摇手,说喝不进去。

  月江流甩着手中的小皮鞭,又招呼了两声齐与稷真的很适合玩暴力色/情,末了,齐大主帅都一只脚踏出门口,那不靠谱的赤月宗宗主大人才回过神,想起来今天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主帅说。

  他连忙起身上前去,抓住了齐与稷。

  齐与稷问他怎么?

  月江流神色变了变,严肃起来,声音压低了对齐与稷一字一句道,“陵安城里近些日子有个传闻,说——你快死了。”

  “我快死了?”齐与稷不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月江流拉过齐与稷的手,在他掌心书写了两个字

  【皇后】

  齐与稷猛地抽回手,凝眸,

  半晌,才很很谨慎地问,

  “墨皇后又有预言?”

  “对……说是预言到——”

  “雄首斩,凌河亡,群星归烈焰。”

  齐与稷把这句话琢磨了好几天,然而却没有什么头绪。

  当朝的皇后墨竹绵会预言未来那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几乎每一次的预言在未来都会精准实现,有人说那皇后原本就是妖女,搞不准是从哪个妖境来的,看过他们每一个人命运薄。

  “凭什么,让我凌河军亡!”齐与稷不信这话,他虽然敬重墨皇后,但不代表灾难之言降落到他的头上,他还会去傻傻地听信。

  事情不对,越想越不对,他打算静下来,重新把最近发生的一切再捋一遍,看看是不是漏了什么地方,漏注意了什么暗中涌动的阴谋。

  三日后,齐与稷正在训兵,凌河鲜红的旗帜在黄土飞扬的天空阵阵刮动,远方是被黄沙弥漫了的地平线,凌河军剩下的将士们正在抓紧时间进行恢复训练。

  军营大门站岗的侍卫突然小跑着来报,神色慌张,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一块沾了殷红血迹的白布呈递给齐与稷,“齐大人……”

  “凌河州府来报,说……”

  “年知府,被人给杀了!”

  “什么?!”齐与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而且……“那小兵嗓音抖动的厉害,似乎不敢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齐与稷让他继续说,小兵还是在犹豫,瞳孔满满的惊慌失措,仿佛他要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

  “你说,本将……承受的住。”

  “将军啊!”小兵叩首,眼泪直接吓飞出来,

  “清宿提刑按察使司已经到达现场,说、说……”

  “说在年大人的案发现场,经侦察,发现年大人脖子上的伤口裂痕宽度,与、与……与凌河军主帅……的专佩剑,一模一样……”

  当着凌河军主帅的面说本人杀了人,齐与稷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去杀年无庸,他就跟听笑话似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小兵,眼底全是荒唐。

  在朝廷里挂名的武将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专属的佩剑,这个佩剑剑锋的宽度每一个人的都不同,目的一是为了当佩剑丢失的时候,可以缩小寻找范围,还有一个目的,当今的陛下心思缜密,虽然治国无道,但算计大臣们的本事还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若哪一天哪个将士想要刺杀君王,若那个将士出手太急了忘记换刀,那么就可以根据划痕的宽细来推测究竟是谁想要叛逆。

  齐与稷身为大殷第一大军队的主帅,知道他专属佩剑结构数据的,除了远在陵安城的梁岸皇帝和宫廷铸造局的首席铸造师,就只有齐与稷本人,

  和齐与稷的心腹——伊书末副将。

  齐与稷甩袖就要去凌河府,然而就在他刚出军营,却突然看见清宿巡抚何匀铮带着千军万马,矗立在凌河军军营正前方,而他身后,本来应该已经返回中原的刑部侍郎、以及清宿清宿提刑按察使司的人,一列连成一列,用看罪犯的目光,审视被他们团团包围的凌河军。

  齐与稷不愧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士,越是大场面他愈发镇定。凌河主帅凝眸望了一圈围绕在凌河军军营的文武百官们,挺冷静地开口,

  “大人们这是、要做什么!”

  刑部侍郎甩袖抛出一纸圣旨,满脸肃穆地对着齐与稷,一字一句念道,“凌河军听旨——”

  整个凌河军兵将瞬间全部单膝跪地,齐与稷原本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收敛,抬起手郑重接旨。

  “经清宿巡抚与五里州知府检举——凌河军主帅齐氏与稷擅自扣押朝廷派发军/火,并与凌河州知府年无庸私通北漠敌国,想要拥兵自立。实属罪该万死!现……”

  “什么拥兵自立?!”

  齐与稷瞬间瞪圆了眼睛,脑子轰地下炸开了花,几乎不能思考,他当即打断刑部侍郎的圣旨宣读,直接跳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刑部侍郎的胳膊,厉声呵斥,

  “凌河军与北漠私通???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胡说八道也要有个度——”

  刑部侍郎挥动另一只手,何匀铮身后的那些清宿卫兵一股脑冲了上来,齐刷刷将齐与稷打了膝盖按在地面,脸朝下,摩擦出一缕一缕的鲜血。

  齐与稷剧烈挣扎,拼了命地大喊道“我没有与北漠私通!更没有私藏军/火拥兵自立!说话要有根据!”

  刑部侍郎居高临下望着被压在地面的大主帅,拍拍手

  清宿卫兵拖着齐与稷让他起身,就把他亡凌河军驻扎营后方的山坡拉去。

  齐与稷疯狂问他们要做什么!放开他!刑部的人和清宿巡抚紧跟其后,一行人又推又扯到达了营地南部的一座土山。

  这座土山外面有一扇门,门前插了凌河军的军旗,里面其实是用作凌河军贮藏药材的。这些日子因为凌河军原本的医师都战死在沙场,原本储存的药材几乎都用不上,兵荒马乱,齐与稷都没怎么打理这药库……

  卫兵们在刑部侍郎的指挥下,撞开了那紧闭的大门,砰!

  迎面而来的,是浓重浑厚的火/药气息。

  齐与稷瞪圆了双眼,被人拖着拽进了那山库中,刑部侍郎站在堆满火/药的箱子前,指着那红木打造的箱子,对齐与稷冷冷质问道,“请问齐大公子,你说没私藏军/火,”

  “那这又是什么!”

  红木箱子镶嵌着金色的云边,这是朝廷的象征,没错,这些标志,足以说明这里埋藏的所有军/火,全部是出自朝廷!

  齐与稷脑子一片空白,很半天才找回理智,他看到刑部侍郎身后,何匀铮笑的很诡异地立在那里,突然就想起来,那天何巡抚和邵知府离开凌河军基地后,回眸那一瞬间,眼睛中闪动的毒光。

  那是想要杀了他的恨!

  “不!林大人您听我说!这些军/火本将根本就没有收到,不是本将私藏在山库中的——”

  扑通——!

  一个血淋淋的身子被猛地扔到了齐与稷的面前。

  齐与稷在看清楚那人脸的一瞬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登时灰飞烟灭,“——伊副将!”

  伊书末浑身上下全都是血,近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穿的还是十几天前凌河之战离开时那件白色的衣裳,已经被血泡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没有什么生气,只有脖子还在微微起伏,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齐与稷疯了般挣扎着被控制了的胳膊肩膀,理智全无,崩溃地对着面前那一个个冰冷的官兵们,嘶吼道,“你们对伊副将做了什么!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

  刑部侍郎回头,让何匀铮解释一下。

  何匀铮拔出插在宽袖中的手,笑的有些瘆人,

  “既然齐大将军想不起来了,那就容下官好生为大将军回忆回忆,”

  “凌河军主帅齐与稷妄拥兵自立,私通北漠,与北漠国假意起战,演戏战争艰苦,装作军资耗尽,以便上报朝廷,申请派发更多的军/火。军/火运达,私自令副将伊书末将朝廷军/火偷偷运回自己的营地秘密山库。事成后,诺北漠国以凌河之地回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齐与稷让何匀铮闭嘴,简直是胡说八道!他屈膝跪在了刑部侍郎面前,愤怒着却在努力冷静,一字一句说自己根本没做过这些事!

  “林大人,何巡抚说的都不是事实!末将从未做过任何叛国的勾当之事,请大人明鉴!”

  刑部侍郎林允突然突然抬起腿,朝着齐与稷那坚硬的脸,一脚踹了过去,“事到临头你这叛贼还狡辩了!”

  “本官都亲自看到了你齐大主帅在战争结束的当天夜里、军队都还没休整完,就夜会北漠往!”

  “这特么板上钉钉的证据!你从何狡辩!啊?真以为本官没长眼睛吗!还是说齐大主帅认为本官脑子糊涂了,会相信凌河军的主帅与凌河州的知府大半夜去敌方军营见敌国陛下,只是去吃喝玩乐?!”

  看到了他与北漠王夜色私会北漠军营???

  朝廷的人怎么会撞见那晚他和年无庸去北漠军营……

  莫非

  “林大人,不是这样的!”齐与稷抬头大喊道,“末将和年大人去敌营,是因为北漠国突然传信给我和年大人,说他们希望投降归附于大殷王朝,想要与我两人商议一下交兵后的一些事情。这个会谈的内容末将已经整理好,因为现在凌河军传讯的侍卫暂且行动不便,所以还没来得及往陵安城寄——”

  唰

  刑部侍郎突然抽出腰间佩戴的剑,猛地刺向匍匐在红木箱前正在苟延残喘的伊书末。

  “放肆!”

  热腾腾的血霎时间飞溅满天,血染黄土边,那一颗颗圆滚滚的血珠子被凌厉的剑锋刮出,似乎时间在那一瞬间放慢了,血珠在空气中不断地往前滚动,边缘被冲击力撞的有些变形,齐与稷空洞的脸,那些穿着深红官府朝廷官兵的冷漠的脸,在场所有人没有知觉的脸,都一一倒映在那殷红的明面上。

  啪嗒!

  血滴一颗颗砸落在了齐与稷的脸颊,

  又一道道沿着他的下颚,滑落至下巴,滚入领口,将雪白的衣领浸的通红。

  齐与稷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脑子嗡嗡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限地拉长,要穿透他的意识。

  旁边那握住剑的人,再次挥动袖子,刀光剑影,

  又一下地捅尽伊书末的胸口,

  又是热血满天飞。

  齐与稷突然爆发了凄厉的吼声,他就跟不要命了似的去抓那些控制着他的身子的官兵,甚至像是一只被封印了许久野性的狮子,扭头撕扯着那无数之手。他要疯了,彻底抓狂!伊书末死了,被那些畜生当着他的面亲手杀死,他甚至还看到了那寒剑捅穿伊副将心脏那一瞬间,伊副将混沌的眼睛突然张开,

  滚落下两行泪水。

  嘴巴微微颤抖,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惜再也说不了了,齐与稷想要上前去听听,想要去抱住他最要好最信赖的将士,他们说好要在凌河守护大殷江山一辈子,他们说好打完仗后就回陵安。

  他们说好的,还要去见一见那盆半死不活的破腊梅究竟何年何月才能开的出第一朵花。

  刑部侍郎抬起腿,又是一脚,将眼看着就要挣脱了禁锢的齐与稷踹到离伊书末的尸体更远处的方向,“证据那么确凿,居然还想着狡辩!”

  “果然是叛国贼,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齐与稷的后腰“砰!”地下子砸在了身后那高高耸起的兵械箱子上,箱子都是朝廷铸造局精良做工,边缘棱角分明,腰一撞上去,可以听得到的“咔嚓——”一声响。

  齐与稷喉咙一阵腥甜,腰部往下密密麻麻地往上窜,扑哧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来人!把这卖国贼丢回到凌河军营地去,严加看守!”刑部尚书大声指挥着立在不远处的卫兵们,他们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将还留着温乎血的伊副将的尸体直愣愣拖出山库,拖出黄褐色的沙土地上一道道殷红的血痕。

  齐与稷被他们用铁链绑了起来,一并往外拖。

  漫天的黄沙,冰冷的西风吹着,单薄的旗帜孤零零飘扬在日落下。

  齐与稷被囚/禁在了凌河军军营,上面说是等待陛下的发落。夜色逐渐朦胧,他的双腿双手上都绑了铁链,能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将军营一小圈。

  营帐里的东西都被搬运走了,为了防止齐与稷将锁链撬开,只留下来几张纸一支笔,刑部侍郎离开时,让他最好把私通北漠国、叛大殷的具体内容都老老实实招待。

  齐与稷咬着牙,目光阴狠地盯着刑部离开的背影,没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他写出!刑部的人一脚踹在齐与稷的胸口,呵斥他不写也得写,要是想死后保留全尸,就好生交待!

  刑部侍郎带着手下一走,齐与稷缩在营帐里,没了火炉和暖和的羊毛地毯,这营帐天寒地冻,黄沙散发着腥涩的气息,齐与稷紧闭双眼,但脑海中还是在不断浮现着下午的场景

  一片血腥,伊书末死前瞪圆了的双眼,

  还有那一颗晶莹的泪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究竟是何人在作怪!

  齐与稷总觉得意识深处隐约有那么丝线索,似乎就发生在不久前的某件事,那是导火线是爆发了后面一系列让他崩溃事情的源头,而且冥冥之中,他还感到这些都还不是结束,在这黄土之上苍苍大漠,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深夜中暗涌流动。

  只是他却想不起来了。

  伊书末的死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加上年无庸的死,以及凌河军突然被打成叛军。一切都十分混乱,齐与稷努力地让自己冷静,可越是这么想,鼻子前那滚滚不去的血腥气息就越扑面而来。

  当他终于找回一点理智时,已经是距离伊副将被杀第三天的夜晚,没人给他送吃的,刑部侍郎每日白天来一次,见那逼迫他写供词的宣纸依旧空白一片,侍郎大人当即又会踹他两脚。

  没有饭吃。

  饥饿容易逼人冷静,在饿了三天三夜后,齐与稷突然脑袋一片放空,血腥气味和杀戮时的殷红液滴全都消失,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意识

  对!他要写信!凌河军私养的速鸽不可能一并被刑部的人给抓出来灭了!他还可以用速鸽偷偷传书回陵安!

  他要将一切的不清不楚问问陛下,他要对陛下阐明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凌河军是冤枉的啊!

  齐与稷摇摇摆摆从冰凉的地面上爬起身,哆嗦着双手,一点一点向那宣纸墨笔放在的地方爬去,脚踝手腕上拴着的铁链不断摩擦着他的肌肤,那铁环里面本来就镶有锋利的锯齿,磨的他的四肢鲜血直流。

  那盆半死不活的腊梅没被清出去,这腊梅在中原原本是稀罕物,可到了荒漠前根本存活不了,清扫将军营的卫兵们瞧着那干枯的枝杈实在是不好看,也没认出来究竟是什么,于是便拔了根,只把花盆给带走,将那干枯的腊梅扔在了墙角。

  齐与稷好不容易爬到了宣纸前,颤颤巍巍磨墨拿起毛笔蘸着,在上面一笔一划书写他想要说的话,满满一纸。

  最后姓名的一笔落下,齐与稷小心翼翼将那纸藏在了衣服内,关押他的人还没丧心病狂到剥了他的衣物,他穿的仍然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对襟和大氅,大氅上镶有金丝祥云纹,齐与稷一直觉得祥云是好的象征。

  的确,他十二岁一统大殷第一大军队,八年来无数次征战于沙场,骑过最烈的马,杀过最凶狠的敌人,斩过最坚硬的旗帜,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他手中流失,一片片亡魂在他每一个深夜里想要掐死他的脖子拉他下地狱。

  可,仍然是活到了现在啊……

  他还等着,回家。

  回家看看他的弟弟齐与晟,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回家看看他那威严的父亲,是不是又为了那荒唐的陛下多添了几根银发。

  身后的帐帘突然悄无声息地被拉开。

  齐与稷失血过多,并没有意识到有人的接近,手里捧着那棵半死不活的腊梅,这盆腊梅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他那身为皇后陪嫁大宫女的母亲从皇后那里接过手的,说是墨皇后生嫡子时,刚好同一刻绽放的那枝梅花。墨皇后觉得是好的兆头,便把它折下,赠送给了助产最有功的他的母亲。

  说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他还从未见过那梁氏唯一的皇子,听闻长得十分可爱水灵灵。齐与稷实在是太忙了,回家实在是太少了,就连他母亲病逝时都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更别说见一见那从出生起就被陛下好生呵护藏在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小皇子殿下。

  齐与稷摸了摸那梅花枝杈,这腊梅刚被送到凌河时,就是一副即将枯朽的模样。齐与稷问过送梅花的委托人,说这个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还要给他带来。那人说是大夫人魂消玉损前嘱托的,说,“大公子,这腊梅其实是还没死的……”

  “大公子,您知道吗,当年鄙人有幸见过腊梅初次绽放时的景象,就是皇后娘娘诞下小殿下那天夜里,大夫人回到齐府,手里就捧着这盆花。”

  “寒风烈烈,那腊梅在冬日深夜里抹开一朵艳红的光,当时真的是把迎接大夫人的婢女还有下人们都给惊呆了,实在是太漂亮,都说这一定是皇后娘娘对我们齐府的祝福……这盆花也就被大夫人保留了下来,后来大夫人逝世,嘱托鄙人一定要将其带到北境凌河给大公子您……腊梅是傲骨的象征,不论多么严酷的环境,只要还有人呵护,他就能生存下去……”

  还能……活下去么……?

  齐与稷盯着那干枯的腊梅枝,有些出神,树杈上真的一颗花骨朵儿都没有,干巴巴的,真的不像是一个活物。

  越是肃杀紧张时刻,人就越容易灵魂出窍,往自己最向往的世界看去,这分明是他不应该分神的节骨眼,齐与稷却不断地回想起以前的事,回想起刚刚来凌河时,在孤烟笔直的大漠下,圆圆的落日寂静地沉落长河边。

  等等,

  似乎在那些杂乱的树枝中央,看到了很微小的一个小花苞……

  齐与稷小心翼翼拨开那枝杈,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就是想看看,以前从来不愿意管这破破烂烂的腊梅,每次季寒还有伊书末见他好些天不给小腊梅浇水,都会捶着胸口痛斥他怎么能这般不顾不问,好歹也是大夫人的遗物啊!齐与稷每次听了这话,只是烦躁地让他们一边凉快去。

  那干枝被撇开,一抹很淡的红色跃入眼帘……

  嗖

  唰!

  身后突然逼近一股浓重的杀气,紧接着伴随光影闪烁,剑锋凌厉的穿透空气的声音霎时间在耳边撕开

  齐与稷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蒙面的男子不知何事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手里握着一把精湛短小的匕首,横冲直撞地朝着他用力挥下!

  齐与稷下意识往后退,然而脚下的铁链却一下子将他绊倒,齐与稷猛地脸朝下摔倒在黄土中。

  那人一步跨向前拔刀就要对着齐与稷砍

  齐与稷到底是一介战神,赫赫有名的凌河军大将军,他以更迅速的动作后翻跳跃起身,甩动手上的锁链凝成一股重锤,就要往那人脸上抡,唰

  那人被狠狠砸了一拳,面纱瞬间滑落,

  露出了那张干枯的不像话的脸!

  !

  齐与稷瞪圆了双眼,愣住,脱口而出,

  “邵承贤——”

  邵承贤飞快抬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齐与稷很罕见的慢半拍的时刻,甩回袖子中的匕首再次出鞘,挥动手腕,

  用力割向了齐与稷的脖颈

  扑哧!

  血光四起,血液喷泉般射出,溅了邵承贤一脸!

  热乎乎的红色液体滴滴答答沿着他瘦削的面颊流了下来,掉落到地上,沁入大地。

  “你——”齐与稷一把捂住脖子,血液哗啦哗啦往外流,从指缝中渗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想要再次挥动拳头去砸面前那人,然而张开嘴那一瞬间,却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

  双腿突然就站不住了,那铁链条叮叮当当,膝盖一软,双膝猛地跪倒在地,齐与稷想去撑起身子,拼了命的控制自己不要倒下去,可,还没等他试图直起腰,邵承贤猛地上前,一脚踹在了齐与稷之前被伤到的腰部!

  齐与稷的大脑一片黑暗,

  邵承贤再次举起刀,

  狠狠地将那刀刃剜向齐与稷的后脖颈

  一下,两下,三下……

  齐与稷的嘴里喷发出巨量的血,飞溅四方,那一片片血色绽放出盛大的彼岸花,一瓣瓣,飞入腥黄的大地,奈何桥边,忘川水缓缓流淌。

  年轻的将军最终整个人“扑通——”摔倒在了地上,黄土飞扬,胸前不断滚落殷红的鲜血,像是开了闸的流水,一道道涓涓奔淌,浸透胸前衣襟,

  染在了那棵一直以来被他护在身下的腊梅。

  腊梅干枯树枝深处,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微弱花骨朵上落入一颗血滴,血液滴下的那一瞬间,仿佛腊梅突然绽放出一抹红,挺直了腰杆,肆意张扬!

  “开花了……”齐与稷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邵承贤走上前来高高举起匕首,依旧是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一字一句说道,

  “凌河军主帅齐与稷,因叛国并试图掩盖罪行而杀凌河州知府,被清宿省巡抚何匀铮以及五里州知府邵承贤揭露抓捕后,悔不当初,进而畏罪自刎于凌河军军营中,以死谢罪!”

  热血依旧在噗嗤噗嗤地流,双眼因为失血临近迷离破散,齐与稷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抓住邵承贤的衣摆,咬着牙问他,

  为什么!

  就是因为……那天他拒绝他?!

  邵承贤突然笑了笑,笑的有些怜悯,他即将要挥下去的刀,在空中停了半拍。

  “大公子啊……”他说,“真正下达死令要灭你的,还是我们那远在朝廷坐着的陛下啊……”

  “没有陛下的旨意,就算本官再怎么想要弄死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批准……是你忠心的那位皇帝陛下,终归是听了他最心爱的妖后那可笑的预言。”

  “其实梁岸对你齐府,一直都是忌惮的。自古以来坐在王位上的帝王,哪有一个是不想让功高盖主的臣子,彻底消失。妖后那蛊言,正好给了陛下杀你的一剂猛药……”

  齐与稷瞬间瞪圆了双眼,邵承贤猛地断下最后一刀,帐篷外爆发刀剑厮杀的隆隆声。

  夜色苍苍,白冷月光下的大漠“嗖——!”地下子燃起了窜天熊熊大火。

  邵承贤站在冷风中,身后清宿镇台赵斯望着那灿烈地焰火,凌河军将士们哭天抢地响彻在这寂寥的大漠,火光将二人的脸庞映的通红。赵斯甩了下手中的号军令,半晌,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难为义父大人为了当年的那事,杀了这么多人。”

  邵承贤很平静地看向燃烧的凌河军营地,轻轻叹气,“本质上来说,还是陛下相信墨皇后的蛊言。”

  “这件事相关的人,都要灭口么?”

  “……全杀,一个都不能留。”

  “北漠国那边,阴谷协约上白纸黑字立好的约定,北漠王会遵守,见证过阴谷会谈的包括穆旦那大副等那些北漠大臣、连带着跟他们有一丝关系的人,统统都得杀。至于我们这边……”

  “其实朝廷刑部的人,也该血洗一下……”

  “赵某明白!”

  “……那些用来陷害大公子的兵械,割凌河给北漠前定要运走,就……就去南境买座矿山吧,五里州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条件。”

  “马上就要变天,不知道今年的春天,谁又会换了姓名……”

  大殷三六六年,公子齐与稷叛国,凌河军以叛国贼之命被彻底全军击灭,凌河军营在被灭当夜,所在失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前去行刑的刑部官员全部在大火中遇难;

  次日,北漠国趁乱攻占凌河州,大殷失最宝贵一片国土;远在中原的御林军大统帅齐策直接疯了,根本不顾陛下的阻拦,连夜策马奔腾前往凌河,最终看到的,却是被大火烧过后,片甲不留的荒凉之地。

  凌河州已经不再是大殷的土地,以前凌河的一切都归为了五里州,前来应接大统帅的正是五里州的知府邵承贤。

  “统帅大人。”邵承贤对着跪在凌河军被烧平了的根据地,悲哀地伸出手,“大公子的事情,您再难过,最终还是陛下判的啊……”

  齐策猛地抬起头,双眼里满是腥杀!

  邵承贤依旧脸色如一澜平水,看不见底,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纯白的羊脂玉,“这是我们在凌河营的残垣中,找到的大公子唯一的遗物。”

  “尸首……大概已经烧没了。”

  统帅府的四公子齐与晟也随父来到了曾经的凌河,他双唇紧抿,站在大火烧过之地的边缘,风吹过,被烧的只剩下白骨皑皑的大漠扬起一阵黑色的灰烬。

  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沿着脸颊慢慢滚落,

  流入嘴角,在舌尖漫开,

  是咸的,

  【晟儿,过些日子等到腊月底,大哥就会从凌河回家】【到时候,我们一起放烟花。】

  “哥……”齐与稷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滚,砸落入大地中,沁入这埋葬着数万凌河将士的黄土中。

  “我和爹买了好多好多烟花,”

  “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黄沙飞扬的天。

  无论过去多久,凌河的血被吹散了多少岁月,这片黄土地里依旧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穿着红色戏子服的瘦弱男孩,站在被风沙吹模糊了边缘的石碑前,石碑已经没了清晰的轮廓,曾经雕刻在上面的字,点朱砂的墨,早已灰飞烟灭。

  但依旧,还可以从那淡淡凹痕里,看出“凌河军”三个字的边框。

  男孩怀里抱着一个陶瓷瓶,还有一束干枯的腊梅,那腊梅是真的彻底死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

  风又吹起一片黄沙,男孩黑色的长发在飞扬,艳红衣裳在风中舞动,隐隐可见那红衣袖口刺绣了淡金色祥云纹。

  “齐与稷,”

  “我把你,送回凌河了。”

  说罢,他将那陶瓷瓶打开,扬手反转,

  里面瞬间挥洒出阵阵白色的灰烬,那些灰粒和着风,一眨眼便飞散在了苍茫的天空尽头。

  紧接着男孩又抽出那死去的腊梅,“咔嚓——”声一把折断了枯枝,随手扔在了石碑前的黄土堆中。

  “还有这腊梅,”

  “我是真的、养不活……”

  作者有话要说:    就……齐与稷在这儿还没死,从月江流手里买尹小匡是后面发生的事情。齐与稷和尹小匡没发生关系,尹小匡也不爱齐与稷,尹小匡从头到尾爱过的只有齐与晟一个人……

  所以不是嫂子文学QAQ,但是我们的小攻可能马上就要误会自己“睡嫂子”了嘤嘤嘤嘤hhhhh(不是,我没笑)……

  下一章就不是回忆啦~